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春意昂扬。

    路边的小花儿,一个个都张开了笑脸,迎接来往的游客们。

    王凝之两口子就是游客之中,最轻松的一份子,谢道韫难得没有平日里的严谨,    手里拿着一个小风车,时不时走快几步,还会吹上一口气,让它转得更快些。

    “谢公子啊,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有童心?”王凝之跟在旁边,笑呵呵地说道。

    谢道韫白了一眼,却欣然接受了这个称谓,    故意粗着几分嗓子,    回答:“王兄,这春光烂漫之时,不正是该洒脱的时候吗?”

    “谢兄言之有理,”王凝之点点头,“不知接下来打算去往何方?还是说,随心而动,走哪儿算哪儿?”

    谢道韫眼珠子转了转,“不妨去钱塘湖一游?”

    话是在询问的,可她根本没有等丈夫的回答,便已经抬脚而去,王凝之无奈地跟上,妻子这几日也算是憋坏了,下雨的时候,下山不便,而她如今的身份,    也不适合再出现在课堂上。

    和之前不同,成亲了以后,    哪儿有妻子给丈夫上课的道理,    所以她不能再以夫子的身份出现。

    而且,旁听自然也是不好的,一来男女岂能同席而读书,二来也没有学子家眷来旁听的道理。

    今儿正好可以陪着她一起游玩,也算是好事一桩。

    只不过。

    嫌弃地看了一眼在后头你侬我侬的徐有福和小丫,一个老赖皮,这时候装风度翩翩,一个暴脾气,在这儿装温婉可人。

    “你们俩,该去哪儿去哪儿,今儿不用跟着了,有他们几个护卫在就行了。”

    还是赶走了好,没的在这儿恶心人!

    而谢道韫则无心于身后这些人的打闹,只是一门心思想看看这个春天。

    那路边的小花,那湖边的垂柳,那一张张生动的笑脸,和天空上飘扬的风筝,    共同组成了这春天的画卷。

    漫步在钱塘湖边,感受着风拂过脸颊的轻盈,    闻着湖水和周围芳草的气息,    一切都是这般的明媚,就如那阳光一样。

    至于王凝之,那就比较辛苦了,一面要顾着妻子,不能走散了,一面要拽着王兰,不能让她瞎跑,还要时不时和已经过来这边游玩的学子们打招呼。

    很快,又一个,不对,是又一对儿麻烦。

    “王兄!”梁山伯很是高兴,最近从吴兴回来,是有很多东西要整理汇总的,要让他选择,游玩这种事情,最好是放一放再说。

    可没办法,早就答应了祝英台要到山下来逛逛,虽然二弟这种不爱学习让梁山伯很头疼,但也没办法,耐不住他纠缠,只好来了。

    虽然这春光美好,但梁山伯并不想消磨在闲逛中,这下可好了,见到王凝之,那估计很快祝英台就会和他吵起来,然后气愤地离开,而自己也就能回去钻研治水方略了。

    虽然有点儿对不住二弟,但毕竟这也不是自己招来的,那就没关系了。

    而王凝之在本能就想远离这两个害人精的时候,也瞧见了自己的目标。

    钱塘湖旁边的乐坊,那坐在二楼的几个人,不就是张家的兄妹几个吗?还有几个其他人,其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

    灵机一动,王凝之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山伯,走,跟我上去喝喝茶。”

    梁山伯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凝之一把揽住肩膀,两人并肩而行,向着茶楼而去。

    另一边的谢道韫,瞧见这一幕,笑了笑,将风车递给跟在身边的绿枝,冲着绿枝眨眨眼:“想不想去看看,咱家老爷作弄人的样子?”

    绿枝急忙点头,再也没什么是比这个更让人感兴趣了。

    “谢,谢公子?”正追上去的祝英台,经过两人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却又急忙改口。

    谢道韫微微一笑,“祝公子,也是要去喝茶吗?”

    “对,喝茶,喝茶。”祝英台点点头,脚步放缓,陪着两人一起前行,心里却是异常忐忑,不知为何,刚才从谢道韫的眼神里,她看到一丝促狭,似乎是因为自己叫了一声‘谢公子’的缘故。

    不好!

    祝英台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正常遇到了,大家都是认识的,明知道对方是个女子,虽然穿了件男子长袍,难道第一反应不该是疑惑吗,怎么能直接去喊人家‘公子’呢?

    自己平日里便是如此行事的,所以不觉得怪异,可这‘公子’二字一出口,只怕凭谢道韫的聪慧,必然能瞧出些不对劲来。

    只是眼下,再改口已经是来不及了,祝英台也不打算再解释些什么,不然就成了真的不打自招。

    而让她稍微心里安定了一下的是,谢道韫也没有说什么,就好像刚才那个戏谑的眼神,完全是自己多想了。

    二楼。

    “钱塘风光,果然是江南之盛景所在,若不是家里长辈们,舍不得离开吴郡,我们倒也想请他们来钱塘住上些日子。”

    朱明启手里摇着扇子,坐在栏杆边,望着远山和湖泊,笑着开口。

    今儿也算是江南士族,年轻人们的聚会,除了顾家,其余家族的年轻人们,几乎都在这几日,来了钱塘。

    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张玄。

    “长辈们一生都在吴郡,故土难离,也是正常,何况这钱塘离得吴兴也不算远,若是哪家有朋友愿来钱塘游玩,我张家都奉为座上宾,钱塘里,我这二弟,虽不成器,也开了几间酒楼旅社,我去过几次,还不错,大家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到了钱塘,那就是我张家的客人,一应住行,张家都义不容辞。”

    朱明启笑着点点头,“如此,可是多谢张兄了。”

    “大哥说的没错,各位,我手底下那几间铺子,都修缮得不错,吃穿用度,皆可安排,还可以找人,带你们游览……”

    张俞笑呵呵地给大家介绍着自己管理的几家店,很是得意,虽然这算不得什么大成就,但是和只会坐吃山空的人比起来,自己也算是不错了。

    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枚果子的张彤云,嫌弃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二哥,心里腹诽,怎么这么多年了,二哥就从来没个长进?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张彤云却听得清清楚楚,大哥和朱明启,三言两语之中,已经是暗藏机锋。

    朱明启这是在试探大哥的态度,想要知道,若是其他士族也来到钱塘发展,张家会有什么反应。

    而大哥则是在告诉他,钱塘是张家的钱塘,来者即是客,但客人和主人,那是完全不同的。张家会很好地照顾来钱塘的士族朋友,言下之意,哪儿有主人回了自己家,需要被照顾呢?

    冷眼旁观,张彤云自然很明白朱明启的想法。

    这两年以来,江南士族可以说是经历了很大的磨难,自衣冠南渡以来,江南士族就不再是以前那些小小的家族豪绅之流,而是能入主朝堂,和多少年的名门望族,就像颍川荀氏,琅琊王氏等等平分秋色。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江南士族便以吴郡四大家族为首,和北方士族分庭抗礼,甚至在琅琊王氏,王导王敦兄弟之后,已经退守会稽,那段时间,也就是江南士族最风光的日子了,顾家,朱家更是其中翘楚。

    可短短两年时间,顾家支离破碎,已经不再有什么声音;朱家几次出手,却都是损兵折将,而陆家不问世事,到得如今,就只剩下个张家,在钱塘还算是有些话语权。

    可就算是如此,张家在去年,大哥欲入道门失败之后,也仅能自保而已了。

    更别提如今琅琊王氏的大公子已经入京了,王氏要重现当日的荣光,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消彼长之下,江南士族,如今更是岌岌可危,唯一幸运的,大概就只有如今北方的形势了。

    也只有外敌在侧,国内又有桓温的压力,才能让江南士族趁机恢复生机。

    然而,朱明启却在这个时候,把主意打到了钱塘上,吴郡那边,能被划分的资源,早就已经被各大家族划分完了,当年张家也就是因为得不了多少利益,同为四大家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越发强大,于是家里的长辈,才下定决心,搬出了吴郡,来到钱塘。

    现在张家好不容易坐稳了钱塘,和马太守也是合作愉快,大家互相帮扶着,可朱明启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钱塘!

    你朱家不是人家王家的对手,你朱明启也是几次三番地耍花招,却都被人家王凝之轻松化解,到头来损兵折将,如今却想要拿我们张家开刀?

    心里鄙夷着,难怪你朱明启,远远比不上人家王凝之,打不过敌人,就拿自己人开刀,抢其他江南士族的利益,这才是江南士族,虽在此地经营多年,却始终不能像北方士族那样一条心的原因。

    刚想到琅琊王氏,脑海里就不知为何,突然涌现出一张年轻倨傲的脸来。

    那是王涣之,琅琊王氏的三公子。

    挺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上次还是在江州,之后也就是通过几次信罢了,王涣之很喜欢自己,张彤云是知道的,从他的字里行间,都能瞧得出来。

    自己当然也喜欢他,否则何必给他去信,邀请他到钱塘读书呢?

    为什么喜欢他呢,大概是因为在江州的时候,看见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吧,饱读诗书,引经据典,信手而来,却又不迂腐,那群江州的学子们,竟无一人是他对手,最能吸引到自己的,却是他最后微笑着告别,并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有才华,又谦逊,真是个好样的。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他是琅琊王氏的三公子。

    哪怕是个很小的家族公子呢,有这样的本事,也足以出人头地,自己也能帮助他。可偏偏是琅琊王氏的人,那一切就都变成了奢望。

    虽说南北方士族之间,也会有联姻的时刻,但毕竟很少,而且都各有目的,大多的时候,是一些小士族之间,来互相帮扶。

    可琅琊王氏,如今已经选好了合作之人,那就是陈郡谢氏了,谁看不出来呢?

    想到这儿,张彤云苦恼地皱了皱眉。

    想这些并不奇怪,自己是个女子,嫁人就是一辈子最大的事儿,但凡能在这上面有点儿盼头的,谁不想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呢?

    家里头爹娘兄长们,也都算是疼爱自己,当然也希望自己嫁得好,只是,怎么就偏生看上了王涣之呢?

    摇摇头,想要把那张脸从自己脑海中赶走,然而,在转过脸的一瞬间,张彤云却愣住了。

    那个从门口进来的,就和王涣之,很是相似。

    认真看了一眼,却皱起眉来,如果说王涣之是有才而谦逊,那他这位二哥,可就是才高而骄傲了。

    “诸位,好久不见,有没有很想我?”

    尤其是这一开口,那轻蔑而得意的笑容,那股子狂妄自大的气息,就充斥在这二楼中。

    同样是王家的儿子,怎么能差别这么大?

    顿时,张彤云的小心思里头,又有些窃喜,自己的心上人,在这种恶劣的兄长影响下,还能做到有谦谦君子之风,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王凝之自然是不晓得这些的,他还在欣赏着,这里坐着的诸位公子哥儿们,脸上精彩的表情。

    至于身后的梁山伯,已经傻眼了,完全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是木木地站在一边。

    朱明启第一个站了起来,拱拱手,笑容满满:“王兄,确实好久不见了,小弟在吴郡,时常听闻你的消息,很是敬佩啊。”

    说着,又瞧了一眼刚进门的几人,朱明启挑挑眉:“这几位是?”

    王凝之笑呵呵地走上前,“这是我的夫人,还有两个书院的同窗,今儿来钱塘逛逛,不想遇到了老朋友们,特来坐坐,讨杯茶喝。”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都是熟人啊,”朱明启笑着吩咐人加席位,又拱拱手,“王兄夫的人,倒是英姿飒爽,颇有些气概。”

    谢道韫微微一笑,回礼,“朱兄过誉了,不过今日出门游玩,图个方便罢了。”

    至于后头的梁祝两人,朱明启只是淡淡点头,并无多礼。

    坐下之后,王凝之瞧了一眼神色不太好的张玄,微微一笑,“张兄,听闻你是打算入京了,何时前往?”

    张玄皮笑肉不笑,“月余吧,安排好就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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