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商榷感受到阶级、特权的威压。
面对公子祁时,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根本没把公子祁放在眼里,全然没想到对方是国主之子,身份高贵。
也是当时事发突然,让公子祁乱了心绪,才让他一时得逞。
商榷收了小视之心,心甘情愿地俯身一拜,才重新在座位上跪坐好。
县令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意有所指地看着右侧的西隔间,“你这里倒是有不少好东西。”
商榷腰膝一软又想跪下了,“大人容禀,学生身弱,闲暇时愿意琢磨些奇技淫巧。”
县令哦了一声,“不为外撼,不以物移,而后可以任天下之大事,这也是奇技淫巧吗?”
商榷闻言愣了一下。
这句话是那天夜里自己写在茶几上的。
当天夜里就被他亲手擦去了。
知道的人只有他自己、公子祁和……那个侍卫头领,不他听到的并不完全。
如今李县令也知道了,那出问题的只有……公子祁。
连这种事都能说的话,那只有……
商榷看向县令大人,心里不仅暗道:“这是给他主子报仇来了?”
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他人也不急了,心也不慌了,“好东西是不少,县台大人想要吗?”
县令哈哈大笑起来,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双手一拱,“原郡李信,见过商生。”
县令李信,乃世家李氏原郡分支。
相传,世家李氏为上古上皇之后,世为理官,主掌刑狱。
李信这一礼是抛开的县令的身份,有结交之意。
商榷淡淡地回了一个大礼,“大人多礼。”
李信虽然出身李世,但此地地处偏僻,也非富县。
辖地虽大,多是荒地,这才常有发配之人到此受役。
且李信在此任县府之职已有五年,想来非李世看重之人。
李信不高兴地道:“哎,叫什么大人,我字成里,若是商生不弃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商榷顺势拱手叫了一声,“成里兄。”
李信高兴地哈哈大笑,全无刚才的运筹帷幄,反而好爽地应道:“榷弟。”
商榷叫归叫,但有些事还是要弄清楚的,“不知成里兄今日到此所谓何事?”
李信面色一正,起身拱手深拜,“信谢榷弟救命大恩。”
商榷立即站起,上前托住李信,不解地问道:“成里兄何出此言?”
李信反手扶着商榷,一起在上位坐下,压低了声音,“榷弟有所不知,昨日榷弟施救之人乃是嫡长公子令。”
商榷几乎要原地起跳,“我他……”
费尽力气才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气急败坏。
他把嫡长公子的家人子送走还没几天呢,结果人家正主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没想当官,也没想跟王室搭上关系。
他只想考个举人,再有点名气,让人不能轻易相欺。
然后再赚点小钱,过一过闲云野鹤的小日子。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他就是想过过有仆人伺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商榷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不管他是谁,上了我的户册就是我的人。”
李信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是嫡……”
刚要说出“嫡长公子令”几个字瞥见大开的房门,和院子里的人,又压低了声音,“那是王上的嫡长公子!”
商榷看着李信大惊失色的脸,特别有报复的快感,“那又如何,既然上了我的户册,那就是我的人。”
他连公子祁都敢调戏,再调戏调戏他哥也没什么。
况且眼前这人还不是嫡长公子本人。
连那天晚上他写了什么都能知道,这人定是公子祁兄弟亲信之人,商榷大可不必怕他。
李信深知,现在的情况是商榷占了上风。
而且,自己此次前来乃是有事所求,真不敢得罪他。
只好忽视了他的话,硬生生地叉开话题,说道:“榷弟,为兄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商榷见他这都能忍下就知道他所求事大,拿起茶杯狠灌了一口,“说。”
李信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要榷弟手里的所有方签。”
李信知道商榷手里有不少方签。
茶,他已经尝过了,先苦后甘,名不虚传。
暖房,他还未见过,但想来不会有岔。
食方,公子祁说过,商榷用菽制成了一种叫豆干的食物,味道甚美。
还有一种叫银牙的菜。
最为重要的,是那写字用的物件。
而昨天,他又得知商榷还精通医道,他的那个止痛补血的药方,连县里的黄大夫都说好。
还有……
李信感觉,这些并不全面,商榷手里一定还隐藏着更多东西。
商榷呵了一声,“我怕成里兄你要不起。”
中华上下五千年,这得多少方签,还不算他系统能兑换出来的。
张口就要所有方签?呵,好大的口气。
商榷给李信的感觉是深不可测,只要让他占了上风,就没人能压得住他。
不由后悔身份暴露的太早。
早知道先诈出来一些就好了,李信软下口气,“那你说,都能给我些什么?”
商榷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上了贼船,想下来恐怕不是易事。
而且那姜令肯定是要在他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的。
有些东xz也藏不住,不如卖个人情给他们,以后也好跟着沾点便宜。
想到这,商榷说道:“给是能给,但……不能只给你一人一家。”
既然上了船,自然希望这船能走得远,走得稳。
王权分争就有如扬帆远洋,要想平安顺遂抵达终点,一叶帆舟可不成。
得有补给,得有武器,得有向导,得风平浪静,顺风顺水。
李信闻言,问道:“你想给谁?”
商榷坦言,“那就要看你的主子何等胸怀?”
……
好不容易打发了李信,商榷让小用守在门口。
自己则进了正房的西隔间。
自商榷来后,西隔间就被他当做了收藏室。
此时,所有的书架都已经堆满,后来新增的简册就只能堆在地上。
看着是多,但其实不过十几部著作,实在是这竹简太占地方了些。
从一堆竹简之中找到《农令》简卷。
简卷只有五卷,是《农令》的残篇。
上面记载了春种秋收的时令、田地等级的划分等一些概括性的内容。
这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以防有人疑心他所学的出处。
今日他圈了地,府衙的告示明日一早就会贴在城门口。
近期必定有无田的农户上门佃田。
四十几亩地也无须都佃出去,他可以留上几亩,让佃户代耕。
上次在云世界,他与一众农科院士研制了不少绿肥、土肥的配方,都收藏在空间内,此时也都有了用处。
整部《农令》上并没有关于农用肥料的内容,但不妨碍他添上几笔。
反正他手中的《农令》不全,完全可以说是从先辈手里继承过来的。
与现行《农令》不同也可以解释为是先辈增补。
难道他们还能去下面跟祖先求证不成?
商榷一边刻字,一边还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农民的儿子,走到哪都逃不了种地的命运。”
古文简练难懂,往往一个字都有十几种含意。
商榷刻下“冬烬增田,粪土增粟”这八个字就算是把土肥的配方道尽。
看着自己刻下的八字真言,商榷心说:“自己的水平还是不够啊,这一眼就能让人明白写的是什么,看来自己得好好学学古文,最好是写的东西千百人来看,能解释出千百种意思才行。”
这才是古文的最高境界。
用特珠的手法把竹简作旧,商榷把准备好简片与《农令》的残篇串在一起。
又拿过绑着《医》字布条的简轴。
这个要增补的内容就有些多了。
《医》是商榷偶然从系统商场里发现的,里面详细说明了医的起源、科类,草药的鉴别方法和几组常用的组方。
这部《医》书本身就是残篇,商榷找了许久也没从能从系统中找到全本,怀疑这可能是某位医者的遗作。
上面就有他昨日在药铺使用药材的药性介绍,用来应付黄大夫再合适不过了。
商榷要刻的就是关于外伤方面的内容,尤其是盐水和酒精在外伤消毒方面起到的作用。
华国的中医外科源起于西周初年,治疗范围包括人体肿包、溃疡等病症。
据《周礼·天官冢宰》所载,周朝初年的的中医外伤科称为“疡医”。诊断的范围包括肿疡、溃疡、金疡和折疡等病症,也就是身体的肿包、溃疡,刀枪损伤和跌打损伤等。
治疗外伤的手段是药、劀、杀之齐,也就是敷药、清除伤口、去除部分损坏的残肢等。
治理溃疡的手段是以五毒攻之。以五气养之,以五药疗之,以五味节之。
凡药以酸养骨,以辛养筋,以咸养脉,以苦养气,以甘养肉,以滑养窃。
而中医外伤科形成的基本条件就是盐水。
盐水就是在一杯水中,加入了食盐,就称作盐水。
史前社会盐水可以作为重要的消毒药品防止外伤感染,是人类治疗外伤的关键性的药品。
华国掌握盐水的历史至少有两万年。
商榷在这个世界并未发现盐水的使用,或许有但没未普及,也可能是世家私藏。
所以商榷在药铺展现的外伤处理手段,才让黄大夫惊奇不已。
酒精则受限于器皿和工艺。
而且高纯度酒精易燃,其蒸气能与空气形成爆炸性混合物。
其实华国古时就有用酒清洗外伤、消炎祛肿的方法,如火酒。
用火把酒点燃,在皮肤上反复搓揉,可治扭伤红肿。
因为内容有点多,商榷足足刻一个时辰才把有关盐水和精酒的内容刻完。
揉了揉涩痛的手腕,商榷再次对使纸张普及的蔡先生报以最高的敬意。
把整理好的《医》简放在显眼的位置上,方便过几日取用。
商榷又把目光看向了放在书架最上方的《国礼》。
这部《国礼》同样是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
也是商榷找到的唯一的完整典籍。
简卷共一千一百卷,每卷字五百余。
刻字极小,跟府学收藏的版本不同。
上面不仅有《国礼》的全篇内容,还刻着一些叙言。
封面刻着的名字是公羊次君,并非《国礼》的作者。
这应是此界名为公羊次君的学者自己篆刻、使用的书册。
《国礼》全文分为上下两部。上部记录制度和政令为主,下部则是杂记诸礼和阐发礼义的文字,涉及较多的是祭祀礼。
这个世界的现行制度就是依据《国礼》而成的。
商榷曾细研过这部《国礼》,发现上面的内容很有意思,即强调王权天授,阶级不可逾越。
同时又面向最底层的百姓大力推行科举制,以慰民心。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两头堵。
给了你希望,不使你绝望。
但只荐牌一条,又让万千贫民学子止步于秀才。
对当权者毫无威胁。
所有晋升的机会都掌握在世家权贵的手中,用与不用都是他们说的算。
也幸好商榷没有入朝为官的念头,否则除了造反也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而李信如此急切的折节下交,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纵有嫡长公子令的原因在,也不会这么快就喊破身份。
只不知这拉拢是嫡长公子令或公子祁的意思,还是李家的意思。
商榷的手在公羊次君四个字抚过,微眯了眼。
也许他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正当商榷思考如何利用手中的《国礼》的时候。
小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有客来访。”
……
有客来访?
不见称谓,来的应是陌生人。
又没有尊称,来的应该不是有身份的人。
商榷感觉最近自己家里这都快成了驿站了。
心想要不要在院门口加盖一间屋子,专门看守门户。
但又想了想自家那防君子不防小的院墙,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容易落人话柄的想法。
放下手中的《国礼》,负手踱出了房门。
院子里站着一管家打扮的中年人。
他正四下打量着院子里的情景,脸上多少带了点蔑视之色。
见商榷出来,也是随意施了一礼,“小的李安见过商生。”
“李?”商榷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印象中不曾与其接触过,应是李信的家仆,“因何来访?”
见商榷没有下来的意思,中年人只能后退几步,半仰着头说道:“小的是县府大人家的管事,大人着小人给商生送地契。”
“地契?”
商榷看向小用,“昨日未取得契籍?”
小用回答道:“回少爷,契籍已得,无错漏。”
商榷又看向李安,“不知县台大人让你送得什么契籍?”
李安从袖中取出一件简册,直接上前几步递给商榷,说道:“大人在这源溪村里有田三百,着小人送于商生耕耘。”
商榷给小用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接了过来。
对李安客气地说道:“烦请你回禀县台大人,就说商榷谨遵县台大人之令,定会好好种好这三百亩田地。”
“望商生不要辜负大人好意。”
李安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也不想在此久留,临走前又说道:“依例佃租七成,小的会于秋后来取,请商生提前备好,不要误了大人的大事。”
不知道这是李信的意思,还是这李安的自作主张,商榷只是笑了笑,说道:“放心,商榷定不会差了县台大人的地租的。”
“告辞。”
“送客!”
商榷转身回屋,心中暗怒这李信办事不靠谱,派这么一个杂碎来恶心他。
且观其奴而知其主,若李信不能管束下人,那他们这条路也走不了多远。
若真是如此,他把西隔间内的东西交给他们后,不再搭理这些人也就是了。
大不了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过他逍遥自在的日子。
当然,纵要摊牌也要在乡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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