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这一天会来,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腊月二十一,天子在大朝会上宣布他将退位,但不是马上退位。
他将带万贵妃去游历大玉江山,待游历归来后,便会将皇位传给辛言缺。
在这之前,他已经对朝臣们宣布过,辛言缺实为皇族出身,是他的亲弟弟,本名谢拂容。
天子还在大朝会上宣布,若到来年九月初九他游历未归,谢拂容可继承天子位,自宣布之日起,朝廷各部可着手准备大典事宜。
古秀今宣读旨意就宣读足足三刻之久,天子这次出门之前所做的安排,也可谓事无巨细皆有思谋。
腊月二十二一大早,不管朝臣们如何苦苦哀求,天子带着万贵妃真的就直接走了。
数千名禁军随行,大内侍卫数量也不少,天子和万贵妃这一走,皇宫都好像变得空荡起来。
腊月二十一那天,得天子令,林叶和宁未末等人都出现在了大朝会上。
天子却并未宣布对他们有何重用,甚至提都没有提一句。
辛言缺带着文武百官还有上阳宫的人一路送行,送天子出歌陵后,天子便派人来说,不必再送。
辛言缺以亲王身份监国,只要他一天不是皇帝,他就不能坐在那象征着绝对权威的龙椅上,所以是在龙椅一侧又安排了座椅。
回到朝堂上,辛言缺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将宁未末官复原职,任宰相,领群臣,是为首辅。
然后宣布林叶为京州大将军,负责京畿之地防务之事,直接受监国之令,不受兵部节制。
除此之外,宁未末封宁国公,加大学士,林叶进护国公,亦加大学士。
按照监国的吩咐,林叶怯莽军所在的怒山大营改为京州大营,怯莽军番号暂时不改。
事情发生的又突然又合理,辛先生处置的也是又快有准。
这些事都是早已商议过的,也是天子早就定下的,所以就算朝臣们心有不甘,可谁也左右不了什么。
臻元宫,御书房。
辛先生仔细看了看四周,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这里办公,天子已经离开歌陵了,可这御书房里,好像处处都是天子的影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脸色略显复杂的大内总管,对这个人,他有些心疼。
天子带着万贵妃去游历江山,却没有带着古秀今。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可又显得合情合理。
辛先生要主理朝政,就算有宁未末为他撑着,可还是会显得难以适应。
天子把古秀今留给了他,如此一来,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很快上手,有古秀今辅佐,规矩上的事也不必担心。
“我其实也没有想到,陛下会把你留下来帮我。”
辛先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说话吧,我和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机会好好聊聊。”
古秀今俯身道:“臣不敢,臣还是站着回话吧。”
辛先生道:“等过阵子吧,过阵子事情都理顺了,你也踅摸个机灵的好好教教,能替代你的时候,我就派人送你去找陛下。”
古秀今俯身道:“全凭王爷安排。”
辛先生微微一怔,他似乎还不适应别人称他为王爷。
天子在位这二十几年来,封过许多王侯,但谢家皇族的人从未有一个能得亲王位。
现在他非但是亲王,还是监国,到明年九月初九他就要继承天子位。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和他距离很远,似乎根本就不该发生在他身上,但他又没有任何办法抗拒,也没有办法逃避。
他知道做天子有多辛苦,他不是怕辛苦,他是更知道那份辛苦之后的运筹帷幄,辛先生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和天子之间的差距。
天子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才把一个濒临倒塌的大厦扶正,把一个即将崩溃的帝国重建,辛先生害怕,是自己没办法把这重生的一切撑起来。
“跟我说说吧。”
辛先生看向古秀今:“陛下他每天大概什么时候休息,要办公务事多久,除此之外,每天还都做些其他什么?”
古秀今一五一十的将天子的日常告知辛先生,未有隐瞒。
越是听着这些,辛先生越是明白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难。
每日处理政务就占去了大部分时间,还要抽出一部分时间读书。
天子的一天,大概是相当于普通人的两三天来用。
听完之后,辛先生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古秀今说道:“陛下把你留给我,是因为陛下也知道,你才是最好的先生。”
古秀今连忙俯身:“臣不敢,臣......”
辛先生摇头阻止古秀今继续推辞,他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若我做事哪里不对,你只管明言,不然的话,你也算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和托付。”
古秀今犹豫片刻,俯身道:“臣谨记于心。”
辛先生道:“当然,你说了,我未必会听。”
古秀今一愣。
辛先生转移了话题:“这御书房里的东西尽量不要动了,按原样摆放,每日都要有人来精心打扫......我就不在这里住着了,你着人去把御园四海堂整理出来,我去御园住着。”
古秀今再次俯身:“臣现在就去交代人办。”
他刚一转身,辛先生又说了一句。
“我可能会远不如陛下,越是如此,你心中对于陛下的思念就会越重,若我真的总是让你失望,你无需隐瞒,你该说就说你的,改不改是我的事,我可以不改,但你不能不说。”
古秀今本想说几句漂亮的话,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出去的时候,把林叶和宁未末叫进来吧,我有话和他们说。”
吩咐完这句,辛先生就在椅子上坐下来,坐的不是书桌后边的主位。
片刻后,林叶和宁未末两个人进来,然后同时朝着辛先生行礼。
“都免了吧。”
辛先生指了指座位:“坐下聊聊。”
俩人应了一声,在对面坐下来,都是正襟危坐,看着脸色都很严肃。
“你们俩在陛下面前,都没有这么严肃过。”
辛先生看向林叶:“平日里如何相处,现在也如何相处就是了。”
林叶道:“殿下,现在和以往不能相同,做臣下的,更不能乱了尊卑。”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屁话。”
他问:“京州大营距离歌陵城三百里,你每个月来参加两次大朝会,辛苦不辛苦?”
林叶道:“不辛苦,臣不会误了。”
辛先生道:“每个月来一次吧,两次太折腾了。”
林叶俯身:“遵命。”
辛先生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刻板,能不能轻松些,你要是满意一个月来一次这么安排你就说,不满意你也可以说说。”
林叶刚要说话,辛先生叹道:“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满意不满意,我也不在乎。”
辛先生又看向宁未末:“朝廷里的事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宁大人以后要多教我。”
宁未末连忙道:“不敢不敢,臣......”
林叶道:“殿下说了,让你轻松些。”
宁未末一愣,辛先生笑了,总算是有些笑意了。
“我刚才和古秀今谈过,若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他可直言,你们两个也一样,这些话我还能和谁说,只能是你们三个。”
辛先生使劲儿的深呼吸了一次,似乎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适应这个新角色。
他忽然问了一句:“陛下跑路了,如果有一天我也突然跑路了,那会出多大乱子?”
林叶道:“殿下跑不了。”
辛先生哼了一声:“我想跑的时候,谁能拦得住?”
林叶指了指自己:“臣。”
辛先生往前凑了凑,看着林叶的眼睛问:“是不是陛下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交代,比如若得知我跑了,就算是绑也要把我绑回去?”
林叶道:“殿下说的保守了些。”
辛先生微微一愣,然后又瞥了瞥嘴。
林叶不说他也能猜到,陛下给林叶的特殊交代,大概是若他跑了,林叶就算是把他腿打断了也得把他抓回去。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连最擅长活跃气氛,也最擅长拍马屁的宁未末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辛先生叹了口气后说道:“这皇帝做的,自古以来可有他那样的?说走就走,像个拔-屌-无情的野男人......”
他看向林叶,林叶道:“臣不敢附和。”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宁未末宁未末立刻说道:“臣也一样。”
辛先生又瞪了他一眼。
他往后靠了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现在都能想象的出来,陛下坐在马车里,一想到我以后会经常吃瘪犯错,他就嘴角上扬,止不住的笑。”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宁未末道:“所以如果你不尽心,我吃瘪犯错,我就处置你。”
宁未末咧了咧嘴。
林叶道:“这个,臣可以附和。”
辛先生看向他:“你也一样!”
林叶道:“臣离得远。”
宁未末:“......”
林叶补充:“不但远,还一个月来一回。”
辛先生:“......”
片刻后,辛先生问林叶道:“大福造的生意赚钱,你把钱都分给了怯莽军将士,这事就不要再去宣扬了。”
林叶道:“臣没有宣扬过。”
辛先生道:“你当我是瞎的还是聋了?”
他说:“大福造还在你名下?”
林叶摇头:“没有。”
辛先生又问:“在谁名下?”
林叶回答:“在长公主殿下名下。”
辛先生点头:“如此最好。”
他问林叶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才可以重用,举荐上来吧,现在朝廷里也着实缺人。”
林叶道:“臣一直都在带兵,确实不太了解这些,此事殿下可多问问宁大人。”
辛先生道:“你俩谁也跑不了,今日就先每人提三个人才出来,少一个都不行。”
林叶道:“少一个都不行,是总数还是每人三个不能少?”
宁未末就知道这句话有坑,刚要说话,辛先生就点了点头道:“最起码六人之数不能少了。”
林叶立刻说道:“臣举荐一个,宁大人五个,公平合理。”
辛先生问:“你想举荐何人?”
林叶回答:“云州无为县县令向劲吾,是臣唯一一个可以举荐的人了,他在县令位上已有十几年,臣还年少时候,百姓们便说他是个好官。”
辛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林叶一眼。
这一眼,似乎是想看穿林叶的心思,又像是在告诉林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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