六月九日,下午两点十分。

    沈澈正满怀期待,走在去往考场的路上。

    半小时后,他就会进入考场,进行他高考的最后一场考试。

    他的小轻言说会在他高考结束后给他一个惊喜,一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便止不住的上扬,就连中午莫名的头痛也因此消失不见。

    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城市也不再喧闹,他只觉得心情舒畅。

    只是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种平静。

    沈澈看了一眼手机——陌生号码,便直接挂掉不再理会,却没想到下一秒便是他爷爷的来电。

    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干嘛?

    “喂,爷爷?”

    “沈澈,你要是还想再见你爷爷最后一面你就赶紧来医院。”

    尖锐的女声传入沈澈的耳中,他顿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恶作剧也不能这么搞吧。

    他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谁啊?”

    “我是你婶婶。我话已经说完了,你再不来医院,你就见不到你爷爷了。哦对,你爸他心脏病犯了,刚恢复过来。”

    女人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

    “喂?喂?”

    没有回应。

    沈澈暗骂了一声,他决定打回去问个究竟。

    尽管他知道他那个婶婶不是什么好人,刚才的一番话很可能是来搞他心态,但是他爷爷住院又是件毋庸置疑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担心。

    第一遍,暂时无人接听。

    第二遍,暂时无人接听。

    第三次,他换了沈明远的电话。

    “喂,是沈澈啊?”

    电话中传来的声音不是沈明远,而是他的二叔,沈志诚。

    “我爷爷呢?”

    “你爷爷他……”

    男人还没有说完,沈澈就听见远处传来的女声“你就跟他说再不来医院就见不着了!”

    “你别乱说!”

    “唉,那个沈澈啊……”

    沈澈不想听废话,低吼一声:“到底怎么了!”

    “……走了。”

    对方挂掉了电话。

    站在路边的少年瞳孔骤缩,眼角泛起泪花,脑海中回荡的是那寥寥二字……

    前方不远处便是考场,路边祝金榜题名的横幅正随着风轻轻晃动,服务点处的红色绶带正忙着寻找需要帮助的考生,车辆不停地穿过十字路口,却无人注意到路边男孩的身影。

    沈澈想要向前走一步,但他的腿却变得沉重起来,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两点三十五分,32号考场外的考生正有序进入考场。

    两点四十五分,启封试卷的监考老师又看了一眼那空着的17号座位,似是叹了口气。

    三点十五分,考生已禁止入场。

    三点二十分,殡仪馆外。

    少年看着手里的死亡证明,泛红的眼角和布满血丝的双目无不透露出少年想要发泄的欲望。

    “咱们走吧。”

    那个令人心生厌恶的女声又传进他的耳朵,而他现在只想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

    他走到那女人的面前,身上散发的戾气让女人不由得一颤,还有她旁边的两个男人。

    “你、你干什么?”

    尽管这女人被他吓到,但仍刻意保持着一种傲人的姿态。

    “你他妈告诉我为什么这上面的死亡时间是十二点!”

    沈澈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慑力。

    女人一下子被眼前的少年震住,眼神飘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澈你发什么疯!我妈怎么着你了!”

    她身旁的男孩自是护短,站出来与沈澈对质。

    “问你了吗?滚边儿去。”

    “沈澈你怎么说话呢!”刚刚在安抚女人的沈志诚发话了。

    沈澈只当没听见,继续盯着眼前的女人。

    而那男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想要拉开他们二人的距离,却不想被沈澈甩在地上。

    “怎么?想跟你哥我打架?我不介意把你打残废。”

    冰冷的语气不带有一丝的怜悯,更是充满了杀伤性。

    本来那男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现在也只能闭嘴不言。

    女人连忙扶起他的宝贝儿子,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走,儿子。”

    沈澈冷哼了一声,不想再去理会他们。

    他还是庆幸自己保留了一分理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值得他去做。

    那女人又瞥了一眼沈澈,随即又被少年身上散发的暴戾气息震慑住。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张罗着离开。

    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她身后少年漆黑的眸子中,藏着多少的秘密。

    沈澈回头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建筑物,准备离开。

    而此时一辆熟悉的宾利停在了他的前方。

    他本想无视,却被下车的女人叫住:“小澈。”

    此时此刻,他实在是不想见到她,仍旧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小澈!”

    女人见他不理会自己,便快不走上前去叫住他。

    “你来干什么。”

    沈澈没有办法,只好回应她。

    女人叹了口气,有些嫌弃的说道:“你爸叫我来的。”

    沈澈抬眼,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面的对话。

    “我知道你难受,但你先跟我回家好不好?这里这么偏,不好打车。”

    “不去。”

    他没有家。

    “小澈!听话,跟我回我那儿,算妈妈求你了。”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自己走吧。”

    徐曼见沈澈的态度依旧强硬,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武器”。

    “我那有你爷爷留下来的东西。”

    沈澈看着徐曼,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走吧。”

    沈澈跟上她的步伐,坐上了那辆熟悉但又陌生的宾利。

    一路上,除了徐曼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两眼沈澈,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二十分钟后,徐曼带沈澈来到了她住的地方。

    这是她离婚后买的一套房子,两室两厅的布局对于她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

    屋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像个单身人士的住宅。

    这是沈澈第一次来这做出的评价,当然也是他刚刚做出的评价。

    “小澈你坐,我给你倒水。”

    “嗯。”

    少年的戾气散了不少,但眼睛还是有些红肿,凌乱的碎发又衬的他有些委屈。

    徐曼端来水的同时,又给了他一条干净的毛巾。

    沈澈接过稍稍擦拭了下,便直接进入正题:“东西呢?”

    “我给你拿。”

    徐曼走进卧室,坐在沙发上的沈澈只听见钥匙碰撞的叮铃声。

    不一会儿,一份文件和一个精致的木盒就出现在了沈澈的眼前。

    “这是什么?”他问到。

    “我和你爸离婚的时候,你爷爷给了我沈氏百分之十的股份,但准确来说,是属于你的股份。”

    “给我的?”他不解。

    “对,就是给你的。你可能不知道你爷爷有多喜欢你,你出生的那年,沈氏还处于低谷期,但自你出生后,沈氏的生意的生意就越做越大,还突破了不少瓶颈。你爷爷一直觉得是你的功劳,所以就格外喜欢你。”

    “迷信。”

    徐曼没有听见沈澈的小声嘟囔,又继续说道:“后来他告诉我说,以后要让你继承沈氏……”

    “所以就留给了我股份?”

    “是。”

    “但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沈澈越听越疑惑,她和沈明远都离婚了,可为什么会留着这些东西,还有那个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徐曼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更觉得有些自责:“对不起小澈,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妈你……”

    “我和你爸一开始确实是商业联姻,结婚那天我们俩才认识了一个月,两个人对对方都没有感觉。但是后来我们慢慢相处,就慢慢有了感情,结婚一年后就有了你。

    我以为我和你爸就能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但是时间越长,暴露的问题也就越多,我怪他整天忙事业不顾家,他说我大小姐脾气没事找事,然后我们就经常吵架,也……忽略了你的感受。”

    说到这里,徐曼低下了头,不再去看沈澈。

    “你十岁那年,我们吵的特别厉害,一气之下,就办了离婚手续,那时候你爷爷刚住院,就没告诉他。

    后来你爷爷病情加重,就把我单独叫了过去,留给了我这份合同,还有这个玉梳。”

    她拿起那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拿出了那把玉梳。

    “这是你奶奶当年的嫁妆,听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奶奶走的早,你爷爷就一直留着这把梳子。我也没想到他会把它给我,但那个时候我又没办法拒绝,就把它收好,想着以后送给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沈澈的眼睛微颤,想到了那个女孩。

    徐曼放好玉梳,有些哽咽:“我对不起你爷爷,也对不起你……”

    “妈……”

    他想说不怪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只好给她一个拥抱表示安慰。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被敲门声打破了平静。

    “你爸来了,我去开门。”

    徐曼起身前去开门,而此时的沈澈,根本不知道要以何种态度去见他的父亲。

    父子见面,相顾无言。

    “那个小曼,我和他单独聊会儿。”

    沈明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行,你们晚上在这儿吃饭吧,我出去买菜。”

    “好。”

    等到徐曼出门,沈明远才坐下慢慢开口:“我也没想到你婶婶她……”

    “你来替她道歉的?”

    一听到“婶婶”这两个字沈澈就觉得晦气。

    “不是,我也烦她。”

    “……那你来干什么?”

    “你高考最后一科没考,打算怎么办?”

    “不考也能上六百,去个211。”

    “那你打算去哪儿?这里可没有普通的211。”

    a市内唯二的两所大学都是全国顶尖水平,如果沈澈要上大学,只能离开a市。

    但沈明远赌他不会。

    “不用你管。”

    “是,不用我管,但你那个小学妹呢?”

    沈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正常。

    “什么小学妹?”

    “你小子别给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啧,刚才说话气息还那么弱,这一下子又中气了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澈不想继续和他废话。

    “好,我说正事儿。你爷爷立了遗嘱,以后,你就是沈氏的执行总裁,控股百分之三十。”

    沈澈有些震惊,让他这个十八岁的小孩管理公司,董事会那帮人能同意?

    沈明远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补充道:“当然是在你有这个能力后,在这之前,公司还是归我管。”

    他就知道,这老头说话就这样……欠儿。

    “所以,你想让我再读一年高三,然后考a大,顺便当个执行总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自己考虑考虑。”

    沈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给他答案。

    他换了个问题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什么?”沈明远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沈澈也不想再问下去。

    “你心脏病怎么回事儿?”

    “也就前几年的事儿,不严重。”

    前几年……

    怕不是他沈澈打架那一年。

    “你和我妈怎么回事儿?”

    “我和她能有什么事儿……”

    沈澈冷哼一声,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要真没什么事儿,今天还能坐在这?

    沈明远短叹一声,“你有事儿的时候就联系一下,你上高中之后就很少联系了。”

    “她怎么不自己找我?”

    “她觉得……你讨厌她。”

    “我怎么可……”

    话说到一半,钥匙插门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

    徐曼买了些菜回来,父子二人也停止了对话。

    沈澈想上前去帮她,但又停下了动作。

    他觉得很难迈出这一步,心里还别扭的要死。

    最后,还是沈明远帮徐曼打了下手。

    沈澈就在屋外,时不时看看在厨房里的两人,又红了眼眶。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甚至不知道原来那个徐家的大小姐和沈家的大少爷也会做饭。

    思绪越飘越远,他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好像……他们为他庆祝过生日。

    好像……他们三个一起出去玩过。

    好像……他也曾见过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但这些都只有几个画面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碗素卤面就摆在了桌上。

    “小澈来吃饭吧。”

    徐曼轻声唤他,他也轻声回应。

    三个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也没有过多的话语,但仅仅是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就已经是十年没有经历过的事了。

    饭后,沈明远准备回别墅处理后事,顺便送沈澈回了公寓。

    玉梳和文件都留在了徐曼这里,沈澈说将来有用的时候会回来找她,徐曼也就放下了心。

    晚上七点,沈澈提着一打啤酒回到了公寓。

    下午给季轻言发完消息后他就关了机,他知道季轻言一定会给他发消息,如果他不关机,就一定会分心。

    他倚床坐在地上,十二罐啤酒就摆在地上,而其中一罐早已空瓶。

    他打开了了手机。

    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几十条消息,全是他家小轻言的。

    [沈澈你回我啊]

    [我找不到你了]

    [你别吓我]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

    [算了……]

    他一条条翻着,却没有回复的勇气。

    连高考都能弃考的人,她一定很失望吧……

    她肯定讨厌我了……

    对不起……

    又是几罐啤酒下肚,他却一点儿醉意都没有,就是眼泪不争气,一直往下掉。

    不知道喝了几罐的时候,他终于觉得有了些醉意,但尽管如此,酒精还是麻痹不了他的神经,甚至还让他想起了好多画面。

    他和爷爷,他和父母,他和秦怀,他和季轻言……

    过去种种美好,都成了刺在他心尖上的刀,而那些个不愉快却成了给他疗伤的药。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早晨六点的生物钟催着躺在地上的他醒了过来,他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手机上又多了十几条消息,是秦怀的。

    沈澈还没等仔细看内容,秦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

    “我天哥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找到失踪人口的秦怀很是激动,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见到沈澈,保证他的安全。

    沈澈顿了一下,开口道:“在公寓,你过来吧。”

    “好我这就过去!”

    由于提前打过招呼,昨天考完试的秦怀并没有去找沈澈,而是和他的几个哥们儿办庆功宴去了,一直混到十点才回家。

    原本醉了五分的他回家想到头就睡,却没想到听到了沈澈爷爷去世的消息,而死亡时间就在中午。

    这一下子他的酒意全无,一心想要联系上沈澈。

    秦怀他这人最知道沈澈多么爱他爷爷,也多少知道他家里那点事,他就怕沈澈一下子接受不了事实做出冲动的事情。

    这会儿联系上了,他也就放心了。

    见到沈澈之后,秦怀大致了解了情况,顺便不带脏字的骂了一遍某些人。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澈要瞒着季轻言,他怎么想都觉得坦白是最好的做法。

    “不过哥,你真打算一直瞒着她?”

    “嗯,我不想让她趟这趟浑水。”

    “可是你这样才会让她伤心好不好!”

    “……秦怀,你听我说。”

    “嗯。”

    “我怀疑那些人知道她的存在,我爷爷做的决定他们一定不会同意,肯定会想尽办法逼我让位。我怕把她牵扯进来。”

    “可、你也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

    “做戏就得真一点,要不然没人信。要是哪天你见到她了,就说……我和你也断了联系。”

    “哥你……”

    “行了,就这样吧,该走了。”

    秦怀终究是妥协了,有时候他真觉得沈澈比自己还傻,明明有些可以变通的事情非要在一条路上死磕。

    认定了的东西谁也别想左右他,尽管他知道那可能并不是最佳选择。

    天生反骨,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葬礼结束后,沈澈找沈明远说明了他的想法。

    他打算用这三个月的时间解决掉他想要解决的人和事,比如他那位婶婶。

    之前他接手业务的时候,把沈氏所有能了解的都了解了一遍,然后就让他发现了一点点的猫腻。

    就拿他那个婶婶来说,管着公司财务,却又不止管着公司财务,明里暗里的可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既然爷爷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他就绝不能辜负爷爷的一片心意。

    在后来的三个月里,沈澈每一天都没有闲下来,一边处理着公司的事情,一边继续提升自己的能力,还顺便考了个驾照。

    每当他累了,他就会翻翻和季轻言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一翻就是一个小时。

    他看着他俩从相识到相知,从不熟到亲密无间,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每次看完一段聊天记录,他就像充满电一般,又有了干劲儿。

    他可能太想见到她了,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

    在秦怀见到季轻言的那天,是沈澈最累的一天,那天晚上他回家本想到头就睡,却没想到秦怀给他打来了慰问电话。

    更没想到的是,他家小轻言还一直记挂着他,尽管自出事之后他们再无交流。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累了,而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某天秦怀问他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而那天他正好出去应酬喝醉了酒,他红着眼睛说后悔,但是他知道他快成功了,前方就是星光璀璨,破晓黎明,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事,他更不会再做了。

    八月二十三日,他给自己送上了一份生日礼物。

    小沈总,是别人对他新的称呼。

    附中的新一届高三学生会在后天回学校进行为期一周的自习,而沈澈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一周之后的正式报道,他会再次见到她。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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