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堤一战猝不及防,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接着,陆腾这只垂死的猛虎,将狰狞的目光对准了章昭达中军所在,无数乌云裹挟着铁流涌了上来。

    风突然大了起来,日光渐黯,丝丝缕缕的云气自东边升起,无数团乌云从天边翻滚而来,在远处堆积。

    营地当中,战马嘶鸣声音突然变大,惊惶不安的跳动。

    战士们四下奔走,在马厩张开油布,钉牢帐幕。

    点派哨探巡视的号令声不断传出来,哨骑快马来回在营地之内跑动,左营、右营最先集合,紧接着,中军之内的其他营地也响起了号角声,大批大批的军士披甲迅速集结,掌管兵库的将官命人将一捆一捆的羽箭下发,箭尾的红翎鲜红刺眼,谁都看得出来,一场风暴将席卷这片山川!

    大雨将至,正是陆腾摸营征杀的好机会,也是章昭达杀死陆腾的一个好机会!

    乌云之下,一道道闪电露出了狰狞的光芒,撕裂天地,威严赫赫。

    狂风刮过旷野,只是发出凄厉的呼啸声音。两股铁流在旷野之上汇聚成庞然大物,不断的积蓄堆垒气势,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天雷炸响的一刻。

    陆腾立马与万军之中,瞥了一眼面前无边无际的陈军,随手扬起了马鞭:

    “章昭达昏头了,竟敢在此地拉开阵势与某野战,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军之手,他必败矣!”

    簇拥着他的亲卫们纵声欢呼,接着这股欢呼声就传播开来,在全军扩散,刚刚打了几大胜仗,每一人都将自己的心气提到了顶峰,此刻陆腾在他们的眼中就是神明!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手,都将被扫平!

    与陈军而言,这种体验自然不会太过美妙。乌云之下,拉开野战架势的周梁联军就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朝着他们咆哮,每一个腔调、每一声欢呼都仿佛宣告着己方大军的败亡。

    樊毅、程文季各自勒住了战马,哨骑一队队派出去,不断传达着攻击次序、防守等各种细节,陈军阵列迅速稳住,前排军士竖起大盾,长枪斜斜前指,荆棘一般密集。

    章昭达站在最前方的营盘之上,望楼之下,所以军士都已经肃然无声,各安其位,帅旗在风中舞动,猎猎作响。所有卸甲的军士披上甲,枕戈待旦,巡营的军官也已经出动,四下巡视,提醒每名士卒提高警惕,鼓声、呼喝的号令声、沉闷的雷声交杂在一起,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章昭达眼底闪过一抹坚毅,下令:“按原定的策略执行。”亲卫领着将令,转身飞快地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场大战本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赢的人才有资格站着。

    这大概就是江陵,最后一场狂风暴雨了吧?

    联军吹起了号角,然后,阵前的骑兵抬起了手中的长槊,“杀!!”洪流势不可挡,从山坡滚下。

    樊毅面色不改,下令:“山阵,前推。”数千步卒整齐将大盾抬起,长枪前指,整齐划一地台步,中军之前一下子空出了好大一片土地,两侧的骑兵队伍立刻补上,盾牌砸在地上,俯下身子,长枪从盾牌的缝隙贯出,“顶住!”

    声潮如雷,马蹄跺在地面上,碎石被震起。轰然之间,直冲过来的铁骑贯入人潮,数不清的人被撞得飞起来,刀枪的挥舞之间,掀起了血浪。

    战马暴躁的喷出两道气息,撞开两个人,随即被长枪贯穿了胸腔、马腹,狰狞着面孔的陈军士卒起身大喝,将长枪抬起,战马和马背之上的人被掀翻在地上……

    陈军中军大营的望楼之上,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股钢铁的洪流对撞,刀兵充斥天地间每一个角落,仿佛能席卷一切,淹没一切。

    在大规模战役之中,散兵游勇根本就没有用,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这凶猛的洪流当中。

    联军的弓手冲上前,和陈军射士几乎照面对射。

    陈军射士有的在那里咬牙发箭,有的就干脆弃了弓箭,也填入了对冲的洪流之中。

    两军的将旗,包括陆腾的帅旗,都在这股狂潮之中,东倒西歪,旗面上已经战痕累累,溅满了血,布满了焦黑的痕迹……陈军和联军拼尽全力,在每一个角落忘我厮杀。

    靠近陈军营寨的地方,几处望楼已经烧了起来,冲天的火光当中,凄惨的呼喝声中,楼上的人依旧在嘶声力竭的传递情报,摇旗呐喊。这旗号就一个意思。“冲锋,冲锋!”

    陈军压抑了太久,如今所有的布置,所有的愤怒都爆发了出来,章昭达那布满老茧的手几乎捏进了望楼的栏杆当中,此刻望楼之上,只有他一人,可以被调配出去的将领全都被调配了出去。

    如此死战,如此大量的生命在顷刻之前消失,章昭达兀自表现出了一个大将该有的沉稳和指挥水平,这才是战场,这才是南北乱世,最盛大、最为荣耀的存在!

    哪怕是病体未愈,他的双腿依旧死死的钉在望楼之上,他是南朝的统帅,是身负南朝收复旧土之望的名将,此战,他一定要赢,一定!

    陆腾已经是强弩之末,章昭达深知陆腾为人,也从一开始就做出了决一死战的准备,既然陆腾不愿意就那么就范,那就……轰轰烈烈地战一场!

    程文季看着眼前厮杀成一团的洪流,下了马,千余战卒跟在他身后,身披厚甲,重盾在背,手持利斧、阔刀,慢慢加快了节奏。

    陆腾的大军建制已经被南朝铁骑几轮撕的残缺不堪,就如同披着铠甲的少女,衣衫被剥去,暴露了虚弱的本质,他们已是各自为战的局面,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陆腾正在血海之中摔跤打滚,杀得浑身是伤,左手小臂已经完全被钝器敲折,软软的垂下。他扔下重盾,右手单手持刀,带着亲卫数轮厮杀,犹自酣战不已。

    一个陈军抬枪扫向他的左腿,被陆腾挡开,长刀横劈过去,刀刃透甲,切开了陈卒的胸腔。耳边破风声传来,陆腾打了一滚,避开了砍来的重斧头,然后被一柄刀劈中右腿,瞬时间,甲叶破碎翻卷,大腿上一道长而且的深的伤口,汩汩向外淌血,亲卫们疯狂从四周的战团涌入。

    陆腾就单手挥动一柄长刀,一瘸一拐的,在方寸之地辗转厮杀,在他身边,已经横七竖八地淌下了十几个陈军士卒的尸首。

    气力快速的从韩遵身上流失,从他眼前望过去,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以刀杵地,好似拉风箱一般大口呼吸,喘气如牛。

    到处都是愤怒的咆哮和哀嚎惨叫,到处都是剧烈的碰撞,大战的结局究竟会走向何方,他已经看不明白了。他只明白一件事情,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第一滴冰雨从天空落下,顷刻大雨滂沱,浇不灭他们内心燎燎燃烧的破坏**,厮杀仍在继续,胜负已经分出。

    “那么陆腾你还在坚持些什么呢?还在挣扎些什么呢?”

    万军丛中,章昭达的目光始终钉在陆腾的那面残破的帅旗之上,它残破不堪,无数洪流裹挟着它,摇摇欲坠,可它还没有倒下。

    他自几年前战败之后,他一直在思考下一次与陆腾交战会是什么情况,会有那些结局,所思考的都是如何去赢,没有想过会输。

    他绝不会输。

    就算陆腾拼死一搏、鱼死网破又怎么样?

    陆腾……,你老了!

    陆腾扫开一个扑来的敌军,前方阵中,乱军被一股洪流撞开,联军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模糊中一个高壮的人影朝着他冲来,跑动的时候浑身铁片上下碰撞,哐当作响……

    陆腾捏紧了长刀,猛的一拧身,一下闪开他刺过来的一杆长矛,夹在右肋之下,然后挥刀朝那甲士的脖颈砍去,被一掌攥住,于是他抬起膝盖猛力顶在他的胸口。

    这用尽全力的一顶使得那甲士踉跄后退,陆腾也支撑不住,摔落在地,立刻一个驴打滚爬起来,跑动起来,屈膝抵在那辽人甲士胸口,将他砸昏过去,劈开在他的头盔之上,然后一刀捅入他的胸腔!

    甲士惨叫一声,抓住长刀死不撒手。陆腾则用力拔刀,使劲拧动着刀柄,长刀如同绞肉机,将五脏六腑都给搅碎了,温热的鲜血顿时溅在陆腾脸上。

    陆腾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摇摇晃晃的站起,背后就是一柄长剑在他胸腹之间刺了进来,陆腾气力已经用尽,陆腾仿佛被牛撞了一般,双腿点地,一路擦着向后倒退,他的背刚才那一撞撞飞了,右手掐住那陈国甲士的脖子,狠狠一头撞在他的头盔上……踉踉跄跄地朝后倒去,捂着腹部,那里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周围的甲士一拥而上……

    陈军大营前的那处望楼也被烧透,在火焰中轰然坍塌。火焰舔舐着火星子,逆着冷雨升腾而起。

    程文季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和雨,提着陆腾的尸首,疾声大呼:“陆腾已死,降者不杀!陆腾已死,降者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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