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阳和卫城。
这里本是边关用于防御北虏的城池,但自万历年戚继光等名将屡次击败北虏,再加上明朝对北虏的政策变化,使得北疆很少出现大的边患,反而边关贸易愈发繁盛。
阳和卫城便在这种情况下,发展得不输于一般内地县城。
这一日,在阳和卫城的某间大宅子内,一群打扮得颇为普通低调的商人聚集到了一起。
其中为首者乃是一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名叫范三拨,乃是八大晋商中范家范永斗之嫡子。
“范三拨,你父亲竟然不来,看来你们范家并不重视这次聚会啊?”一位五十几岁的老者阴阳怪气地道。
此人名靳良玉,靳家在八大晋商中实力能排到第三,和范家有点不对付。
但只是家族之间的小矛盾,并不影响他们在生意上合作。
何况如今的态势,八大家抱团取暖已经成为必须,不然各家的财路都要断掉。
范三拨皮笑肉不笑地道:“靳三叔,我父亲老寒腿发作,不良于行,并非故意不来。况且,如今范家大多数事我都能做主。”
“我看你父亲就是怕死。”靳良玉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径自到堂屋内入坐了。
不多时,八大晋商的其余几家家主,如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都相继赶到。
在八大晋商中排名第二的王登库却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此人年近六十,但头发仍旧乌黑,并不怎么显老态。
虽然是最后一个到的,王登库见了范三拨却仍不禁问:“这里确定安全吧?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要是被有心人注意到,可要不妙。”
范三拨笑道:“伯父放心,驻守阳和卫的卫戍军千总汪充与咱们是老交情,况且咱们喂饱了他不说,还答应下次生意带上他们汪家,绝对可靠得主。
再说了,此番我们都是乔装打扮来此,便是汪充的人都未必会注意到我们,更别说其他人了。”
王登库听了眉头却一皱,“那汪充若不知我们在此,怎么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范三拨自信一笑,“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人,若有事,那人会提醒他掩护我等的。”
听此,王登库略微放心,跟着范三拨一起进去议事。
“此番聚会,意在重新划分商路。”会议开始后,却是王登库第一个开口讲话。
因为王登库家虽在八大晋商中实力第二,但人缘却比范家要好,况且此次范永斗没来,只能由他主持会议,范三拨作为晚辈只能打辅助。
“诸位都知道,自当今那位发动北伐之战,将清虏、北虏都赶出了关,又整编各地官军,重新分派军队驻地,咱们以前经营的路子大部分都不能用了。
偏偏如今清虏、北虏乃至吴三桂、耿仲明,都无力入关劫掠,需要什么只能依赖我们这些人。
这种情况下,那边给的价格有多高,诸位想必都知道的。
所以呢,这路子没了,咱们还得重开,不然各家的主要生意可就都断了。”
其余人听了都微微点头。
他们八大晋商虽然不止做清虏、北虏的生意,在大明国内也有生意,但那些生意所得利澜,跟走私清虏、北虏所需物资获得的巨大利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稍倾,王登库继续道:“咱们这次划分走私份额,还是按老规矩,看各家对开辟商路、经营人脉,以及关外运输方面出力多少来划分。
多出多得,少出少得,想必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吧?”
“没意见。”靳良玉第一个表态,“不这么做,各家如何肯尽力施为?”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同意。
对于实力靠后的各家来讲,此番重新划分走私份额、利澜,其实是好事。
因为之前各家都经营上百年,根深蒂固,掌握的门路也都较为固定。排名靠后的家族,就选想翻上去,都不容易。
如今重新开拓门路等于是给八大家一个再次分割盘子的机会。
范三拨也表示同意。
他们范家在张家口军中以及朝中打下的根基虽然都没了,但家族财力、人脉摆在那里,在重新开拓门路方面依旧占据一定优势。
比如此番打通阳和卫的门路,他们范家就出了不少力。
老成持重的王登库见各人信心满满,似乎要大展身手,不禁提醒道:“诸位都注意些,如今大明朝廷不比以往。那些官军都是新编的也就不说了,官吏办事规矩也和以往有些区别,上下都对贪腐之事查得极严。
所以,咱们要是给那些当官的、当兵的好处,万不可如以前那般明显了,得更隐晦些,最好让人查不出来。
比如说三拨贤侄收买这阳和卫的千总汪充就做做的很巧妙。他先是让人以低价出卖田产给汪家,随后又通过中间人,将几家店铺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汪家。
甚至,他还收买山贼,然后利用山贼给汪充送了军功。
得知汪充好色,他又用高价买来的扬州瘦马扮演流民妇女,在汪充巡防的路上被地痞欺负,给汪充英雄救美的机会,名正言顺的将那扬州瘦马收入房中。
这些好处吞了下去,那汪充即便不想做我们的人,也已经上了我们的船,下不来了。”
说到这里,王登库脸上露出笑意。
其他人想起贿赂大明官员、将领的各种事情,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开始事宜肆意地交流经验——
“哪个皇帝不想查贪腐?但贪腐这事不是那么容易查得出来的,不说别的,我若想收买一个人,有上百种法子,他们怎么查?”
“梁兄说的不错,要想收买一个人有的是办法。他好财,我们就给金银;他好色,我们就给美人;他若好名声、好权力,我们就给他名声、权力。”
“钱能通鬼神,这天下就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朝廷以为将人换一茬,将规矩换一套,就能防止将领、官吏被我们收买,简直做梦!”
“···”
几位家主越谈兴致越高,对未来也越有信心,彼此间的小矛盾此时也不算什么了。
见众人说得差不多了,范三拨才道:“既然诸位叔伯对重新开拓走私门路都这么有信心,接下来我们便就具体事宜商议一番。
若有需要合作的,大家也好配合。再就是为了避免各家目标重叠,浪费时间、财力,甚至引发矛盾。”
“三拨贤侄说得没错,这事是该好好计议一番。”
···
在八大晋商于宅中密议时,一总边防军出现在阳和卫城外。
驻守阳和卫的汪充闻言,立马登上城墙,同时麾下卫戍军将士注意警惕——虽然看旗帜来的是边防军,但该有的警惕还是得有,毕竟如今军规执行得可比以前实在多了。
待这一总边防军来到城门前,汪充见确实是边防军的装备,略松口气。
同时又觉得莫名其妙——今天怎么会有边防军来阳和呢?他也没接到上面通知啊。
于是进行例行询问。
“敢问领军的是哪位?来此所谓何事,可有军令?”
边防军为首的乃是一员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参将,骑在一匹红鬃马上,闻言道:“我乃边防军第六镇一营参将李来亨,奉军门令来此检查阳和军备、军纪!”
汪充听了先是微愣,随即就摇头低声道:“看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可怎么这么快就烧到阳和卫了?”
这时,他后面一名不起眼的队长凑近了低声道:“汪将军,这边防军来得蹊跷,怕是别有目的,还请拖住他们片刻。”
汪充不解道:“为何?”
队长略一犹豫,还是道:“今日八大家在阳和聚会。”
汪充听了顿时一惊,想要开口,怕声音太大,于是将这队长拉到一边,低声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队长道:“这也是为汪将军好——时间紧张,我这就不多说了,汪将军切记定要拖住边防军的人。”
汪充听了脸色变了几次,还是咬牙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这队长下了城墙,当即向城内某处疾步而去,却没有注意到,从他离开城墙后,便有人跟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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