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哗啦”一声,整个林中的霜阳树开始急速移动,顺着既定的轨迹开始穿插环绕,在白雾中如鬼影幢幢,很快阵型便被打乱了,将她和萧惜惟隔了开,她只听到后面传来了一声疾呼,再看去时,又是满目仓惶的迷雾。

    凌汐池手持着邪血剑,剑尖斜指地面,四面环顾着,眼神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凌厉。

    小黑蛇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沿着她的腿爬上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扬起脑袋嘶嘶的吐着蛇信,像是在为她加油助威,又像是在威胁着什么。

    凌汐池此时已经顾不上害怕,她压制住心中对蛇的恐惧,怒喝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一话刚毕,忽地自一棵枯树后,“虎”地飞来了一团巨物,挟着厉风朝她直撞过来!

    凌汐池定睛一看,那巨物竟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被一条白色的衣袖卷着,狠狠的朝着她当头砸下。

    她后退了一步,脚尖一点,人已经凌空跃起,手中的剑泛着红芒,一剑斩下,那大树哗啦一声裂成两半。

    就在她剑劈大树的那一刹那,只听一声厉喝:“苦海无边!”又是一条白色的东西又从树林后飞了出来,见风就涨,很快就在她的周围围成了一圈,将她围困在中间。

    凌汐池旋身冲天而来,衣裙飞洒如一朵绽放的花,随着她的动作,轮回之花的真气四散而出,在她身侧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冲向了那将她困在中间的袖墙。

    另一条衣袖飞了出来,如一条腾云吐雾的巨龙,想要缠缚上她的腰,将她从半空之中重新拉回到地面。

    凌汐池手掌微抬,一掌递了出去,仙霞功的功力冲向了那条长袖,可那长袖似不想与她硬碰硬,缩了回去,沿着她的周围又旋了一圈,再一次形成了一堵袖墙。

    袖墙被狂风吹得不时鼓起,阴冷的煞气盘旋其间。

    只闻得一声“阿弥陀佛”,空寂和尚突然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淡定庄严的站在了她的面前,他收敛起了周身的气势,面目和之前相比,却是和蔼了许多。

    凌汐池抬剑指向他,空寂和尚看着她手中泛着红芒的邪血剑,炽热之气在剑身上萦绕,凛冽的杀气好似一头荒古的凶兽,随时都能将面前的一切吞噬,可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凌汐池的眼中泛起了疑惑,也不好再咄咄逼人,看着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的袖墙,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空寂和尚闭目不语,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像一尊无喜无悲的古佛,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老衲是单独来见你的。”

    “……”

    空寂和尚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刚才的情况,老衲都看见了。”

    “……”

    “老衲并不想加害夜心师侄。”

    “……”

    “那位施主说,夜心师侄同意了和我们一同回仙霄宫认罪,她已经说服了夜心师侄,可以将你一并带回去。”

    凌汐池冷笑了一声,仙霄宫这回算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她早知道寒蓦忧这一遭定是将他们也算计进去了,燕夜心一死,无论如何,自己和仙霄宫之间都无法善了。

    空寂和尚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才知,我们错了。”

    “你……杀心太重。”

    她哼了一声,说道:“大和尚,你若是要将我师姐的死算在我的头上,我也不怕。”

    空寂和尚摇了摇头,说道:“老衲此来,并非要与你动手的,老衲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凌汐池睨视了他一眼,“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空寂和尚抬眸看着她:“施主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些方外之人会这么执着,一定要抓到你们不可?”

    凌汐池哼了一声,看着他不说话。

    空寂和尚道:“仙霄宫的声名不可破!”

    凌汐池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出家之人还会为声名所缚吗?”

    空寂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老衲只是修佛,毕竟不是真正的佛,况且仙霄宫也不止老衲一个人,那里还有成百上千的弟子,其中不乏真正一心修行的人呐。”

    凌汐池眉头一皱,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空寂和尚道:“老衲只是不希望仙霄宫的百年声名毁于一旦。”

    凌汐池道:“你以为你有这个本事将我抓回去吗?”

    空寂和尚摇了摇头。

    凌汐池不知不觉的收了剑,问道:“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云沉师妹究竟是如何圆寂的?”

    “大限已至,涅槃成佛。”

    空寂和尚看着她,脸色微微动容。

    凌汐池将剑背在了身后,问道:“你一定奇怪,为何师父会收我这样一个你们口中的妖魔为徒是吗?”

    空寂和尚的面色沉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

    凌汐池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又问道:“你奉命来追我哥哥,又要将我抓回去,你可知我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呀?”

    空寂和尚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她的话:“仙霄宫有一灵物,名天命石,可测人间大运,那日宫主召集我们议事,告知我们三位长老,天命石有异动,轮回之花再次出世,或会造成苍生大劫,令兄那日擅闯仙霄宫,带着一身的魔气,被孤影师侄打成重伤之后为人所救,事后宫主疑心令兄身上的魔气很像传说中的魔功神魔引,特命我们三人下山,无论如何也要将你们带回去。”

    看来那日叶伏筠将神魔引的功力注入哥哥体内之时,这三人并不在场,凌汐池的眼神越发冷厉:“你可知救走我哥哥的人是谁?”

    空寂和尚摇头道:“我们已经避世十多年,久不在人间行走,并不知那是谁?”

    凌汐池道:“他叫十观,曾经也是你们仙霄宫的人,八十年前叛出了仙霄宫,你大概不知道吧,神魔引这门魔功正是出自你们仙霄宫,我哥哥体内的神魔引功力便是被你们的宫主硬生生的注入他的体内的。”

    空寂和尚闻言脸色大变,长长的胡须在极度震惊之中无风自动。

    凌汐池朝他逼近了一步,又说道:“你既然知道轮回之花,就该知道我们是无启族的人,你可知,我们无启族之所以被灭族,便是拜你们仙霄宫所赐!而师父和我师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叛出仙霄宫的。”

    空寂和尚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句话,施主那日已经说过了。”

    凌汐池道:“那你可知你们宫主究竟是什么人呀。”

    空寂和尚整个人微微的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声音有一种压抑的平静:“这正是老衲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凌汐池咬着牙道:“她是无启族的叛徒,是三百年前偷练轮回之花的禁术被赶出无启族的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六十多年前造成一场武林浩劫的无终老人也是她,天命石之所以会有异动,难道不是因为她吗!”

    空寂和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不知是悲是叹的复杂表情,过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她慢慢道:“老衲知道了?”

    凌汐池看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仍旧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在弥漫的浓雾中,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泛起了一阵破碎的涟漪,就连他的身体好似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细细的打量了他两眼,抛去仙霄宫长老的身份,这也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年人。

    这样的人,久不在人间行走,仙霄宫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他的家,更是他的信仰,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大和尚和叶伏筠不一样,他算不得是个坏人,这次下山,他也是秉承着自己心中那除魔卫道的道义,可世事偏是这样搞笑,总是会去捉弄一些无辜的人。

    她问道:“你信我?”

    空寂和尚摇了摇头:“老衲不是信你,而是信另一个人。”

    他抬眸看着头顶那缭绕的白雾,深远的眸子似乎已经透过迷雾看着远方那早已离去的人,叹息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看来定是云沉师妹将自己的一身修为皆给了你,能让师妹如此对待的,想来品行应该是不错的。”

    凌汐池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大和尚,你说仙霄宫百年的声名不能毁是吗?”

    “你是担心里面的那些打坐参禅的人将来没有去处?”

    空寂和尚长长的叹了口气,闭目不语。

    凌汐池想了想,说道:“我给你讲讲师父圆寂之前的事吧。”

    空寂和尚闻言,睁开了眼睛。

    凌汐池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在了地上,盘了一个禅定坐,空寂和尚见状,也立即跟着坐了下来,双手合十,认真的看着她。

    凌汐池的声音随着风淡淡响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缥缈:“师父曾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世人皆爱打坐参禅,认为参禅之人必是要坐破蒲团才是,据说马祖道一一日正在坐禅,其师怀让见之,便拿了一砖头在其旁边磨,马祖奇问道:‘师父这是为何?’,怀让答之:‘磨砖作镜’,马祖问:‘磨砖如何作镜’,怀让说道:‘磨砖不能作镜,打坐又怎么能成佛。’”

    空寂和尚听罢,说道:“有理!”

    凌汐池继续道:“四祖道信曾向三祖僧璨求解脱之法,僧璨问他:‘谁缚你?’,道信当下即悟,没有人捆缚你,是你自己捆住了自己。”

    空寂和尚了然的叹了一声:“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

    凌汐池道:“师父曾说过,佛在心中莫浪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向灵山塔下修。”

    空寂和尚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突然会心一笑,说道:“云沉师妹一向比我们有慧根。”

    凌汐池道:“因为师父只相信自己的心灵,不是是非之心,而是真实不二的心,若真是一心修行的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看来师妹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凌汐池道:“大和尚,你错了,我并不是个好徒弟,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仙霄宫错了,可我这种人,是永远不可能修禅念佛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上仙霄宫,剿灭你们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空寂和尚闻言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一双慧眼如明灯一样看着她,说道:“我们是错了?”

    “那你呢?”

    凌汐池捏着邪血剑的手一紧。

    空寂和尚接着问,“你师父教导了你那么多,肯定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满鲜血吧。”

    凌汐池沉默着不说话,她想起师父临终之前,自己曾跪在她的面前立誓,要用她所授的武功造福于世人,可这一年多以来,她终究是有负于她老人家的嘱托。

    她捏着拳头道:“这不关你的事。”

    “现在,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了。”

    “施主请问。”

    “我知道今日的局不是你们设下的,设下这个局的人现在在哪里?”

    空寂和尚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两位女施主早已经离去了。”

    凌汐池咬牙,这个女人算计完了就跑,她还真是从不会把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看来她和她这个姐姐之间还有得斗呢。

    空寂和尚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小施主,既然问无可问,答无可答,现在该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了。”

    凌汐池站起身来,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剑,可此时此刻,她却开始不忍心,面对他,她无法再将他当做仙霄宫的长老,他只是一个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

    空寂和尚仍是盘腿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双慧眼淡然无绪而又缥缈庄严,他看着她,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看起来无比慈悲,倒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佛。

    一抹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淌而下。

    凌汐池大吃一惊,扑上前去看着他,伸手往他的脉上一评,惊声道:“你……你竟然自尽?为什么?”

    空寂笑了笑,说道:“地狱太大,不适合小施主这样的人,今日的恩怨,便以老衲的命来做个了断吧!”

    凌汐池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手却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但愿老衲一死,你们能放过老衲的同门,告诉他们,不要再回仙霄宫了!”

    “日后……你……你要好好记着你师父的话。”

    凌汐池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酸意,她咬着牙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我不会感激你的!”

    空寂和尚微笑着,将他宽大的袖子收了回来,随手一挥,几棵大树应声而倒,乳白色的迷雾慢慢散去,天地之间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凌汐池抬头望着天,伏魔阵,就这样破了。

    萧惜惟站在不远处,正在四处焦急的张望着,眼看着周围围绕着的树慢慢散开,他一抬眸,便正好看见了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凌汐池死死的忍着眼中的泪水,看着面前的和尚,又说了一句:“我不会感谢你的。”

    空寂和尚冲她笑了笑,一字一句道:“不要迷失了自己的心。”

    说完以后,他的头重重的垂了下去。

    萧惜惟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她看着空寂和尚的尸身,喃喃道:“他是为了我自尽的,他想要救赎我,他不是个坏人。”

    萧惜惟轻轻的嗯了一声,凌汐池靠在她的怀中,有些站不稳了,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她突然觉得无比的恶心,这里更是片刻也呆不下去,她抓着他的手,几乎是恳求一般道:“求求你,带我离开!”

    萧惜惟点点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凌汐池无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一颗心空荡到酸痛。

    黑暗的时间太过的漫长,已让人觉得寒冷,谁能告诉她,如何穿越这漫长无止期的杀戮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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