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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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灵珠向连夫人行了一礼,低声道:“连夫人。”

    连夫人爱怜地拉着楼灵珠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楼灵珠、连忆婉自小如同亲姐妹一样亲热,彼此间几乎无话不说,自己也因为一个特殊的缘故,对楼灵珠也象自己女儿一样特别疼爱。

    她知道此时楼灵珠一定触景生情而心中难受,可她也知道这种伤痛是旁人无法用任何语言安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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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忆婉问道:“灵珠姐,今晚谁出战啊?”

    楼灵珠低声道:“我哥。”

    连忆婉笑道:“我哥说满风哥这些日子剑法武功精进,对方也不过是个少年,我相信一定没有问题的。”

    楼灵珠没有说什么,她望着眼前这片草地,更是心乱如麻。

    在这里,她的父亲杀了她最爱的人,而今晚,她的父亲也可能重复着死亡的悲剧,死亡的人也许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但活下来的人却得承受这无尽的痛。

    她仿佛喃喃自语地道:“我真希望今晚这战由我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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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她们的对话,云飞心中也升起一丝惆怅,他自己虽然有血海深仇,但最起码还知道仇人是谁,但象楼灵珠那样,杀害自己最爱的情人的人却是自己心爱的父亲,这种仇恨欲报却不能,只怕比自己还痛苦得多。他看向楼台月,楼台月显然走了神,他愣愣地望向中央草坪,目光中早已没有了平日里那种锐利的锋芒,而是一些无奈、悔恨,甚至一些恐惧。

    楼满风就在他身旁,他平时是个十分镇静的人,但此时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一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和薛轻风说着些话,显然在分散自己的紧张。薛轻风则不时四下张望着,似乎也在寻找那个神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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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间,天上升起一串红色的烟花,却是从湖中央升起的。就在烟花升起散尽之处,一排彩灯亮起,那是一只中型的画舫,此时正分开一湖秋水朝楼外楼处缓缓驶来。

    人群已纷纷议论开来,楼外楼中更是一片喧哗。

    楼台月、薛轻风互相看了眼,并没有显露出太异样的神情。

    楼灵珠忍不住站起来,这里居高临下,自然比下面的人看得更远,她看着画舫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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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飞看到画舫升起了一面白帆,借助微弱的灯火他可以看到那白帆是一幅水墨山水,画中远景是一座山峰,近景松柏飘渺,而画中的山峰下有一个碑石,碑石上有四个血红色的字——埋剑山庄。

    楼台月、薛轻风也看到了这幅画,他们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再近些时,更多的人也看到这幅画,人群顿时发出阵阵骚动。

    连忆婉跳了起来,她显得有些兴奋,用力摇着连夫人的肩膀,大声道:“是埋剑山庄,娘,真的有埋剑山庄的呀,你还老说江湖传闻不可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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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夫人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埋剑山庄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传说中的一个非常隐秘之处,无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只是传说中任何人只要能寻找到埋剑山庄,同时将自己以前用的剑埋葬,就可以进入其中,练就一身脱胎换骨的剑法和武功。

    传说中的埋剑山庄有十三个人,十三口剑,这十三口剑中任意一口剑再度出世都将给江湖带来一片血雨腥风。

    只是,这些年来,江湖一直不能证实埋剑山庄存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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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前,武当高手天玄子、华山高手徐天华结伴去寻找埋剑山庄,双双死于云南。当时江湖正道同盟刚重创四川唐门,声势正盛,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和华山五立即派数十位高手齐聚云南调查此事,结果发生了一场激战,最终只有五个人能生还,就是天机子、薛轻风、楼台月、苏仲星、贺兰峰。

    事后关于传说中的埋剑山庄这五人闭口不谈,江湖正道同盟也严禁弟子打听关于那次事件的真相,只是说遭遇了一股莫名的势力狙击,彼此两败俱伤,但却不肯定是日月教。不过谁都知道经过那次激战,江湖正道同盟也伤了元气,很多江湖名宿从此不闻音讯,江湖中人猜测这些名字已随着那一战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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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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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船头出现了一个少年,少年的衣衫雪白,腰束丝绸银丝带,全身上上下下看上去十分整齐,华丽但不奢侈,他的头发用白色绸带扎在身后,他的眉头间有一道伤疤,更增添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他的眼睛雪亮如夜空的星辰,英俊的容貌正是少女梦中所想的美少年。少年身边是一个同样相貌俊美的青衣少年书童,少年书童双手捧着一口古剑。

    画舫已到岸边,船工搭起桥板,少年和书童从容走上岸。二人径直穿过亭子径直走向绿草坪,看得出他是前来赴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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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来到楼台月面前,向楼台月抱拳微微一笑,显得自信而又谦虚,道:“有劳楼大侠久候了。”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这翩翩美少年果然是那个神秘的复仇少年。

    楼台月还了一礼,他神色凝重地打量了面前的少年几眼,点了点头道:“我也只是早到了一会。”

    薛轻风目光中更加惊奇,但似乎稍稍放下了心。他原本担心来者就是昨天下午在楼家外园遭遇的云飞,他知道云飞武功深不可测,如果是云飞,那么这里在场的人根本无一人是他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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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问:“阁下就是江东独帆吧?”

    少年道:“正是。”

    楼台月望着江东独帆,长叹一口气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江东独帆淡然道:“是的。”

    楼台月的目光落在了画舫的白帆上,那幅水墨画中的景色显然楼台月曾经看到过,也曾经给他带来无比悲伤和惊恐的记忆。

    薛轻风一旁道:“你真的是埋剑山庄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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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独帆看了薛轻风一眼,没有出声。

    过了会,四周也慢慢地静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秋风,特别的冷。

    忽然,江东独帆一扬手,身边书童已将剑递了过来。

    江东独帆接过剑,楼台月、薛轻风望着江东独帆手中未出鞘的剑,脸上神情一阵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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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飞也在留意那柄剑。

    那是一把很古老的剑鞘,但明眼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剑鞘剑柄并不相配。江东独帆拔出了剑,寒光一闪,虽然是把好剑,但却绝对不是把宝剑,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锋剑。

    江东独帆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剑早已经断了。”

    楼台月、薛轻风当然知道,他们亲眼目睹那把古剑是如何断的,而那把古剑未断前发出的威力让他们至今想起都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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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独帆淡淡地道:“十六年前的恩怨,今晚就来了结吧。”

    楼台月沉吟半晌,点头道:“好。”

    他说“好”字的时候,目光变得更加黯淡,神情有些麻木,全然不象是平时那个锋芒逼人的华山怒鹰。

    江东独帆已把剑鞘递还给书童,他道:“你们谁来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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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满风已站了出来,他是成名已久的少年剑客,无论是剑法内力的修为以及对敌过招和经验在江湖少年一代中都是一流的,但此刻他只感到身上如负泰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握住腰畔长剑的剑柄,神色也有些冷漠,却更有一丝紧张,他很少会这样紧张,但这次不同,因为他父亲的生死取决于他这一战。

    江东独帆看着楼满风点点头。

    楼台月一旁轻声道:“还望江东公子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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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飞心中也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楼满风的心有些乱。

    隔壁连夫人那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哀伤的叹息,一个中年美妇出现在阳台,她全身白衣似雪,衣襟上锈了一只红色的凤凰,她就是楼台月的妻子白雪衣。白雪衣年有四十,面貌端庄,显得英气勃勃,只是她此时面色也象她女儿一样苍白,眼圈红红的,让人猜想她之前一定暗中流过泪。

    她抚摸着女儿楼灵珠的长发,嘴角有些颤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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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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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夫人连忙起身,道:“姐姐来了。”

    白雪衣低声道:“台月不让我在下面观战,我听说小女来了这,便过来打扰了。”

    连夫人道:“姐姐客气了,坐吧。”

    白雪衣苦笑了声,摇了摇头,她扶栏杆而立,低声道:“妹妹请坐。”

    连夫人也走到栏边,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想满风能赢的。”

    白雪衣望了场中楼满风一眼,又是苦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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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白雪衣道:“听灵珠说,妹妹也会些武功。”

    连夫人笑道:“这些年来,嫁夫随夫,陪着玉儿婉儿也学了点粗浅招式,这点武功说起来着实让姐姐见笑。”

    白雪衣怅然道:“如果此生可以选,我宁愿台月学文,而我则象姐姐一样在家操劳,不受这江湖恩怨无止境的侵扰。”

    连夫人沉默半晌,也苦笑了声,低声道:“人在江湖,又有谁能逃得开江湖事。”

    白雪衣一愣,但此时场中江东独帆、楼满风已经交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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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静得出奇。

    楼满风拔出了剑,他虽然师从武当,但出手极其凌厉,江湖中一直都说他的剑法很有其父楼台月的风范,此时他一出手就是华山剑派的“横峰十七式”,果然剑剑犀利无比。

    但江东独帆竟然身子不动,就已随意挡开了楼满风的横峰十七式,他的出手剑式十分奇怪,没有人看得出他的武功招数。

    云飞心中一动,他可以从这江东独帆的剑法中看出江东独帆和埋江山庄一定有关系,因为他施展的正是埋江山庄最基础的无动剑法。这路剑法施展出来看上去十分潇洒,但其实只守不攻,以手上剑感应对方力量,引而不发,故任凭对方剑法如何千变万化,每一式只求能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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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满风的剑速越来越快,一道道雪亮的银色光芒在他手中闪耀,他手中所用长剑是他父亲成名时所用的宝剑惊虹,这是百年来江湖十七把宝剑中仅存的十把宝剑之一,这口宝剑曾饮过无数江湖英雄的鲜血,此时剑光闪动,层层的杀气已将江东独帆笼在其中。

    楼满风的武功身兼武当、华山、楼家数派之长,此时剑式一变已是峨嵋派剑法中的七星剑法,凌利的剑式一变,变得绚丽夺目,杀机却更盛。

    峨嵋派虽然都是女弟子,但峨嵋派的武功却是江湖中最狠的武功,与少林派的博、武当派的柔、昆仑派的刚,华山剑派的险并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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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衣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这孩子,太心急了。”

    以她的武功见识自然看得出江东独帆是在消耗楼满风的内力,象这样打下去楼满风虽然年轻力壮,但也势必无法持久,尤其他舍弃本门武当剑法,而一昧用华山和峨嵋的狠招,久战之下必有错失,如果对方一旦反击,那么楼满风很可能遭受致命的重创。

    楼满风七星剑法出手后,其势连环不绝绚丽异常,此时楼满风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他对自己这路剑法有信心,他知道这路剑法一旦展开的威力,所以催力将剑法的剑势发挥到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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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在这瞬间,江东独帆忽然攻出了一剑,攻向了楼满风右肩,感觉上这只是非常平淡的一剑,但显然是攻向楼满风剑法中的一处破绽。

    此时楼满风力量用老,遭遇对方反击,竟然被对方一剑逼得连退三步,身形已乱慌忙中回剑自救。

    铮的一声金属撞击的轻响,江东独帆的长剑前两寸处已被削断,楼满风的右肩衣衫也被划开一道口子。

    楼台月、白雪衣、薛轻风等高手自然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楼满风手中宝剑的缘故,这一剑就能让楼满风右臂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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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衣之前神色一阵紧张,此时又轻轻吐了口气。

    但就在这瞬间,楼满风身子已经跃起,剑光闪耀中,众人只见楼满风长剑直指江东独帆的胸膛,其势凌厉无比,但显然更有后招。

    果然,江东独帆面色一变,原本微笑的神情变得有些诧异。

    楼台月、白雪衣几乎同时轻呼出声来——“惊云十八式。”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看向薛轻风,薛轻风年纪轻轻却享誉江湖,仰仗的就是惊云十八式的剑法和八步赶蝉式的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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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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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云十八式每一招都是直取对方胸膛,每式又有三种变化,对方任何反击和招架都会落入惊云十八式的变化中,后招连绵不绝,杀意惊人。

    此时楼满风危急中忽然使出惊云十八式,楼台月和白雪衣知道一定是之前薛轻风已将这套剑法教给了楼满风。

    江东独帆也看出了这套剑法的来历,他后退两步,手中长剑虚指一边,似乎并不急于招架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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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满风第二式又到。

    江东独帆再退两步。

    楼满风第二式又到。

    江东独帆还是再退两步。

    眨眼间,江东独帆已经使出了十八剑,江东独帆已经退了三十六步,几乎退到了草坪左边的边缘。

    但就在这瞬间,江东独帆再度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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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轻风轻呼了一声——不好!

    他最清楚,惊云十八式本身的衔接几乎没有破绽,就算是有也应该不是江东独帆可以看得出来的。但楼满风才刚学这套剑法不久,此时匆忙中以惊云十八式的最后一式衔接到第一式,就有可能会出现破绽。

    事实上对于任何一个用剑高手来说,是不可能如此依赖一套剑法的。如果楼满风用沉稳的武当剑法过渡一下,那么自然不会有太大危机,但楼满风刚才攻了那么多招,却被江东独帆不动声色从容化解,此时他对自己的那些剑法已失去信心,故此一昧依赖惊云十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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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江东独帆手中长剑已划出一道寒光击向楼满风的胸膛,虽然他们彼此都是对攻,但江东独帆似乎一直在等这一个机会,所以出手没有丝毫犹豫,而楼满风由收势变起势,动作已经比对方慢了半拍。

    楼满风额头冒出冷汗,原本想攻的一招变为防御,他横剑想靠宝剑的锋利来击断江东独帆的长剑,但手中剑势已乱。

    江东独帆似乎也早料到楼满风的这一个变化,他那一刺看似倾尽全力,却竟然只是虚招,当楼满风横断剑势去尽,他手中长剑已指向楼满风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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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声金属撞击的轻响,江东独帆、楼满风快疾的身影忽然停住,人们看到江东独帆的长剑已被楼满风的长剑削断了二尺多长的一截,手中几乎只剩下了一个剑柄。

    四下发出了一声惊叫,此时再看场中的两人,却象两个木偶一样站立原地,彷佛胜负就在这瞬间已被决定。

    楼满风的面色象死灰一样,神情中夹杂着愤怒、后悔和绝望。

    江东独帆的剑虽然断了,但他的神情还是依旧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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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人看出来,楼满风已经败了。

    在刚才瞬间当江东独帆的剑指向楼满风咽喉时,楼满风原本已避无可避,江东独帆的这一剑本已可以取楼满风的性命,但江东独帆并没有发力,楼满风再度自救的剑势也到,但这次迟得更多,削断了江东独帆手中长剑。

    ——糟糕!

    东方艳阳那边有人低声惊呼。

    云飞叹了口气,却听到白雪衣叹了口气,草坪那边更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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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飞看得出来,其实江东独帆和楼满风的剑法武功也仅在伯仲之间,但江东独帆的武功显然唬住了楼满风。否则楼满风有宝剑之利,又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双方如果陷入一场后发制人的持久战,江东独帆未必会赢得如此轻松。

    云飞有些紧张,但绝不是因为这场比武。

    他不知道这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他不想楼台月死于这个江东独帆之手,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阻止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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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剑法!”

    江东独帆微微一笑,随手将断剑掷于地上,道:“承让。”

    楼台月神色间并无畏惧之色,他叹了口气,沉声道:“可惜你的武功只怕暂时还无法和江湖中真正一流的高手过招,要是以你现在的武功和苏仲星动手,他五十招内就可以取你的性命,至于天机子前辈的剑法更不是你可以匹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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