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安宁了。
二人一狐猜测,应该是县衙的公文发下来后,县城就安宁了,顺带着整个新野县也不再闹腾了。譬如在城门口收城门税的兵勇剪去了辫子,虽还戴着一顶白斗笠帽子,但比起以前精神了许多。
过往的商贩络绎不绝。
入了城,剪辫的开明士绅入眼可见的多了起来。没剪辫的人也有,只不过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就不大富贵了。
徐二愣子被关押在薛庙村的仓库九天,在徐家堡子滞留了两日。合计起来已经过了十一天,但二人一狐路经孔庙街的时候,却发现弘文学堂的两扇刷着桐油的大门紧闭,铺兽处悬着一个告示栏,大致言曰:五日后开学。
“怎么还没有开学?”
徐三儿驻足,朝学堂大门看了几眼,又凑近,听了听门里面的动静。他有些想不明白,“县城不是安宁了吗?”
“可能是……等剪辫令过去二十日之后吧。”徐二愣子揣测,“剪辫令二十日一过,局势就清朗了,到底留辫还是不留辫。学堂校方之所以最早公布放假十日,而不是二十日,怕的就是学生闹事。”
经历老爷的“背叛”后,徐二愣子成熟了许多。
他大致明白了校方的打算。十日一过,再五日,五日一过,再放假几日。总之,等一切清朗之后,再行开学的打算。
“爹,走吧,先去我在杂院的赁房。”
他道。
之所以绕路到了孔庙街。一是看学堂是否开学,二则是,在孔庙街的对街摊铺,请徐三儿吃一碗羊肉烩面。不过来到孔庙街后,他才恍然发觉,学堂放假之后,摊铺的店家们也都收了摊,没一个叫卖的吃食。整个孔庙街,冷冷清清的。
一刻钟后,杂院。
“徐从,这是你家亲戚?来投奔你来了?”
一个长相泼辣、八字眉的胖女人正在杂院的一角坐在马扎上浆洗衣裳,她穿着艳俗的花布衫,两只袖挽在了手肘边,使劲用捣衣杵捶打着衣服,周遭放着一小盒的皂角。她余光瞥到了徐二愣子和徐三儿,随意的开口问了一句。
杂院内,多是操持下贱营生的贫苦百姓。
胖女人三十来许的样子,叫大牙婶。这个诨号的由来是因她有两颗大门牙,比旁侧的牙都大了不少,再加之是杂院有名的大嘴巴,所以久而久之就叫她大牙婶了,她的本名倒是无人能记得了。
她嫁给了一个叫来福儿的裱糊匠,而她自己则是在一家姓赵的老爷家当女佣,不过她太胖了,精细的工作做不来,只能做些倒夜香、刷马桶的粗活。
“亲戚?”徐三儿怔了一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黑黄色的马褂,倒不是经年不洗,只是穿了十来年,洗不干净了。破布鞋、打着补丁的裤子……,浑身上下没一件看得入眼的地方。这打扮在乡下很普通。
毕竟他只是一个马夫。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像极了少爷。
“是的,我是他的亲戚,一个堂叔。”徐三儿知道徐二愣子的好面子,所以他喉头滚动一下,决定自己受点委屈。
娃……憋屈啊。他可不能再添乱了。
他受惯了,也不介意。
“是我的爹!”
徐二愣子皱了一下眉,回了一句。紧接着,他又向前走了小半步,打开了杂院的赁房,又强调一句,“大牙婶,这是我的爹。我爹打算来县城讨生活,想做一个篾匠,他手艺不错,来福叔……”
“你的爹?”胖女人扭头后,有点瞠目结舌。她没想到,一个看似乡下穷鬼的老汉,竟然是这学生的亲爹。只不过她也是见惯了风雨,很快就回过了神,“篾匠?我会招呼我家男人留意的。”
几句简短的话。
徐二愣子道谢了一声,引徐三儿入了屋。他在杂院也生活不久,但因他是弘文学堂的学生,会写字、算术,又在工房有抄书活计,所以在杂院的地位数一数二,大牙婶、小宝子、超叔这几个在杂院的住户都隐隐巴结着他。
“爹,你要是累了,先睡,我去找一下主家。”
他道。
看似是一件屋子,但住一个人,还是住两个人,是有区别的。要是临时住几天,也无需和房东打招呼。但徐三儿是常住,就得和房东说一下,另给一定的价钱。花钱买一间屋子,徐三儿和他都舍不得。
当然额外的增费,想来也不会太多,应该不会超过一角钱。徐二愣子帮大牙婶、超叔等几人算账的时候,留意过这件事。
杂院的主家未曾住在这里。
徐二愣子和灰白狐狸绕了一个小道,走到一个宅邸,入内商量了片刻后,补交了徐三儿的赁费后,又朝回折返。
主家很畅快,只需每月再增半角钱,就可让徐三儿入住。
走了一小会后,徐二愣子忽然猛地跺足,“遭了!如今是民国的天下了,县衙里面……,不知道我这个抄书活计还能不能继续。”
先生是在县衙有一定的微末关系。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还明白,要是陈大人丢了官,县衙也得经历动荡。若他一直在县城还好说,可在动荡的关键点,他被关了九天九夜,隔了十一天才回到了县城。
如今翻天地覆,他的临时差遣,要丢了!
“该死的,好端端的,闹腾个什么劲啊。”
徐二愣子也不往杂院走了,连忙加紧步伐朝县衙赶去。他要尽快赶到县衙的工房,早点问清楚郑胥吏,他这个临时差遣还算数不算数。
他明白,变革是好事。
可这变革,让他遭了灾……。
稳步就班之下,他断不会遭遇如此大的变故。要是真成了民国的自由公民还好说,可他遍数自身,却连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他先是走,然后是跑。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赶至到了县衙工房。
工房他很熟悉,一会的功夫就找到了正在忙碌的郑胥吏,“郑叔,变了天,我还能不能留在县衙继续抄书?”
他怕啊。老爷给的五两银子,还有卖地得到的十八两银子,尽管为数不少了,可这是死钱,不敢大用。而且,在县衙抄书,他才能在杂院大众面前保持一点尊荣。
郑胥吏正在查看公文,见到徐二愣子问了这一句话,笑了一声道:“徐从,你多虑了,发公文的陈县长就是咱们的陈大人,县令和县长只是变了一个称呼。你的差遣,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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