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钱一碗的辣油面,五钱一个的大肉包,沈庆之吃得满头冒汗、满嘴流油。一碗面,四个肉包下肚,沈庆之感觉还只有半饱,至少还能塞下两三个肉包。
想想已经花了三十钱,这价钱真不便宜,比起摊点铺要贵上一倍,吃上五六顿,一石粟米就没了。
一楼摆放着二十余张四方胡桌,差不多有七成客,也有身着葛衣短褐的人。至于上楼的客人,多是长袍锦衣粉面之人。
沈庆之估算了一下面馆的客流,这一天下来至少也有数万钱的收入,襄阳有钱人真多。
正要起身离开,看到门前进来两名少女,两名护卫前后护佑,不知是哪家有钱人的小娘子。
中间那小娘子身着淡黄色襦衫,暗花裙,乌发分成百花髻,斜插着一枝金步摇,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沈庆之又坐回长凳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少女,一楼的食客大半都把目光落在这名少女身上。
孙氏听到湫儿小娘子来了,急忙迎了出来,道:“湫儿小娘子,你怎么到面馆来了,这里人杂,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杨湫笑道:“孙大娘,面馆的生意可好?小女与兰儿过来吃碗面,然后去勾栏听戏。”
孙氏瞪了一眼女儿,道:“三楼清静,老身专门留了一间雅室,小娘子到楼上吧。”
目送小娘子上楼,沈庆之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这几日他就住在工匠坊的草棚中,七月天气炎热,也不怕受凉。
昨天集市停了工,坊间多了些身穿黄色葛布短衫的老人清扫,市兵用牛车拉了清水冲刷街道,靠近市令厅的街道两旁摆放上了花草,杂乱的集市变得整洁起来。
市兵并没有驱散住在集市内的人,只是约束他们亥末于卯初不能乱走动,否则会被巡回的兵丁缉问。
除了金市其他八市陆续商铺开张营业,沈庆之住的不远有家铁匠铺从辰初开始便“叮叮当当”地敲打不停。
明天就是拍宝会的日期,市令司的粉墙上早就贴出了拍卖会的流程以及宝物名录。
沈庆之不识字,挤在人群中凑热闹,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拍宝会举办三天,共有一百二十件宝物会被拍卖。
宝物会摆放在市令厅大堂前的空场上,一共二十张案几,每张案几上摆放两件宝物,可以近观不能动手。
为保护宝物,每张案几都有两名军兵护佑,门前在百名兵丁,四周也有百名兵丁护卫,更不用说集市之外二千兵马,可谓防守严密,不怕有人见财起意。
有意竞买者记下宝物的编号,将价格写于纸柬之上,背面写上买者姓名,投入木匣之中。
申正时分,州衙会派出官员打开木匣,按编号归类,报出竞买的价格,宣布宝物的得主。
为了防止竞买者串通,杨安玄让丁全派出暗探,给每件宝物投出最低售价,若是售价低于此数,则宝物不会低价出售。
沈庆之从面馆出来,刚才听那小娘子说吃过面后准备到勾栏听戏,便信步往西面的勾栏行去。
住在集市这几天,沈庆之将集市九大坊都逛了一遍,勾栏无疑是最热闹的场所。
自古以来,娱乐场所几乎与平民百姓无缘,酒楼听曲、妓楼观舞都是富贵人家的事。
那些达官权贵邀妓而游,寄情山水,平民百姓衣食无着,哪有闲情游乐。
偶尔听说书人在荒村野店讲几句古今,在井水饮处听老妓唱几声闲曲,要不就是劳作之中自行胡乱舞上几下自娱自乐。
杨安玄主政雍州,轻徭薄役、减免税赋,普通百姓手中多出了几石余粮,有人将家中小儿送进学庠,也有人想着吃喝玩乐。
几枚散钱到酒楼吃席,逛妓楼娼馆稍嫌不足,集市上切点猪肉、买块炊饼还是能够。勾栏的出现,以其价廉物美很快成为百姓娱乐之所,成为九坊中最热闹的地方。
杨安玄按照宋代勾栏的介绍,在集市中搭建了连片的草棚,可以遮蔽风雨。然后用木板为壁,将草棚围出一个个方形,前设门,供人出入。
内部分成戏台和观众席。戏台用木板搭起三尺高,竹栏围起,故称勾栏;戏台左侧设“乐床”,是乐师演奏之所;戏台后部挂着帷幔,帷幔后供戏子化妆。观众席亦有等级,中间正对戏台的位置称“青龙头”,“青龙头”旁侧叫“白虎头”,最前面两排的位置除了靠背胡椅外还设有案几,摆放茶水点心,价格自然比后面一排排的硬座要高出十倍。
勾栏有大有小,像演出戏曲的勾栏足以容纳二百余人听戏,而讲史、说书、唱曲、口技、演影戏、傀儡戏、杂耍等伎艺的场地相对小些。
戏曲近几年从京城兴起,迅速传至大江南北,除了《梁祝》、《孔雀东南飞》等老曲目外,有一批寒士文人根据乐府、史书故事编出了不少新的曲目,像《过昭关》、《桃园结义》以及二十四孝故事等等。
市令司颁布州衙公文,暂时不收取任何费用。勾栏坊将襄阳城中杂耍艺人都吸引了过来,不少妓楼也派出歌伎前来唱曲,汝南、荆州还有建康都有戏班前来襄阳演出。
勾栏前面壁上挂着木牌,门前坐着伙计热情地招揽观客,“刘瞎子说书,一钱就能听半天”、“红杏姑娘唱新曲,还有舞娘伴舞,只要两钱”、“看影戏啰,虎牢关前战吕布,好杀气”……
小心地避让开从面前跑过孩童,沈庆之在一家戏楼前停下,跟在几名文士身后,听他们念木牌上写着的戏目名是《缇萦救父》,刚刚他从另一家戏楼过来,那里演得是《过昭关》。
沈庆之想了想,觉得那小娘子前来听《缇萦救父》的可能性更大些,也不急着入内,正好对面围着一圈人看舞刀表演,沈庆之站在人群后边看边等待。
约摸半柱香时间,两名护卫护送着一辆牛车在勾栏前停下,沈庆之眼神一亮,认出正是小娘子身边的两名护卫。
牛车停稳,果然见小娘子从车中下来,带着护卫进了勾栏之中。沈庆之再不犹豫,交了五钱也走入勾栏内。
里面十分宽敞,有十余排长木凳,至少能坐下二百人。草棚高近两丈,四周的木墙仅有八尺,光亮从四周照入,并不会觉得阴暗气闷。
沈庆之看到小娘子来到最前面正中胡椅坐下,戏楼内的伙计上前伺候,摆上茶水点心,一通忙碌。沈庆之见小娘子斜后侧有个空位,忙上前坐定,从这里能望见小娘子的小半侧脸。
戏台还没有开演,台上在表演鞞舞,舞者一边摇着小鼓一边舞蹈。有小贩提了篮子走动,“新鲜水果”、“煎饼”、“牛肉干”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到坐了六成观众,台上的舞者退了下去,丝竹锣鼓声响起,沈庆之知道要开演了,瞥见小娘子不再和身旁的侍女说笑,聚精会神地看向戏台。
入口处传来喧哗,七八个汉子涌了进来,闹哄哄地往前走,走在最前华服丝巾的胖子,手中拿着羽扇,径直来到戏台最前面,不过此时前面两排带案几的座位已经坐满了。
伙计笑着上前要引他们到空位落位,那胖子一把将伙计推开,傲然道:“爷在京中听戏,都是坐在前排。”
贼眉鼠眼地扫了一眼,桓升死盯着杨湫笑道:“这位小娘子,愚出一两金与你共坐如何?”
杨湫身旁的两名护卫立时弹起,朝那胖子扑去。胖子身边跟着的六名汉子,立时有两人抢出,与两名护卫对上。
桓玄派桓宁前来襄阳购宝,给了他千两黄金,桓玄派出身边的护卫高手保护黄金安全。桓玄好武,身边网罗了一批江湖高手,平日护卫他的安全,还可暗中刺杀对手。
杨湫身边的护卫是杨安玄为妹子挑选,都是军中高手,与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桓宁得意地笑道:“再上去两人,可别吓到小娘子。”
又有两人上前夹攻,沈庆之站起身,脑海中升起四个字,“英雄救美”。
不及多想,沈庆之踩着木凳弹身而起,吼道:“以多欺少,无耻”,径直扑向桓宁。
桓宁见冒出个楞头青,狰狞地道:“废了这小子。”
剩下的两名护卫截住沈庆之,三人斗在一处。桓升笑吟吟地对安坐的杨湫道:“小娘子莫怕,愚是好人。”
“怕”,杨湫冷笑道:“奴怕到时有人会拆了你的骨头。”
“啧啧”,桓升有恃无恐地摇着羽扇,道:“小娘子休要大言欺人,这襄阳城还没人敢动愚分毫。”
看戏的人见起了争斗,纷纷向门外逃去。望楼上的市兵发觉有异,鸣锣示警,立时有二十名市兵朝出事地点奔去。
见死胖子边说边往小娘子身前凑,沈庆之怒吼一声,挥拳砸退身前的汉子,不顾左侧劈来的掌,扬腿朝桓宁踢去。
桓宁光顾着看美人,被沈庆之一脚踹在肚子上,倒退数步四脚朝天倒地,就像只肥龟手脚乱动。
杨湫“扑哧”一笑,有如鲜花盛开,美艳不可方物,沈庆之瞧见,如被电击,身形略顿闪躲得稍慢些,被掌劈中,情不自禁地朝杨湫方向跌去。
沈庆之生恐撞到小娘子,左脚踩住右脚,身形竭力侧倒,带着案几倒在杨湫身前。案几上的碟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点心滚得到处都是。
“哎呀”,杨湫见沈庆之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勃勃英气,鼻子碰在案几上流出血来,禁不住掩口惊呼出声。
桓宁挣扎着起身,怒吼道:“居然敢打爷,杀了这小子。”
勾栏外,史秀带人赶到,看到拥堵的门户,当机立断道:“破壁而入。”
砍刀斫在木壁之上,三五下便开出缺口,史秀带人直闯而入,大声吼道:“都不要动,住手。”
桓宁捂着肚子怒道:“愚乃桓太尉之兄,奉命前来襄阳公干。这小子胆敢打愚,快把他绑了治罪。”
沈庆之站起身,护在杨湫身前。杨湫见他衣衫在争斗中被扯破,零乱地飘着,心中怜意大生,娇声道:“小女乃杨刺史之妹,是那个胖子轻辱小女。”
史秀听闻小娘子是杨刺史的妹子,立刻下令道:“将胖子一伙绑了。”
桓宁吼道:“愚奉桓太尉之命前来,谁敢绑愚。得罪了愚,你们杨刺史也吃罪不起。”
史秀冷笑一声,道:“这些话你去跟杨刺史讲,绑了。”
那几名护卫想阻拦,史秀拔出刀吼道:“胆敢反抗,立斩不饶。”
桓宁怕了,色厉内荏地叫道:“愚随你们前去见杨刺史,看看你们如何收场。”
刺史府,杨安玄得知湫儿被人调戏,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桓宁以及六名护卫绑在府前拴马柱上,每人抽四十鞭。
眼见皮鞭要抽到身上,桓宁哀告道:“杨刺史,不看僧面看佛面,望看在桓太尉的情面上饶了愚。”
“行刑”,杨安玄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皮鞭啪啪作响,桓宁鬼哭狼嚎。
杨安玄对着史秀道:“今日之事你应对得当,迁升一级。”
史秀大喜,单膝跪倒,道:“多谢主公赏赐。”
杨安玄望向沈庆之,心中暗赞好一个英俊少年,微笑着问道:“少年郎,姓甚名谁,今日多亏你仗义相助。”
沈庆之抱拳道:“吴兴沈庆之见过杨刺史。”
“沈庆之,吴兴沈氏?”杨安玄问道。脑海中闪过沈庆之的名字,莫非这少年便是史书上记载历仕五朝的南朝宋名将。
一旁的杨湫娇声道:“三哥,你一定要重谢这位沈郎君。”
杨安玄诧异地望了一眼妹子,见湫儿脸上飞起红霞,心头一动,再次打量沈庆之,见这个少年郎猿臂蜂腰,着实是一表人才。
“沈庆之,你可愿从军?”杨安玄问道。
沈庆之喜道:“仆愿追随杨刺史沙场杀敌。”
杨安玄点点头,对张锋道:“张锋,你带着沈庆之,要好生照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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