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珩不是死追烂打的人,见乔夜思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便也就作罢了。
以至于这次乍然相见,真是分外的尴尬。
王权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他闭着眼,面色是被酒气蒸腾出的红,微微睁开眼看向停滞不前的乔夜思,哑着声音说:“思思,送我回去。”
乔夜思怔了怔,如同乍然回过神般,低垂下眉眼,“王总,我现在就送您回去。”
周斯珩看着女孩躲闪的目光,斯文苍白的面容,眼底是暗沉沉的怒气。只是囿于太过有欺骗性的皮相,叫人看不出来。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缓缓,“奚默不在,玉衔就没人了吗?”
魏厅尧这么一听,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接上了话茬:“我让人送这位王总回去。”
话音落下,就有人扶过醉倒在乔夜思身上的王权。
王权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眼神带着不解:“你们是谁?”
魏厅尧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好笑的看着周斯珩。
后者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目光灼灼的看着低着头的女孩子。
魏厅尧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拍了拍王权的肩膀,道:“咱们玉衔的服务一贯是宾至如归,我让人送您回去,这么晚了,小姑娘一个人送你不方便。”
王权一听,酒醒了大半。
他的目光在乔夜思和周斯珩之间流转了片刻,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
“很熟。”
几乎是同时开口,一时间,场面尴尬。
王权并不认识魏厅尧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可是玉衔是什么地方,眼前的这两个男人气质出众,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玉衔的人来服务他,可想而知,是非富即贵。
这般想清楚了,王权当即道:“思思送我一个男的回去确实不方便,那就麻烦你们了。”
魏厅尧皮笑肉不笑的说不麻烦,挥挥手,让人搀扶着王权离开。
乔夜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周斯珩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冷,在这般深秋的时节,越发凉意入骨。
乔夜思感觉手腕很疼,脸上少了点血色,一双眼睛看着周斯珩,水光潋滟的。
一路无话,直到休息室的房门被关上。
周斯珩看着灯光下,乔夜思不安忐忑的脸色,笑笑,声音又轻又冷:“不熟?”
乔夜思猝然抬头,看着他,眼中几分慌张和抗拒,“周先生,您放开我。”
周斯珩抿了抿唇,依言放开她的手腕。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的冷淡:“要是今天没有遇见,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没有躲你...”乔夜思的声音很小,“周先生,乔家已经大不如前,我和您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和那个醉鬼,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周斯珩的声音掺着薄冰,细细去听,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乔夜思,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找你。”
后者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无辜和惊慌。
周斯珩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
乔家的小女儿,最是娇纵。
她分明一直都是被惯坏了一般,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那样的不讲道理和傲慢。
缘何,如今变成这样?
周斯珩扯了扯唇角,一字一顿:“因为我知道你在怪我。”
乔夜思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她的指甲嵌进掌心细嫩的肉里,留下痕迹。
“周斯珩,”她喊他的全名,很沙哑的声音:“我没有怪你,当年的事情...是我姐姐的错,我没有怪你。可是...可是我害怕,我不喜欢你们那个圈子,现在乔家落败了,我反而觉得很好,安安稳稳的日子,我很喜欢。”
她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冰冷的木门。
她仰起头看周斯珩,突然,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声音从胸腔里,闷闷的发出,她说:“周先生...你放过我吧。”
周斯珩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指骨因为用力,发出声响。
他的表情在光影错乱中,模糊不清,“你打定主意了,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
乔夜思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很坚定的说‘是’。
周斯珩无话可说。
他重重的闭上眼,缓缓开口:“趁我还没有后悔,现在,出去!”
这话就像是一道特赦令,乔夜思的肩膀颤了颤。
下一刻,她站直,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魏厅尧正缓缓的朝着这边走来,差点被飞跑出去的女孩撞到。
他耐人寻味的看着远去的身影,半晌,举步走进了房间。
周斯珩走在沙发上,正在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火光窜得很高,照在他苍白的面容上。
魏厅尧难得产生了好奇,“这姑娘是谁啊?你不是一直挺能装的吗?今天怎么沉不住气了?”
周斯珩一贯是心平气和,对什么事情都款款温和的男人。
早年周秉权还在,他为了避事,装病不争。
如今周京惟锋芒盛,他便一直从容以待,待下和煦。
魏厅尧很少看见他大动肝火的样子,倒是很稀罕。
周斯珩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攒动的火苗。
冗长的沉默,在房间里不动声色的蔓延。
魏厅尧坐在了周斯珩对面,颇有些耐心的等着。
很久,他听见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说:“她不喜欢周家。”
魏厅尧知道,周斯珩口中的她,是刚刚离开的女子。
“她是谁?”
“乔夜思。”
“乔夜思...”魏厅尧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来了:“你前妻的妹妹?”
周斯珩没说话,默认了。
又是压抑的沉默。
“她不喜欢周家,你改变不了这点。”
周斯珩将打火机合上,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她不喜欢,我离开就是了。”
魏厅尧惊诧不已,“你要离开周家?”
周斯珩却是已经下定了决定,目光带着笃定。
总归这一生,也该豁出去一次。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清晨,周氏集团。
“你要辞职?”周京惟看向眼前的男人,语调散漫冷清,“想清楚了?”
周斯珩说:“想清楚了。”
“今天把手头的工作和陈奕安交接一下,”周京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周斯珩眸色深沉的看了眼周京惟,说了句‘多谢’。
程微月带着程周周来找周京惟,看见周斯珩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程周周小朋友五岁了,一双眼睛像极了程微月,是很漂亮的杏眼。
他的面容精致,长在男孩子身上,分外的秀气了些,但是却因为身上老成的气质,而显得没那么稚气。
程周周看着周斯珩的背影,好奇的问:“妈咪,叔叔是不是要辞职了?”
程微月看着程周周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今天没穿西装,”程周周认真的说:“爸爸上班都会穿西装的。”
程微月觉得小朋友说的挺有道理了,于是进了办公室,随口多问了周京惟几句。
得到了周斯珩辞职的消息,程微月有些诧异的看着程周周,“被你说中了啊。”
程周周小朋友开心的笑了,摊开双手朝着周京惟扑过去,说:“爸爸抱抱。”
不同于周京惟从小冷淡的性格,程周周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一样,乖巧可爱。
程微月没有将精英教育那套放在程周周身上,小孩子嘛,比起学复杂的东西,偃苗助长,程微月觉得幸福快乐是最重要的。
周京惟将程周周抱在怀中,坐到了程微月身侧,亲亲她的侧脸,笑意深切:“难得你有心思过来找我。”
“周周想你了。”程微月好笑的看着周京惟,道:“我要是天天来找你,你该烦我了。”
“哪能呢?”周京惟将程周周放在一旁,在小朋友好奇的目光中,双手捧着说程微月的脸,轻声道:“每天都看不够,哪里会烦?”
程周周开心的拍拍手,还在起哄:“爸爸亲妈妈一口。”
周京惟闷笑,在程微月脸上亲了一口,又揉了揉程周周的头发,道:“今天早上有没有按时起床?”
程周周用力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起床了,还给妈妈做了早饭。”
“什么早饭?”
“三明治,妈妈说好吃。”程周周可可爱爱的鼓着脸,重复着周京惟教他的话:“妈妈是全家的小公主,周周是男孩子,男孩子要照顾女孩子。”
周京惟满意的点了点头,肯定了程周周小朋友的学习成果。
而另一边,秦贺一早让孟听絮做了身体检查,就在和私人医生沟通孟听絮的身体状况。
后者战战兢兢的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秦贺,字斟句酌地说:“少爷...您之前有让少夫人做过身体检查吗?”
“没有。”秦贺眉心褶皱加深,带着沉郁开口:“有什么问题,你直说。”
“是这样的...少夫人的身体很虚弱,有些...有些不怎么理想。”医生说到这里,默默的讲话检查报告递到了秦贺面前:“经过初步检查,我觉得...少夫人可能有些生育上的问题。”
厚厚的一沓报告,沉甸甸的。
秦贺沉着脸翻阅,一言不发。
而医生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是不敢多说什么。
“少夫人的子宫壁有些先天的薄弱,不容易胚胎着床,怀孕的话,风险比正常人要高很多...”医生说到这里,默默的不再多言。
“除了可能不能生育,还有别的问题吗?”秦贺的声音很轻很轻。
“就是身体柔弱,需要好好调理,没有别的问题了。”医生道。
秦贺将手中的报告,捏出了褶皱。
他不知道孟听絮喜不喜欢孩子,只是觉得这个消息若是真的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哭吧。
秦贺从骨子里淡漠,除孟听絮以外的一切,都不怎么在乎。
这个消息于他而言,使他除了心疼孟听絮,别无他想。
而医生毕竟是吃着秦家的饭,也知道秦贺是秦家的独子,理所当然的觉得,他对于后代,一定是有要求的。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您要是真的想要孩子,也可以人工授精,给少夫人做试管...”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察觉秦贺过分冷戾的目光。
医生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听见这样的消息,少爷心中一定很难过吧。
而秦贺开口,冷淡漠然:“给我安排一个手术。”
医生错愕:“少爷,是少夫人的身体有...”
“我说,给我安排一个手术,”秦贺扯了扯唇角,桃花眼神色冷峻。
医生有点领悟了秦贺的意思,但是不敢确定,小心翼翼地说:“您是想...”
“结扎。”秦贺看着医生,缓缓补充道:“少夫人的身体状况,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两人谈得认真,没有人注意到楼上孟听絮已经醒了。
她站在栏杆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就在医生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孟听絮缓缓开口,打破了两人僵硬的氛围。
她说:“秦贺,你上来。”
医生看见,一直在自己面前冷静漠然的男人,在这一刻,竟是十分紧张。
他的瞳孔缩了缩,不敢置信的抬眸,对上了孟听絮平静的眸色。
房间里,检查报告散了一桌子。
孟听絮认认真真的翻阅着,神态平和,反而是一旁的秦贺,脸色一刻比一刻难看。
“秦贺,”孟听絮将最后一张诊断看完,抬眸看向男人,“我没办法生孩子。”
她的语调太冷静了。
秦贺一瞬间不安,他弯下腰,双手扶在孟听絮的肩膀上,在发抖。
他的眼眶很红,很低很低的声音:“孟听絮,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要孩子。”
“你不要,秦家也不要吗?”孟听絮摇头,缓缓笑了:“你看,你想方设法让我嫁给你,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没什么不好的,”秦贺亲吻她潮湿的眉眼,语调偏执:“孟听絮,我不需要你冒险,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不过就是一个孩子,没有就没有,我不在乎。”
孟听絮的眼睫颤的不成样子,有眼泪从紧闭的眼眶中滑落。
秦贺看着她失控难过的样子,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你知道吗?孟听絮,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人,是我在死前希望能见到最后一面的,那只有你。”
他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只要你。”
窗外,晨曦的光盛大。
孟听絮睁开眼,看见秦贺近在咫尺的面容。
还是那样的妖孽,那样动人心魄。
她看见他的瞳孔,那里面只有自己的倒影。
“孟听絮,”秦贺笑着,语调近乎于蛊惑,他说:“亲我一口好不好?”
孟听絮没忍住笑了,微微直起身,亲了一口他的唇。
秦贺扣住她的后颈,让这个吻加深,纠缠。
后来的时光,两人坐在藤椅上晒了很久的太阳。
孟听絮蜷缩在秦贺的怀中,终究还是轻轻的说:“你刚刚和医生说,你要去结扎?秦贺...我很难怀孕,不是不能怀孕,你为什么要...”
“你的身体不适合怀孕,絮絮,不适合的事情,我就不会让它发生。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用身体冒险,包括我。”
秦贺将她抱紧了些,亲吻她的耳垂,疼惜的口吻:“你知道的,我对你没什么抵抗力,要是一个不小心...你真的怀孕了,我只会觉得愧疚,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这个可能。”
孟听絮一直都不知道,秦贺有多爱自己。
此时此刻,她似乎是明白了一些。
竟然能这么爱...
她出神着,突然听见男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在她的耳畔,用几乎宠溺到极致的声音说:“孟听絮,这样也很好,我这一辈子,就宠你一个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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