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微凉的春风轻轻拂来,吹得凉亭四周的树枝花木婆娑起舞,摇摆着发出声响。

    封炎率性地撩袍在亭子里坐下,目光在腕上的红色结绳一扫而过,微风肆意地吹拂着他的鬓角,几缕乱发迎风飞舞,衬得眉目如画的少年透着几分不羁。

    封炎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皇上舅舅,只要我娘看中的都成!”

    皇帝不由失笑,指着封炎的鼻子摇了摇手指,调侃道:“你啊,还是个没开窍的!”

    皇帝倒也不意外,毕竟封炎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皇帝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唇角翘得更高,笑得慈祥温和,敛去了一身威仪,就像一个普通的舅父般,又道:“阿炎,你年纪也大起来了,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朕先给你挑两个伺候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给封炎送两个通房。

    “外甥谢过皇上舅父的好意。”封炎姿态随意地对着皇帝拱了拱手,俊脸上却是一本正经,“我娘说了,要是我敢像父亲那样……她就一鞭子抽死我算了!”

    他称呼安平是“娘”,但是称呼封预之却是“父亲”,与双亲的亲疏一目了然。

    一说到安平,皇帝的嘴角抿了抿,神色便有些怪异,干咳了一声,又道:“你娘一向有主见……”

    皇帝似有叹息,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想的却是:少年血气方刚,就没有不喜漂亮姑娘的,安平拦得了一时,还能拦一世不成!

    封预之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阿炎都十四了,也该给他定下亲事了,也好“安定”下来。

    这时,又是一阵风猛地刮了过来,风吹而树动,树梢又是一阵乱舞,肆意凌乱。

    皇帝抬眼望去,那躁动的树梢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待风止,树枝就渐渐平息了下来,宁静安逸。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皇帝看来,把风挡了去,树自然也就安歇了。

    四周随着皇帝的沉默而安静了下来。

    周遭静了几息后,皇帝忽然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龙袍,随性地笑道:“阿炎,你陪朕去崇明湖边走走。”

    封炎也跟着起身,应下了。

    皇帝率先走出了凉亭,封炎和岑隐紧随其后,跟着,一个守在亭子旁的小內侍和两个侍卫也不近不远地跟在了后面,步履悄无声息,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一行人朝着崇明湖的方向闲散惬意地走去,此时正是申时过半,太阳西斜,温暖而不灼热。

    当他们来到崇明湖畔时,夕阳已经快落到湖面上,映得湖面一片霞光四溢,波光粼粼。

    夕阳无限好。

    皇帝眺望着前方的夕阳,静立在湖畔,直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皇上舅舅!”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道裹着大红斗篷的身影朝他们迎面小跑过来,少女跑得是气喘吁吁,粉面染霞,鬓角的红宝石珠花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晃动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皇上舅舅!”九华激动地冲到了皇帝的跟前。

    她似乎根本就没看到皇帝身旁的封炎和岑隐,急切地一把拉住了皇帝的右胳膊,撒娇道:“皇上舅舅,您一定要帮帮我啊!”

    皇帝对这个外甥女一向疼爱如亲女,慈爱地拍了拍她的素手,安抚道:“九华,怎么了?有事慢慢说,有朕给你做主!”

    九华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下呼吸,素手还是攥着皇帝的衣袖,急忙道:“皇上舅舅,求您给我与……与一个举子赐婚吧。”

    九华仰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一脸的殷切,殷切中又透着一丝慌乱与紧张。

    刚刚母亲长庆特意去她住的流觞苑找了她,与她私下说起了她的婚事……

    想着,九华心乱如麻,长庆那傲然专断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

    “九华,你的婚事你无须担心。这次迎春宴,本宫会请皇上为你赐婚。”

    “哼,那端木贵妃自以为是,自视甚高,还以为本宫要紧扒着他们母子不成?!皇弟膝下多的是皇子,区区一个大皇子而已,只有他配不上我儿的份!”

    “既然如此,二皇子也成。”

    “九华,你放心,是不是皇长子不重要……等你嫁过去以后,你一样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将来这大盛朝最尊贵的女子!”

    “……”

    然而,长庆想得虽美,却不懂女儿的心。

    九华才不要嫁二皇子,也不想当什么太子妃!

    她的心里只有她的罗哥哥!

    想着她的情郎罗其昉,九华咬了咬下唇,面色红艳欲滴,晶莹的眸子里波光流转,仿佛蕴了一池春水般,春情荡漾。

    大皇子、二皇子再好,再尊贵,那也不是她的罗哥哥。

    她的罗哥哥俊雅斯文,温柔体贴,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虽然出身寒门,却落落大方,处变不惊,气宇非凡,根本就不是那些个迂腐的书呆子可以相比的。

    既然贺太后不肯为她做主,她只好来求皇帝。皇帝一向唯才是举,一定能慧眼识良才。

    乍一听九华看中一个举子让自己赐婚,皇帝惊讶地挑了挑眉,跟着面露沉吟之色,一时没说话。

    就站在皇帝左手边的封炎对于另一边的九华视若无睹,他随手从湖边的柳树上折了一条柳枝,百无聊赖地以柳枝拨着湖面,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封炎眼帘半垂,看着清澈的湖面,脑海中想的是方才端木绯弹水逗金鱼的样子,唇角微翘。

    九华见皇帝没直接反对,赶紧又道:“皇上舅舅,您只要见了他就知道了,罗……他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年纪轻轻已经是学富五车。若非上届春闱要为其父守孝,他早就高中了!”

    说着,九华就为心上人感到心疼,今科罗哥哥又遭飞来横祸,不慎伤了手臂,再次无缘春闺……

    九华暗暗握了握拳,这是罗哥哥伤了手臂的事决不能告诉皇帝,否则皇帝怕是真的不会同意了。

    其实,手伤又如何,罗哥哥才学过人,容貌俊雅,只要皇帝给一个机会,他就能一飞冲天,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名字!

    皇帝负手而立,随口问道:“九华,那举子姓甚名谁?”

    闻言,九华的眸子更亮,如宝石般熠熠生辉,娇声道:“罗其昉,他叫罗其昉。”

    只要皇帝肯召见她的罗哥哥,一定会知道他有多么出色,绝对是人中龙凤!九华骄傲地翘了翘嘴角。

    “罗其昉……”皇帝又是眉头一动,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就转头问岑隐道,“阿隐,你可知此人?”

    岑隐立即答道:“回皇上,据臣所知,这罗其昉是江南宿州人,与包括闻二公子在内的三人并称江南四大才子。文章写得不错,臣曾经读过他一篇《论耕读传家》,可谓观点鲜明,有理有据,言之有物。”

    春闱将即,皇帝也耳闻了一些举子的才名,读过几篇文章,岑隐一说这篇文章的题目,皇帝就隐约想了起来,好似自己是曾翻阅过这么一篇。

    “原来是他。”皇帝缓缓道。

    “皇上舅舅,您就成全我吧。”九华撒娇地晃了晃皇帝的胳膊,祈求道,“罗举人他真的是有状元之才,是文曲星下凡!”

    九华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皇帝没有像太后一样直言反对,让九华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皇帝皱了皱眉,狭长的眸子里似有迟疑。

    他只有长庆这一个同胞姐姐,也就九华这么一个亲外甥女,九华是皇帝看着、宠着长大的,说是尊贵如公主也算不夸大。

    就算是这罗其昉确有真才实学,待他今科金榜题名,也不过是从小小的庶吉士开始,根本就配不上九华堂堂县主!

    封炎轻轻甩着柳枝,就像把玩着马鞭一样,拍打着水面。

    “啪、啪、啪。”

    那轻微的声响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引得湖面上水花飞溅,岑隐闻声望去,只见封炎的嘴角泛着一抹似笑非笑,手里漫不经心地搅动着一池春水……

    二人的视线对视了一瞬。

    岑隐唇角微勾,莞尔一笑,道:“皇上,臣听县主这么说,这罗其昉似是那文曲下凡的王子淳一般。”

    这王子淳本是布衣出身,因为被太祖皇帝重用提携,便青云直上,为官几十年一直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太祖皇帝和王子淳君臣两相宜的事迹也传为美谈。

    皇帝心念一动,右眉挑了挑。

    是啊,这罗其昉虽然是一个举子,但若真有些才学,有自己堂堂天子在,必能提携一二。

    待来日罗其昉就算做个封疆大吏也不在话下,英雄不问出处,这大盛天下都是他的,配不配得上也不过是天子一句话而已……

    想着,皇帝的心情明快了不少,嘴角微翘。

    “九华,”皇帝看向九华,温和地笑了,松口道,“这件事待朕见了那罗……”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一声尖锐刺耳的女音怒道:“不行!绝对不行!”

    长庆挺胸快步朝这边走来,艳丽的脸庞被怒意染红,一双明眸瞪得浑圆,那瞳孔中的怒意像是狂暴的龙卷风,几乎能席卷摧毁一切。

    长庆先是狠狠地瞪了九华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然后就强硬地对皇帝说道:“皇弟,本宫已经和母后说好了,要把九华许配给祐昌。”

    慕祐昌正是文淑妃所出的二皇子。

    “……”皇帝看着几步外的长庆,眉头一抽。这姐姐越来越不知所谓了。

    皇帝还没说什么,九华已经激动地开口道:“母亲,我不要!”

    九华的小脸上,嘴角倔强地紧抿着,毫不示弱地与长庆对视。

    母女俩的目光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长庆气得胸膛又是一阵起伏,额角青筋跳动,忍着怒意道:“九华,本宫是为你好。本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莫要一时意气。”

    说着,长庆又转头看向了皇帝,忙道:“皇弟,你尽快下旨赐婚吧。”

    本来长庆还在迟疑着要不要再观望一下二皇子,但是看女儿这忤逆的样子,她不敢再拖延下去。

    迟则生变,只要皇帝下了赐婚圣旨,木已成舟,女儿自然也就会歇了那点心思,听从自己的安排。

    “皇上舅舅不要啊!”九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眼里泛起一层朦胧的泪光,委屈地说道,“娘,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您为何就不肯成全我?!”

    “九华,就这件事,本宫决不能答应!这关系到你的一生!”

    “娘,您也说关系到‘我’的一生,不是‘您’的一生!”

    “……”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情绪都越来越激动,听得皇帝的头都隐隐抽痛了起来。

    这后宫中的女子哪怕是在皇帝跟前争宠,表面上肯定是作出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最多话中绵里藏针,大多数时候都是暗着斗,她们哪里会在皇帝面前泼妇骂街!

    封炎看着这对母女一时吵不完,干脆就悠然地在湖畔席地而坐,琢磨着是不是干脆弄根鱼竿来钓鱼算了。

    须臾,又一个小內侍快步朝这边走来,步履生风。小蝎来到岑隐身旁,附耳说了几句,岑隐眉头微动,长翘的眼睫轻颤了两下。

    跟着,岑隐便又朝皇帝走了两步,作揖道:“皇上,臣有事要禀。”

    岑隐这姿态、这语气一看就是有要事要禀,皇帝瞥了他一眼,对着长庆挥了挥手道:“皇姐,你和九华先退下……此事朕自有决断。”

    长庆眉宇紧锁,还想说什么,可也知道朝事要紧,无奈地应了一声,就想招呼九华一起走,九华却是恼怒地嗔了她一眼,对着皇帝福了福,“是,皇上舅舅。”

    说完,九华甩袖离去,俏脸绷得紧紧的。

    今天若非是母亲刻意破坏,她肯定已经说服皇帝舅舅下旨给她和罗哥哥赐婚了!

    九华越想越气,不顾长庆在后方喊她,好像一阵风似的小跑着走了。

    “皇上舅舅,既然您这里有事,那我也先退下了。”

    封炎拍拍屁股从地上轻快地一跃而起,对着皇帝抱拳行礼后,也毫不回头地离去了。

    崇明湖畔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隐,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二人的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其他的內侍和侍卫都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丈远。

    岑隐作揖不紧不慢地禀道:“皇上,臣刚刚得了消息,滇州总兵苏一方反了,杀了监军太监张仪,投诚了南怀人,还亲自带兵解除了南安关的布防。南怀人在其铺排下一路北上,进入南安关,占领了整个滇州。”

    岑隐阴柔的声音被风轻轻一拂,就散去了……

    大盛东边靠海,另外三面则被数十个小国包围,大部分小国都不成气候,对大盛俯首称臣,岁岁朝贡。

    然而,北有北燕,南有南怀,西北又有蒲国,这三个蛮夷大国数百年来都对中原虎视眈眈。

    北燕在与大盛交战数十年后,终于在去年年初停战议和;蒲国因为新乐郡主和亲,这十年来也不再大动干戈。

    唯有这南怀仍是大患。

    几十年来不时突袭大盛,两国之间从未真正太平过,但是大盛仗着南安关一带的地险,且滇州总兵苏一方擅打防卫战,这些年来将南怀人阻挡在外。

    现在,这大逆不道的苏一方竟然自毁长城,放南怀人入关!

    黄昏,湖边的晚风吹得更猛烈了一些,在皇帝的耳边呼呼作响,一旁的柳枝更是如乱麻般交缠在一起。

    皇帝面色大变,阴沉得仿佛那暴风雨前的乌云密布的天空般。

    皇帝沉吟一下后,就立刻下令道:“立刻给朕宣内阁来此觐见!”

    “是,皇上。”岑隐领命后,吩咐了小蝎一句,小蝎就又匆匆地离去了。

    “回瑞圣阁。”

    皇帝一声令下,一行人就朝皇帝暂住的瑞圣阁去了。

    夕阳西沉,大片大片赤红的火烧云染红了大半的天空,西方的天际仿佛着了火似的,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皇帝看着夕阳一点点地下落,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绕过了多少亭台楼阁后,皇帝脚下的步子一缓,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假山旁不知道是谁在那里搭了个竹篾,地上凌乱地洒了些粟米,似乎是在诱捕麻雀……

    皇帝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地上的粟米,金灿灿的粟米乍一眼看去如碎金洒在地上般。

    皇帝眯了眯眼,眸色微暗,沉声问道:“阿隐,肃王那边怎么样?”

    岑隐便垂首回道:“皇上,肃王如今在京中肃王府中,这段时日并无异动,肃王世子也已经从闽州那边回京了。”

    皇帝的目光还望着那地上金黄的粟米,眸色似乎更幽深复杂了。

    岑隐最懂帝心,在一旁又道:“皇上可是觉得苏一方谋反与肃王有关?”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终于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岑隐,道:“本来朕也不想怀疑的……”

    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锐气。

    “但是,若这事真和肃王有关,那么肃王必和南越有了某种协议,肃王和李家走得这般近,一旦李家再反,两广在两面夹击下,怕是很快就会沦陷……那么大盛危矣!”

    顿了一下后,皇帝又下了一道指示:“阿隐,你再派人把李廷攸给朕叫来千雅园。”

    夕阳落下了一半,前方的假山挡住了夕阳的余晖,皇帝的脸色在假山的阴影下一片晦暗,有乌云蔽日、山雨欲来之势。

    如同此刻上方那暗沉了一半的天空般,夜正在临近……

    等李廷攸来到千雅园时,夜幕刚刚落下。

    十二的月亮已近浑圆,夜空中月明星稀,月亮洒下了银色的光芒,初春的夜晚清冷得很。

    “劳烦几位相送了。”李廷攸下了马后,笑吟吟地对着“护送”自己的锦衣卫道谢,彬彬有礼,神态怡然。

    随行的六个锦衣卫完成了任务,也暗暗松了口气,留着络腮胡的林总旗笑着与李廷攸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兄弟们下去歇息安顿了。

    “李三公子请。”一个小內侍在前方为李廷攸带路,“小的领公子去江月阁安顿。”

    李廷攸跟在小內侍后方,抬眼看着明月,心中还在犹豫是先去江月阁小憩,还是去找那个黑芝麻馅的小表妹。

    今天的事情实在有点莫名,又来得毫无预警,他得让小表妹好好分析分析。

    李廷攸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想着端木绯与大公主舞阳走得近,便随口与小內侍打听起今晚园子里可有什么热闹可以凑。

    听那小內侍说起大公主、四公主、简王世子他们今晚在沁香园里摆小宴喝酒,李廷攸就笑吟吟地令那小內侍带他去沁香园凑热闹。

    二人立刻改道朝崇明湖的方向去了。

    千雅园中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大红灯笼,仿佛那夜空中的繁星一般,为人指明前路。

    此刻,崇明湖畔的沁香园里一片灯火通明。

    远远地,李廷攸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明朗如高山流水,清脆如珠落玉盘,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

    再走近些,他鼻子微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这酒香中似是带着某种果香,又似透着一种花香,再闻又觉得是山涧清泉的香味……勾得他腹中的酒虫蠢蠢欲动。

    君然他们倒是会享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如此好酒!

    想着,李廷攸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当他走到沁香园的东门时,就听里面时有时无地传来众人的说笑声,一片喧哗热闹。

    沁香园里,百花盛开,芳香艺人。

    置身于这片繁花似锦中,那股酒香非但没有淡去,反而显得更为诱人,仿佛那百花之王傲视群芳。

    李廷攸眯了眯眼,闻香而去。

    绕过几株桃树后,他就看到前方的一片杏树下,摆了一张方桌,七八个年轻的少年少女正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空气中的酒香更浓了,显然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廷攸,来来来,快过来!”

    君然第一个看到李廷攸,对着他挥了挥手,君然显然喝得了不少酒,脸颊绯红,眸子晶亮。

    他随意地作了个手势,后面弹琴的乐师就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顺着君然的视线看向了李廷攸,其中也包括原本背对李廷攸的端木绯。

    看到李廷攸突然来了,端木绯难免也有些意外,她知道得比其他人多,想得自然也就更多一些,眸光闪了闪,思绪飞转,却是不动声色。

    李廷攸一边上前,一边彬彬有礼地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各位,我才刚到。”

    封炎的右手拿着一个小小的酒杯,对着李廷攸微微抬手举了举酒杯,就算是打了招呼。

    封炎又举杯饮了小半杯酒,眼角的余光又在看自家的蓁蓁,一双眸子已经熏染了酒意,波光潋滟。

    酒香飘来,从鼻腔直钻入李廷攸的心里,像根羽毛般挠啊挠,但他还是笑得温文尔雅。

    “廷攸,这边坐。”君然热情地招呼李廷攸坐下。

    李廷攸笑着道:“阿然,你们可真有兴致,”说着,他看向了桌上的白瓷酒壶,“这是何处寻来的好酒?我倒是从来不曾闻过这样别致的酒香……”

    君然怔了怔,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仅是他,还有舞阳、涵星、云华她们也是忍俊不禁,让李廷攸心中暗暗不解,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

    封炎嘴角翘起,勾出一个引以为傲的弧度,始终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的小姑娘,慢慢饮酒。蓁蓁酿的酒自然是别处没有的佳酿!

    “廷攸,你还不知道吧?”君然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拿起白瓷酒壶亲自给李廷攸斟酒。

    “哗啦啦”的斟酒声回荡在四周,酒香四溢,萦绕鼻尖。

    君然卖够了关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这酒啊,是你那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总之,无所不知的小表妹酿的酒!”

    舞阳一听到什么上至天文下知地理,就跟着掩嘴笑了起来,姑娘们笑作一团,脸上皆是洋溢着娇花般的红晕。

    看着她们笑靥如花的样子,端木绯也被传染,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嘴角。逗君一乐,也是功德一件!

    李廷攸错愕地看着端木绯,虽然他知道这个喜欢装团子的小狐狸表妹懂得着实不少,却没想到她居然还会酿酒。

    李廷攸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笑了,仿佛刚才那张错愕的脸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他拿起酒杯,闻了闻酒香,又尝了尝美酒,然后赞道:“犹胜杜康!……绯表妹,此酒何名?”

    说着,李廷攸看向了端木绯,飞快地眨了眨眼,意味深长。

    “碧芳酒也。”端木绯歪着头也对着他眨了眨眼,接着随意地问道,“攸表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李廷攸领会了她的意思,若无其事地笑道:“是皇上刚宣我来的。皇上还命锦衣卫亲自护送我过来。”

    端木绯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半垂眼帘。

    悦耳的琴声又响了起来,环绕在四周,时急时缓,时扬时挫,时高时低,端木绯的心也随之起伏波动着。

    看来,她没有猜错,这个时候,李廷攸会被皇帝突然宣来,还特意让锦衣卫护送,显然并非是为了让他来参加迎春宴。而是为了就近“圈禁”。

    这就代表着皇帝对李廷攸更不放心了,按他们原来的计划,现在还远不到这一步才是。

    情况不太对……

    端木绯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第一个想法就是怀疑是否闽州出了什么“大事”?

    不,应该不是。

    她又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测。

    李家在闽州经营多年,外祖父和大舅父他们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容不得一点差错,不可能会让闽州此刻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皇帝又明显是在防着李家,也就是说,是南边什么地方出事了,而皇帝怕李家也牵扯在内。

    那么,到底会是哪里呢?!

    闽州东靠海,西侧是章州,往西南就是两广,两广再过去就是——

    滇州!

    想到滇州的特殊性,端木绯的眸子不由眯了眯,瞳孔中明明暗暗。

    滇州南边与南怀接壤,数十年来,两国年年都要打上两三场,不过滇州南部有南安关作为大盛最坚实的屏障,这么多年来南怀始终无法突破!

    难道说,是南怀破了南安关,滇州危急,皇帝怀疑是因为肃王与南怀有所瓜葛,担心李家也跟着反,以致南方危,所以才会……

    只是弹指间,端木绯思绪百转,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眉头又稍稍舒展了一些。

    尽管这和他们计划的不一样,但也不算太糟,就是——

    如今该怎么走,她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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