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夜晚,淡月笼纱,娉娉婷婷,有风拂过脸颊,掠起长发。
季翀负手站在灯火辉煌的枕花楼前,抬头望向高高的牌匾——枕花楼,三个字勾勾缠缠被五光十色的灯笼映照的犹如醉生梦死。
这一座全京城最灯红酒绿的消金窟是高忱的产业,据说每个月的进账赶上一座普通县郡的财政收入。
都是些什么人来消费呢?
有躺平的季氏宗室子弟,有百年家族啃老公子弟,还有各式商人、新晋贵族,或是为了体现身份,或是为了家族讨好高氏,或是走门路故意在这里一掷千金。
不管这些人何种目的,最后,他们口袋里的真金实银都进了高氏口袋。
“殿下……”木通小声询问一动不动的主人,真要进去吗?
季翀垂眼,抬步进了枕花楼。
枕花三楼,探消息小厮连忙跑到高忱身边,“爷,他来了——”
随着高忱离开,除了那眼洞有光泄下,周围一片漆黑,沈初夏双眼已经适应黑晚,她站在洞光旁边,想着高忱离开时的话。
他说,“我不动手杀你,给你机会逃生,只要你能逃出生天。”
和她玩游戏?他有这闲心,她还没这精神。
高忱似乎看穿她的想法,邪魅一笑:“你,没得选。”笑容危险而又邪恶。
沈初夏咬唇,盯着这个无聊的男人,真是……
“这个有意思的山洞是我无意中发现的,觉得有意思,来玩过的人挺多,不过他们最后……”他目光幽幽暗暗,跟黑夜中觅食的眼镜蛇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不要他说,沈初夏也知道什么意思了,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高忱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你的了,希望你能成为逃出生天第一人。”
“你杀了很多人?”沈初夏抓到话中重点,恨得牙痒。
高忱高抬的眉毛落下,阴言嗖语,“培养忠士,除掉绊脚之人,拿这个山洞检校,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手段了。”
老天,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沈初夏恨声,“高忱,张姝然对你一片赤诚,你竟如此利用她,你就不怕断子绝孙?”
不知是什么字眼触到了高忱逆麟,他倏的伸手捏住了沈初夏脆弱的咽喉,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掐死她。
四目相对。
一个阴狠毒辣。
一个如窒息濒死的小鱼。
“断子绝孙?”他阴狠低沉,“这人怕是季翀吧。”
“咳……咳……”沈初夏被掐的要断气。
“不相信?”高忱见她脸色发白,渐渐要窒息,倏一下又松了手,冷笑,“放心,我的儿子肯定比季翀先出生。”
沈初夏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顺着被掐断的气。
高忱围在她身侧,阴测测说道,“我不过是利用了女人的嫉妒心罢了,她要是没小心思,能上我的当?”
“她能有什么小心思,她对你一片痴迷,恨不得与你融为一体,你竟这样利用她就不怕老天惩罚?”
“哈哈……”高忱像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你竟不懂她的小心思?”他如鬼魅一般贴到她耳侧,“在她眼里,我找你,好像你抢了他的男人,她巴不得我出手玩死你,你懂吗?”
“你……”
这世上最不能直视的除了太阳,还有人心。
“不可能……”沈初夏明知高忱说的可能是事实,可是她依旧不愿把那么能干的小娘子想坏,不,不,她真是一时鬼迷心窍,她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季翀,根本不可能与面前这个阴暗男人有什么鬼扯关系。
高忱不屑一置的理理衣袍,“你逃可以,不逃坐在这里等死也可以,反正命都在你自己手里。”
他扬长而去。
高高的穹顶,吊着各式造型的琉璃灯,灯座轴芯旋转犹如走马灯,洒下五光十色,如梦似幻,醉生梦死。
高忱坐在五光十色的灯影里,慵慵懒懒,绯色长袍曳地,带点病态像常年没见光的皮肤苍白,胳膊肘抻在椅子扶上,手指抵着鬓角。
听到小厮激动的叫声,只见他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透着深不可测的味道。
当他歪头看向长长木梯,目光与某人相遇时。
邪魅一笑。
危险而又邪恶。
季翀抬眼。
眼神凉薄。
高忱坐着一动不动。
二人对峙。
丝竹声、戏嘻声,突然之间好像消失了。
整座楼寂静无声。
“她在哪里?”季翀淡声而问。
“谁?”高忱面露惊讶之色,故意问周围的人,“你们知道殿下问的是谁吗?”
周围一片,噤若寒蝉。
“你知道吗?”高忱突然伸手抓住最近的一个宾客,“卢阳郡王,你知道你堂弟在问谁吗?”
“我……我不知道……”
高氏父子把控了户部、少府,虽然贵为宗室,可是很多银钱碳丝都要从高家父子手中过,一旦惹毛了他,苛刻份银是常有的事,卢阳郡王那敢不配合他演戏。
“你知道吗……”高忱起身,又问其它人。
没有一个敢回答知道。
其实他们还真不知道。
高忱抓沈初夏很突然。
突然吗?只有季翀知道,为了将要到来之事,他已经等待并整备三年了。
没想到在这里出了岔子。
他轻扯嘴角,转身,负手拾级而下。
留下一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某人先慌了……”
高忱瞳孔一束。
季翀嘴角微扬,转头,朝上望了眼,又调头,不慌不忙离开。
高忱眯眼。
贴心之人悄声问,“爷,要去杀了她吗?”
高忱伸手。
“是,爷。”贴心人悄悄退下。
好像从没有说过什么。
出了灯红酒绿的枕花楼,木通慌里慌张的问,“殿下,姓高的要是脑休成怒会不会杀了……”沈小娘子。
季翀抬望眼,夜色稼稠。
“老驼头在哪里?”
“殿下,你要见他。?”
“嗯。”
“我这就让人去叫他。”
季翀一脸寒冰,“我的话没听懂?”
“是是,殿下。”木通不敢多言。
枳实赶紧安排。
漆黑的山洞里,沈初夏摸了一遍山洞,洞并不是很大,可是四周根本没有门,高忱跟仆从好像是用穿身术过来一样。
“不可能,一定有机关,只是我不知道而以。”
她开始模拟仆人提灯笼是从那个方向进来,然后在那个方向,地毯式的寻找机关,一定有,是触摸式,还是密码式,都等她去解了。
三月夜晚,风熏的人沉醉。
季翀与老憨佗在深深小巷里见面。
“你是谁?”一见面,季翀就问三个字。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暗淡,把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大若钟。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老憨头抽了口旱烟,声音虽破,终是开了,却是一句问话:“殿下,你觉得我多大?”
季翀特意打量了眼,却并没有说。
木通不耐烦道,“谁有空听你在这里闲扯,赶紧回殿下的话。”
大人物身边的随从什么态度,其实就代表大人物的态度。
老憨头再次抽旱,好像不回他问题,他就不回他回题。
木通刚要龇目,被季翀制止。
嘀嗒嘀嗒……一连触摸墙壁一个小时,墙壁什么反应都没有,沈初夏胳膊又酸又累,她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找不到机关,她会饿死在这里。
难道以前那些没有成功的人都是饿死在这里?竟然能让所有人都失手,那么这个开关一定很难触摸到。
沈初夏抬头,她够不到的地方,估计还有一人高,她望向洞眼,“那这光线好像是月光,现在一定是夜里。”她转了一圈,“要是太阳光呢?会不会更光,会不会能照见洞里?”
她得找到能踩着向上爬的石头,只有这样才能触到开关。
“那就先睡一觉,等太阳出来。”理清了思路,刚才还慌里急燥的沈初夏淡定了很多,她坐在洞眼下,等待天亮。
摄政王有没有耐心听他讲一段往事,老憨佗不知道,在他还没开口时,有随从过来回事,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便起身。
老憨佗仰头。
季翀垂眼,“高忱抓起了初夏。”说完,他抬脚走人。
老憨佗一愣,跟着起身,“殿下需要我帮忙?”
季翀转头看他,“二十年前,刑部尚书宋孝祥认识吗?”
老憨佗拿旱烟的手抖动的厉害。
一切不言而喻。
“你是宋家那个去扬州玩瘦马失踪的小儿子宋宴山?”季翀道,“如果你是,那么今年三十又八,与沈小娘了的父亲一样大。”
老憨佗掩面,蹲下。
缩成一圈,瘦弱而小,真像一个垂暮六十三岁老头。
季翀冷言淡语:“宋尚书是何事被斩杀满门?”
“通倭。”老憨佗嚯然起身。
季翀冷冷的看向他,等他下文。
可是老憨佗激动的嚎啕大哭,“要是我不去扬州逍遥快活就好了,是我啊,是我害了父亲,害了整个宋家!”
季翀冷哼,“你要感谢年少的荒唐,否则那有命在这里等待复仇。”
老憨佗似乎找到了倾诉对象,“可是我在京城整整等待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还是没能找到扳倒高氏的机会,我……”
他那叫一个悔恨啊,直捶胸,生不如死。
季翀冷眼,转身离开。
老憨佗木木的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背影要消失,他才反应过来,“是,殿下,我马上派出所有人马,帮你找沈小娘子。”
巷子口,苏觉松紧张不安的等着主人,一看到季翀,马上附到他身边,“殿下,刚收到北方来报,瓦刺,鞑靼来犯,来势汹涌,非大军不能镇压。”
来得太是‘时候’了。
季翀捏眉心,“派十万军队。”
“统帅派谁?”
“赵令元”
“好,我马上拟旨。”
宾主二人消失在夜中。
夜色中,鬼魅魍魉纷纷出动。
枕花楼里,高忱倚在榻上,房间内不见丝竹歌舞,仆从轻手轻脚上前,“回爷,山洞里的小娘子摸了一个晚上没摸到机关,这会儿累得动不了。”
高忱勾嘴一笑:“还有呢?”
“回殿下,刚才季翀去见了那个经常跟沈小娘子混在一道的黑佗。”
“查出他是谁了吗?”
仆从缩头。
“这么神秘啊,连我的人都查不出来,还真有些看头。”
仆从见主人没有怪罪,马上放松紧慎,“是啊,爷,这个又老又黑又丑的男人,费了我们十几路人马去调查,凡是相关的都查过了,都查无此人。”
“他在京城多久了?”
“回爷,据见过的人讲,怕是有二十年了,他有些年岁了,怕是历尽几朝了。”
“你的意思,他不是我们高家的仇人?”
“那肯定的。”仆人拍马屁。
高忱一记眼神杀过去。
仆从吓得死过去,“饶命啊,饶命啊……”
黎明总在不知不觉中来临,小国舅刘卫显等了两三天,终于等到沈秀儿出门,连忙跳下马车,“沈小娘子,铺子一切都好了,你可以开张了。”
“不急。”沈秀儿避着他走。
“怎么不急,晚开张一天就少赚一天钱,你难道不可惜?”
沈秀儿代表沈元氏去摄政王府叫沈初夏回来,那有心情跟他扯拜这些,“对不起,我还有事。”
“什么事?”刘卫显是粘上沈秀儿了,笑道,“我有马车,我载你,快。”
沈秀儿出口就是拒绝。
“沈小娘子,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娘子,只带一个丫头行走在大街上,很危险知不知道?”
……
沈秀儿有一瞬的忡怔,他刚才说什么,说她漂亮?跟堂妹沈初夏的明朗大气相比,她只能算清秀,何来的漂亮。
明明普通,可男人却说漂亮,无事献殷勤,非……沈秀儿的耳朵红了,“麻烦你让让。”
小娘子居然害羞了。
刘卫显一阵得瑟,小国舅的魅力果然是无边的,故意轻咳一声:“别担心,这可是沈初夏亲口同意的。”
“什么,你啥时见过初夏?”
“三天前啊,怎么了?”刘卫显觉得奇怪。
“那昨天呢,有没有见过?”沈秀儿以为他去过摄政王府。
刘卫显觉得这个问话奇怪,不过回答的很老实:“没见过。”
“那你去过摄政王府吗?”
没事去哪干嘛,在说了,摄政王府是谁都能随便去的吗?就算小国舅也不例,面上不显,笑嘻嘻道:原来你要去摄政王府,早说啊,我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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