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因为林暄素之前日日夜夜的投毒每况愈下,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他心里都很明白。
他也同样想得很清楚,若是真的走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他不想连累了林暄素。
她这一生已经因为他平添了很多苦楚,若是可以的话,他不想她再受苦了。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他没有资格怪她。
可大约是酒劲上头,他竟生出了几分勇气,走向了那扇从未推开过的门。
房间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这样深的夜色,周秉权借着酒意第一次推开了那扇门。
那扇门的另一边,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哪怕在后者的眼中,他是如此的不堪。
林暄素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亦或者说,自从林家树倒猢狲散之后,好梦不醒对于她而言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几乎是周秉权的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就惊醒了。
她坐在床上,在寂寥的夜色中,看着身形摇晃的男人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多么可笑,她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只觉得无限快意。
“素素?”周秉权隐约看见林暄素在床上坐着,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确定的眨了眨眼,喊她的名字。
林暄素将床头的灯光打亮,看着周秉权醉意朦胧的样子,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大晚上的,你发什么酒疯!”
“没发疯呢,就是想要来看看你。”周秉权苦笑一声,站在林暄素的面前,道:“素素,你今天是怎么了?京惟好不容易把回来陪我们过元旦,你怎么突然就...”
“很突然吗?”林暄素陡然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周秉权,你还有脸觉得突然?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周秉权愣住,有一瞬间竟是在林暄素的疾言厉色中,觉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唇颤抖着,好半晌才道:“你何苦这般同我说话?素素,我已经什么都依着你了,之前想要和京惟修复母子关系的,不也是你吗?”
“可是已经修复不了了!”这话是林暄素的隐痛,她怒吼,眼中的泪意明显:“至于为什么修复不了,周秉权,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都是因为你!”
周秉权的身形摇晃,喝了酒他原本就觉得精神不济,现在更是站不稳,他跌倒在地上,无限狼狈:“素素,你不能怪我,当初我没办法违背我的父亲...那些事情我也不想的...”
“不要拿你的父亲当借口,是你自己想要做出成绩,才拿我林家开刀!”林暄素说到这里,突然冷笑了声,语调轻慢又冷淡:“哦,不对。不仅仅是因为要做出成绩,还因为修远哥哥,对不对?”
“不要和我提这个名字!”周秉权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他蓦然抬起头,表情狰狞:“林修远区区一个林家养子,他有什么资格觊觎你?他根本不配!”
“可是我爱他。”林暄素微微笑着,语调温柔下去,如同淬了毒的糖:“我爱他,我爱他...”
“不要再说了!他已经死了!你爱他有什么用,你照样是我周秉权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你这一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周秉权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狠戾。
他都已经要忘记林修远这个人了,她为什么偏偏要让自己想起来...
为什么...
而林暄素看着他发疯的样子,只觉得畅快。
她从枕头底下拿起一早准备好的刀子,一步步走向周秉权。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我原本想要和京惟修复母子关系,又在今天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为什么!”
林暄素微微歪着头,看着跌坐在地上衰老又沧桑的男人。
她轻声说:“周秉权,因为我恨你啊,我很想就这么忘记之前的种种,认命活下来,为了我的京惟活下来,好好弥补我亏欠他的一切,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事到如今我还是做不到!我恨你,真的好恨你!因为你,我甚至没有办法面对我的儿子!”
周秉权眼眶通红的看着林暄素,下一刻,眼眶里有泪掉下来:“暄素...别恨我了。”
是奢望,周秉权自己也知道。
当林暄素的父亲和母亲双双死去后,他和林暄素之间的种种,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奢望。
林暄素不会回头,更不会爱他。
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的女子却突然用温柔到诡异的声音说:“但是今天之后,我就不打算恨你了。”
周秉权应该能察觉她语气中的不对劲的,可是这一刻,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他竟只是觉得喜悦:“素素...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相通的。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
话音戛然而止,周秉权看着从自己胸口穿过的刀锋,犹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我不恨你了,只要你死了,我就原谅你。”林暄素轻声,语调却疯狂:“你不是想要赎罪吗?你去九泉之下向我父母赔罪吧!”
濡湿的血从伤口处缓缓流淌出来,周秉权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只能看见林暄素又哭又笑的样子,就好像一个疯子。
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叠的?
周秉权觉得自己看见了少女林暄素,她走在林家古寂森严的长廊,有无数的光影透过矮墙的缝隙,斑斓散乱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回过头看自己,眸色清澈到一尘不染。
他刚刚向她的父母提亲,周家高门显赫,婚事众人都是乐见其成。
他想上前同她说话,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听见她说:“周先生,我不能嫁给你。”
怎么就不能呢?
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不能的。
周秉权看见林暄素面容上的血,是从他的伤口处飞溅去的。
猩红的一点,落在她的面容上。
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点点都没有变。
衰老和病痛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至于她...她的人生因为他已经满目疮痍,连上天都不忍给她加诸哪怕是一分一毫的悲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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