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八年的小尾巴。

    这个年过得很是平静祥和,比王凝之想得要好很多。

    家里有了新的一代,王安之的到来让整个家里的人,都是笑容满满,就连平日里很是严肃的老娘,这一次都破天荒的,没有要求儿子们在这个年节将近的时候继续读书,    这就让大家都非常轻松愉快。

    哪怕是王肃之这样的书呆子,这一次都没有整日里读书,而是常常参与到王凝之的香水研制过程中。

    实验当然是失败居多,不过经验教训,也是在慢慢增长的,作为记录员的王涣之,    已经足足写了两个本子。

    大概是在会稽王的接风宴上,被那么多人围着,    让王涣之也感受到了身为琅琊王氏子弟,    所需要的承担的一些责任了,虽然还是在想着那张家的姑娘,但也多少能把心思放开些了。

    寒冬的风,总是有些刺骨,更加刺骨的,却是谢奕的话。

    是在他回到会稽之后,王凝之陪着夫人,一起去谢府探望,谢奕揪着女婿转了几圈儿,很失望地说道:“还是这么瘦,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我年后,带你去军中待上几个月?”

    一声冷汗的王凝之,为了不被老头子折腾,就连‘以后再说吧,明年我们打算好好要个孩子了,    我总该陪在她身边才行。’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    让谢道韫闹了个大红脸。

    好处是不用去军中了,    坏处是被妻子狠狠拧了一把,到现在胳膊都疼着。

    也是回到家里,王凝之才后知后觉,这哪儿是想要自己去军中,这分明是在变相地要外孙子!

    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倒是还算挺好,今年因为有了大侄儿,所以王家的一些长辈们,都在年前过来祝贺过了,主家这里后继有人,当然是给所有人都吃了颗定心丸。

    要不是因为这大冬天的,怕把孩子给冻着,王羲之大概能带上自己的大孙子,把会稽转个遍去炫耀。

    老娘也是一样,多的是各家的女主人,带着自己女儿,    或者儿媳妇儿过来道贺,    跟男人们不同,她们都可以借这个机会,瞧瞧孩子,顺便有意无意地在郗璿面前,提一提自己家不成器的儿子,这几年也改过自新了,如今读书读的很好,就是可惜心高气傲,不愿意在会稽做些小事儿,总是想着,要离开这小地方,去建康发展。

    这就算是比较含蓄的了,遇到个家道如今不太好的,仗着自己和郗璿年轻时候可能有些交情,这便算是上门来求个前程了。

    哭哭啼啼地跟你唠家常,说着自己是如何如何不幸,如何如何需要帮助,再来一句感情真切的‘要不是实在没辙,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丢了这张老脸,在这儿……’之类的话,你不答应,可以,那我就不走,反正这大过年的,你琅琊王氏要把以前的古旧赶出门,就不怕被人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王玄之要入京,琅琊王氏这么多年了,总算是要有动作了,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而郗璿面对这些事情,当然也是有法子的,所有来找自己,给孩子求个前程的人,她都答应了,只不过是换了个人。

    “伯远此次入京,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这是他自己安排的,连他爹都不管,我也不好说话,不然岂不是跟我家老爷对着干了?不过家里头还有个用人的,叔平来年就要去钱塘读书,他倒是希望能多些人一起去,一来能帮他做做生意,二来也能去混个脸熟,等他走了,下一届的学子们,便可从中挑选。”

    “你家的孩子,不是不愿意留在会稽么,正好去钱塘走走,长长见识,那边几个江南士族,如今也不比往常了,说不定孩子还能有个很好的前程呢,富贵险中求,等他能拿下钱塘来,到时候我和老爷,一起上门去为你道贺。”

    在听到郗璿接下来那些‘来来来,正好咱们研究一下,该怎么给孩子安排,要不我现在就把叔平叫过来’的话之后,无论是哪家的夫人,都急忙找个借口撤了。

    开玩笑,跟着王伯远,和跟着王叔平,那是一样的事儿吗?

    跟着王伯远,是要入京的,就算是安排不了什么官职,那也是正儿八经为官府做事儿的,混个脸熟,未来多少也能捞些油水,甚至得到别人赏识,再说了,为他王家出力,没得功劳,也有苦劳,他王伯远可是王家未来的继承人,难道还能亏待了自己手下人?

    可跟着王叔平,那就是去钱塘了,不仅没油水,没前途,还要两手空空,开始打拼,这不是闹着玩嘛,尤其是那地方,可是江南士族的地盘,人家或许不比往常了,不敢拿你王家二公子做什么,可欺负个小门小户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再说了,你家二郎是个什么人,当别人不清楚?那跟着他去,纯粹就是给他白干,而且就算是白干,说不定还要被嫌三嫌四的,到时候事儿办了,也没落下一点好处。

    况且,谁是去读书的啊?想要读书,去哪儿不行,还用得着你假惺惺地给介绍?

    作为郗璿嘴里‘很有本事,很有前途,很有未来’的主人公,王凝之倒是没感受到老娘对自己的期待,也没感受到会稽其他人对自己的畏惧,只是一门心思放在香水上。

    顺便还收了几封信。

    徐婉的信一如往常,很诚恳的祝福夫妻俩,也请明年到了钱塘后,去茶楼一叙,礼节满满,又不失分寸,还附上了这一年的账单,以及另一份儿单独的账单。

    这一份单独的账单,那就是杜雪如今和王蓝田的小糖坊,给她的分成了。

    拿了从杜雪那里送来的信和账单,两相对比,严丝合缝,不过杜雪这丫头,虽然很有心气,但看上去,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还是要比徐婉差了些,倒不是因为徐婉的茶楼,几乎没有同行,而糖坊的竞争比较大,而是因为她对于新糖的包装还是不太到位。

    大概是总想着照顾些普通人吧,名气虽然打出去了,收入却不如预计的好。

    不过杜雪的信里,也不曾请求帮助,这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还是缺了些徐婉的通透。

    无所谓了,和这些比起来,王凝之更喜欢的是,王兰送来的信。

    马文才已经在彭城郡挂名了,去了一个多月,据说还是很受主官器重的,等到明年书院结业之后,便要去樵郡,入伍为军官了。听说他现在整日里,都是在钻研兵书,并且借助了他老爹的权势,时不时就去钱塘的府兵营中,观看学习,操演练兵之法。

    梁山伯也很得王卓然赏识,他的治水方略,在吴兴郡那边进行了小范围尝试,效果还不错,但梁山伯很不满意,这次过年,又打算去那里实地考察,来完善自己的方案。

    至于祝英台,依然是无所事事,整日里就知道在书院作威作福,尤其是在马文才如今已经对书院之事很是敷衍,懒得搭理他的情况下。

    大概也只有王蓝田,还在和祝英台两人抗争了吧。

    王蓝田虽然是个小掌柜了,但是杜雪似乎并不愿意让他去实际管理糖坊,反而是一门心思要按着他去书院里头好好读书。

    根据王兰的描述,王蓝田如今在书院里的日子,似乎比之前还难熬了许多,因为在之前,只要是给陈夫子送些礼,也就落个轻松了。但现在,他的功课,还多了个监督的人,那就是杜雪。

    王兰曾经跟着徐婉,一起去杜雪的作坊里参观过,当时就发现杜雪的房里,摞着厚厚的一沓子书,里头有一半是王蓝田的功课。

    杜雪虽然之前只是个楼里的姑娘,但也算是颇多才艺,钱塘有名的,受到不少栽培,虽然没能力督导王蓝田的功课,但是翻翻看,找找有没有错字,有没有故意糊弄,还是能瞧出来的。

    这就导致王蓝田的日子过得很苦,偏偏又无可奈何,据说有一次想要偷懒,就撒了个谎好几日没下山去,然而杜雪派人给送了封信,王蓝田就只好熬了个通宵,把功课都补齐全了,拿下山去。

    那封信里究竟是什么内容,王兰不得而知,但想必也用不着对王蓝田好言相劝,毕竟这位公子,身上的漏洞把柄太多了些。

    大概也是快要结业了,就剩下小半年的时间,书院里头,如今气氛也是比较紧张,山长王迁之每隔一两日,就会亲自去上课,或者盯着课堂,他和陈夫子不同,王迁之可是和扬州的大小中正官,甚至朝廷里的许多官员,都有交情,要是让他觉得不好,那这些学子们,可就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了。

    于是,大家的学习,都比以前用功了许多,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看着是挺像那么回事儿了。

    而且不仅如此,陈夫子似乎也重新燃起了斗志,在课堂上,激情昂扬了许多,动不动就拖延下课时间,甚至还取消了几次休沐时间,让学子们怨声载道。

    本来以为他是人到中年,依旧保持着一颗赤诚之心,结果王兰在一次书院有客人来的时候,在宴上,听到陈夫子说什么‘自入我书院以来,学子们在我的指导下,已经有了许多进步,就像王凝之,马文才,梁山伯等人,如今各有前途,他们也时常会写信给我,表达感谢,可我还是会严厉斥责,让他们不可骄纵,而是要保持一颗谦虚谨慎的心,才能不断地进步’受到了几个外来官员的称赞。

    大概是感受到,为人师表,最大的成就,原来是来自于学生们。

    于是,陈夫子就打算再从书院里,挑几个可造之材出来,让自己的人生履历,更加美好些。

    这些书院里的小事儿,总是能让人忍俊不禁,一想到这些同窗们每日里和陈夫子的对抗,就让王凝之心旷神怡。

    其他人的书信嘛,和王兰的相比,就干净利落得多了。

    梁祝的信是一起来的,王凝之很怀疑,梁山伯是不是穷得连送信都要蹭别人的了。而且就算是这样,都没忘了附上他的治水方案,想让谢道韫帮着瞧瞧。

    马文才也是破天荒的,居然能送来一封感谢信,虽然没几个字,还几乎都是说他自己的功绩,但王凝之还是很欣慰的,这小子总算是懂得感恩了。

    还有从神仙山来的一封信,依旧是赵天香执笔,依旧是三言两语,甚至比以前的信还短些,捎带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看了看,是些入门的小功夫。看上去并不威武强大,却很是实用。非常符合她的风格。

    不过,也不是每一封信都在自己预计之中,就像这封从晋安而来的书信,周赴莫名其妙地送了份儿礼,加上一封祝好的信,就多少有点儿奇怪了。

    然而王凝之也顾不上他,一家人最近都很忙,给师公卫夫人送年货,应付来家里的亲戚朋友,还要抽空继续做香水,还在老爹的要求下,画了几幅画,忙忙碌碌的,这个年总算是安然度过了。

    虽然中间也夹杂了几件有趣的事儿,不过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唯独守岁的时候,王肃之被几个兄弟灌酒灌多了,居然在那里指天说地,嚷嚷了一通对未来的畅想。

    等他一脸悲愤地讲述着如今世风日下,大家都对圣人之言,礼义廉耻不屑一顾,自己必定要在未来著书成作,来挽救世人的迷离,让天下大同的时候,王羲之还是比较赞成的。

    可等他把几乎所有在世文豪大家都批评了一顿,直言他们所为的,并不是为了教化而教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虚名而为,王羲之的脸就黑了。

    王凝之是真没想到,家里头这个闷头读书的老四,居然还是个‘愤青’来的。

    于是在初一,王羲之的训教儿子们环节,就比往年长了许多,尤其是针对老四,苦口婆心,就差说一声‘儿子,信爹,别闹’这样的话了。

    看着老爹的样子,王凝之很是感叹,这就是老父亲那最深沉的爱啊!

    自己以后,也要多多孝顺老爹才是。

    不过,在老爹莫名其妙把矛头指向自己,怪自己不能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真是不成器,来年必须要如何如何的时候,王凝之感动的情绪,也就基本上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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