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霍惜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喘不上来气,像被人紧紧捏住喉咙,眼看就要窒息了。

    霍惜张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船顶,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梦里,娘惊恐地望着她,冲她摇头,然后,娘不见了。

    霍惜拳头紧紧捏了起来,静静躺在船板上,咬着唇默默流着泪。

    好半晌才坐了起来,往脸上抹了一把,挪到船壁处,轻轻卷起窗口上的草帘子,脑袋趴着往外探看。

    四野静悄悄的,水波声都没有,岸上的芦苇尖尖上淌着晨露,翠色欲滴。一阵水气袭来,淡淡的,水腥气。霍惜闻了这么久,由初时的不适到现在觉得还挺好闻的。

    霍惜把草帘放下,把自己的铺盖卷起,连着枕头放好,以手指当梳往头上抓了个髻,穿好衣服,来到船头。

    在船头的木桶里舀了水洗漱,打湿了洗脸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整个人趁底清醒了过来。剩的小半瓢水又倒回桶里。她爹去挑一担水也挺不容易的。

    霍惜把洗脸巾挂在晾衣绳上,伸手在昨晚洗的衣裳上摸了摸,嗯,已是半干了,等日头升起,再略晾晾,就能收进船舱了。

    不远处的船只上有了动静,霍惜便在船头坐下,四下环顾。

    她家小船附近不远不近停了七八只乌篷船,跟他们家一样,都是以船为家或是短暂以船为家的渔民。

    这处避风港是她爹经常夜里停船的地方,河水平缓无波,还避风。

    按理大家以船为家,以江河为生,靠捕捞支撑一家人的生计,人多了,得的渔获就少,再者市面上鱼虾一多,也卖不上价。

    但霍惜观察这么多天下来,发现大家明着是竞争关系,但暗里大家都互为依靠。

    白天有事只要站船头吼两声,附近船家都会划着船过来帮忙。夜里停船,大家不约而同,三三两两自发停靠在一处,彼此有个照应。

    她爹说,水上讨生活不容易,风大雨大的时候,翻船的事时常有发生,附近要没船,落水了都没人搭把手。

    霍惜一脸兴致地盯着停靠在她家附近的船只贪看。

    “霍家小子,醒这么早啊?”

    霍惜回神,冲他笑着打招呼:“钱伯伯,早啊。”

    钱三多舀了满满半瓜瓢的水,吸了一大口,仰头咕噜几声,又噗噗吐掉,对霍惜打趣道:“小孩子还是多睡觉,不然长不高,到时像个矮冬瓜,看你急不急。”

    说完又倒了一些水,用水掬着在脸上脖子上抹了几下,再把手里的水珠甩一甩,头也左右晃两下,就,干净了。

    朝霍惜龇了龇牙,猫身进了船舱。

    霍惜朝他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往船头上的砂锅里倒水,准备熬些米粥给一家人当早食。正要往竹筐里抽几根柴火,就被人按住了手。

    “惜儿,怎地起这么早?小孩子家家的不多睡觉会压了身高。让娘来。”

    接过霍惜手里的柴火,往小炉灶里塞,引了火。

    “娘,我来看火,你去洗漱吧。”

    “等娘去舀些碎米……”

    未待说完,霍惜就推着她:“娘去洗漱吧,这活我会。”

    杨氏看了她一眼,也就随了她了。

    杨氏一边洗漱一边看着霍惜舀米洗米,往锅里倒米碎,添柴,动作娴熟还麻利,直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慰贴。

    她也有小棉袄了。嘴角扬得高高的。

    又看霍惜仍是一身小子打扮,头上绑着一个小子的发髻,再看身上,穿着杨福改小的衣裳,眉头皱了皱。

    “惜儿,娘给你做了两身裙子,你怎地不穿?”

    霍惜往自个身上瞧了瞧,朝杨氏笑道:“娘,裙子不如短褐方便。”

    “那娘给你把裙子改成女娃的短衫,再帮你绑女娃的发髻。”

    “娘,不用了,这样挺好的。小子比女娃行事方便。”说完转身蹲小火炉前往里扇火。

    杨氏不知想到什么,再看看霍惜精致的侧脸,叹了口气。

    母女二人说话的间隙,霍二淮和杨福也起了。

    等霍惜再进船舱,发现睡觉的铺盖已被霍二淮和杨福收到船底舱了。连中间隔着的草帘都被收了起来。

    霍惜拿抹布往船舱里跪着细细抹了一遍。把抹布收起,净完手,坐到霍念身边看他。伸出手指在他胖乎的脸上戳了戳,霍念小手一挥,眼睛都没睁,歪了头继续睡。

    霍惜笑了笑,给他掖了掖被子。

    把卡在船舱内壁的小方桌抬到船头,支棱起来。又进了船舱,掀起船底板,找出碗筷,拿了盐巴,咸菜,抓了小半碟小鱼干,想了想,又拿了两个咸鸭蛋,捧在怀里。再把船底板轻轻放下,走到船头。

    不一会,早饭就得了。

    一锅碎米粥,一碟咸菜,一碟小鱼干,外加四瓣咸蛋。

    杨氏把昨晚舍不得吃完的猪蹄汤又热了热,呼呼地喝了起来。

    杨福一边吃,一边跟霍惜咬耳朵。以前他只跟着姐姐姐夫在江里河里撒网捕鱼卖鱼,极少有机会了解外面的世界。

    这段时间,却被霍惜带着在城里四处撒欢,还带着他四处找机会挣铜板。

    杨福的心,野了,长了草。

    “好好吃饭!挣钱的事有我和你姐夫,用得着你俩操心?”杨氏拿筷子在杨福的碗上狠敲了两下,瞪他。

    杨福朝他姐嘿嘿笑了两下,就没听进去。

    话虽不说了,但也不肯好好坐着,眼睛四下看,“钱哥,吃的什么?”

    “郁哥,才起呢?”

    一早跟霍惜打过招呼的钱三多,此时正端着一个油光发亮的木头碗,蹲在船头,一边往嘴里扒粥,一边应道:“跟你们一样,也是碎米粥。”

    而钱三多两个小子,一左一右蹲在他身后,也往霍惜他们家望来。

    钱小虾一脸羡慕。

    跟他爹娘说了多少次了,也买一张霍惜家的那种折叠方桌。瞧霍家,一家人围坐桌边,桌上放着这个菜那个菜,天晴就搬到船头,刮风下雨就搬进船舱,这才像吃饭的样子。

    可她娘就不。舍不得钱,还骂他。端着吃,放船板上吃,是吃不饱还是怎样!

    把他给气的。

    钱小虾支起上半身,朝杨福扬声道:“杨福,一会你和霍惜又进城啊?”

    他也想去。

    不知能不能偷偷跟在他俩后面。听杨福吹嘘,这些日子,他舅甥二人在城里都挣了快半两银子了!

    他也想挣钱。挣了钱买麦芽糖,买肉,买烧鸡,买盐水鸭,买酱鸭……光是想,就口水嘀嗒。

    杨福没应他,扭头问霍惜:“惜儿,我们今天进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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