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阳城,杨安玄的住处。

    郡中品议阴中正将他定为上中品,十月八日大中正对各郡报上来的人才总议,最后核定后呈报给司徒。

    州里有郗刺史相助,更变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说不定陈主簿又要使什么坏,杨安玄觉得准备得充分些总没错,抓紧时间在书房中读书写字,临阵磨磨枪。

    书已从竹简、缣帛向纸张过渡,只是还是卷轴形状,翻看起来拉得老长,很不方便。杨安玄将手中的《礼记》卷好放在案上,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

    从孟津着回归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时常梦到燕国的铁骑,梦到黄河边上如潮而来的兵马,梦到自己冒着箭雨搏命冲杀……

    不知赵田、阴绩他们现在怎样了,孙青、何忠他们已经返回洛阳,带去了他所拟“摸爬滚打、扛木涉水”的操练之法。不知安玄军经过操练之后能否迅速成长起来,将来成为抵御胡骑的中坚力量。

    屋外胡原和张锋在小声地争论着什么,杨安玄嘴角露出微笑,这一大一小暗中较着劲,他看在眼里,乐见其成。

    相互砥砺是件好事,不说张锋,胡原比初来时有眼色了许多。

    杨湫奔进院中,边往书房跑边高声喊道:“三哥,三哥。”

    张兰小跑着追在后面,额头见汗、小脸红扑扑的。

    张锋拉住妹子,示意她不要跟进去。兄妹俩站在廊下说着话,时不时轻笑一声,暖如春风。

    杨安玄有些头痛地看着跑进屋中的妹子,这段时间被她磨得不轻,不是催着带她去阴家堡,就是让他想点子买礼物,今天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

    “三哥,我昨天到阴姐姐那玩,发现了个秘密。”杨湫歪着头,忽闪着眼睛看着杨安玄。

    杨安玄识趣地追问道:“什么秘密?”

    “我发现阴姐姐可能喜欢你。”

    杨安玄被妹子的话吓得不轻,半晌才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事关阴小娘子的名节,不要胡乱说话。”

    开玩笑,前世自己的女儿也比阴慧珍大,虽然此身只有十六岁,但心理年龄可是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自己对阴慧珍只是长辈的怜惜。

    杨湫撅起嘴,不满地道:“哥,我没乱说。我到阴姐姐屋中,看到她捧着你给的纸鸢发呆,嘴角还在笑。见到我连忙把纸鸢藏起来,脸都红了,然后问是不是你带我来的。”

    杨安玄正色地道:“湫儿,你阴姐姐马上就要去建康了,怎么可能与人谈婚论嫁。你也知道,有多少人向阴小娘子求亲,其中不乏高门,都被阴家拒绝了,显然阴小娘子的父亲有意让她在建康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

    杨湫想了想,苦着脸道:“好像是耶。”

    杨安玄松了口气,心想等湫儿知道阴慧珍要嫁给太子,不知她会不会惊落下巴。

    正要想办法逐走湫儿,湫儿摇着杨安玄的胳膊道:“三哥,阴姐姐年前就要去建康了,你送件礼物给她吧。”

    杨安玄可不想被人传跟那位傻子太子争女人,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此事绝不能沾染。杨安玄摇头道:“于礼不合,易生误会,让人闲话。”

    杨湫显然不打算放弃,拽着杨安玄的衣袖,转着眼珠道:“那就当是我送的好了。三哥,你快想想,不要街上买的那些东西。”

    杨安玄唉声叹气地道:“我哪有什么礼物?”

    “三哥,你就是懒。”杨湫毫不客气地揭穿道:“上次你在纸鸢上加了竹哨,就很好。我前几日带小兰上街,看到纸鸢店里有人学你做了竹哨在纸鸢上,买的人可多了。纸鸢店的人真可恶,不告而取就是偷东西的贼。”

    越说越气,杨湫的小脸鼓得像包子,杨安玄忍不住揪了揪湫儿的小脸蛋,笑道:“肯定是你四处显摆,才被人学了去。”

    杨湫脸一红,自打有了竹哨的纸鸢后,她时常邀些年纪相当的同伴放纸鸢,竹哨的秘密多半是被她传了出去。

    使劲摇着杨安玄的胳膊,杨湫撒娇道:“我不管,你要不弄件礼物出来我就不撒手。”

    杨安玄没法,脑中想起女儿喜欢的玩具来。布娃娃,女孩子都喜欢,只是容易被人误会是行巫蛊之术,这是禁忌,少沾为妙;绢人应该是唐代出现的,自己可没那手工;至于毛绒玩具,有钱没地方找去;“泥车、瓦狗”之类街上有卖,估计阴慧珍不缺,自己就见湫儿送出了一大堆……

    脑中响起那空灵的笛音,灵秀动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杨安玄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自己是应该给这个女孩一件礼物。

    认真地把记起的玩具都过了一遍,总算找到件合适的。回到案前,截好纸,杨安玄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

    杨湫站在一旁看着,奇怪地问道:“三哥,你在画什么,字不字画不画的。”

    杨安玄没理她,画好后将纸收起,牵着杨湫的手出府衙往西。

    杨湫蹦蹦跳跳地走着,问道:“哥,你准备上哪买礼物?街上的店我差不多都看过了,没什么好东西。”

    杨安玄暗笑,湫儿最喜欢逛街买东西,这和后世的女人是一样的,看来购物是天性,不分时代和年纪大小。

    跟着杨安玄走过大街,前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杨湫奇怪地道:“哥,前面是百匠铺子,没有礼物买。”

    杨安玄笑道:“没错,你尽管跟我来。”

    牵着杨湫来到一个木匠铺前,铺内刨花满地,一名汉子正在凿榫眼,另一名汉子正将刨光的木条拼接起来,在做矮榻。

    看到杨安玄站在门前,凿榫眼的汉子站起身,在身上的麻衣上擦了擦手,谦卑地笑道:“这位公子,您要买什么?”

    杨安玄从怀中掏出那张纸,道:“给我找几块上好的木材,只需薄板,大小要尺许见方、三寸见方两种,按纸上线条割开。”

    那汉子接过纸看了一眼,道:“店里有紫檀、鸡翅、铁木,公子要选哪种?”

    “用紫檀吧,两种规格各做两套。”杨安玄知道紫檀木质细密、颜色桔红,年代久了深紫如漆,是上好的木材。

    话出口,杨安玄不知怎么想到了杨漓,改口道:“还是三套吧。”

    那汉子挠挠头算了一下,开口道:“承惠四百六十钱。”

    怕杨安玄嫌贵,又解释道:“紫檀木价贵,仆只收了公子十钱的手工费。”

    杨安玄取出五百钱递给那汉子,道:“多余的赏你。要多久?”

    那汉子欢天喜地地道:“多谢公子厚赏,稍等片刻就行。”

    紫檀木,厚约七分,按照杨安玄给出的图样,很快分割成块,打磨光滑后装入木盒中。

    杨湫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木匠做活,十分好奇,不过懂事地没有出声。

    拿了木盒回到书房,杨湫看着杨安玄把分割成块的木板摆在案上,忍不住问道:“三哥,你弄这些木板做什么,还花了五百钱,五百钱可以买一大堆东西。”

    杨安玄没有理她,将木板摆弄了几下,问杨湫道:“你看,这像什么?”

    杨湫分辨了一会,拍着手笑道:“像条鱼。”

    “不错。”杨安玄打散木板,又飞快地拼出一种图案。

    “是大马。”杨湫兴奋地拍手笑道。

    睁大眼睛看着杨安玄将木板再次变动,等停下后立刻道:“这回是棵树。”

    一连变了七八种,杨安玄停住手,杨湫意犹未尽地道:“三哥,继续变啊,真好玩。”

    杨安玄笑道:“这玩艺叫七巧板,可以变幻出数百种图样,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去拼吧。”

    杨湫忙不迭地点头。

    杨安玄交待道:“这三份一份是你的,一份送给阴小娘子,还有一份拿给四姐,教教她怎么玩。”

    杨湫扁起嘴道:“给她做什么,她一天到晚除了弹琴就是做女红,一点也不好玩。”

    杨安玄拍拍杨湫的脑袋,道:“她是你四姐,咱们是一家人,你能跟阴小娘子玩到一处,自家姐妹更应好好相处。”

    相比杨湫,杨漓懂事得多,小小年纪心思沉重,虽是异母兄妹,杨安玄想着让她也能轻松一下,毕竟是才十二岁的少女。

    杨湫点点头,把案几上的木板收拾进盒,看着一堆盒子犯难。杨安玄让张锋替她抱上离开,总算得了清静。

    拿起卷轴展开,杨安玄重新沉下心去读书,时不时提起笔在书中注释。一不小心,墨汁掉落,污了纸面。

    杨安玄懊恼地放下笔,这种卷轴式的书实在不方便。想起后世的书本,杨安玄唤来胡原,命他将云节纸裁成尺许见方。

    一叠差不叠放四十张左右,上下两张用黄孽纸做封,让仆妇拿来针线,将纸的边缘缝合在一处,便成了一本空白的书册。

    杨安玄在手中翻动了一下,拿起笔把《小窗幽句》中的句子写进书中。一个时辰后,在封面上写上小窗幽句四个字,右上角六个小字,弘农杨安玄著。

    胡原在旁边笑道:“三少,这法子真不错,这书册容易叠放,收拾起来方便,我以后也按此法抄录书籍。”

    杨安玄转动着手腕,看着刚写完的书有些得意,难怪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停笔,字有长进了。

    不过,这种缮写的方式抄书,实在是费时费力,改天有空是不是该把雕板技术弄出来,也不知活字印刷术能不能用上。

    将写好的《小窗幽句》递给胡原,道:“你找人多抄录几本,我要送人。”

    这种装订成册的书本很快便在市面上流传开来,因为制做简便,实用方便,书肆中出现了大量装订好书册以及空书册售卖。

    读书人见面互问都是“你用了书册吗”,家中没有几册书,都不好意思自称是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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