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让人绝望的孤岛。
四面被挤压之下,北野军残余的人马,只能在这个逼仄狭小的地方做最后一战的准备。
拓跋烈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四面八方,都是来杀他的人。
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如果更完美一些,那么天子把他逼到北亭山那边才更合心意吧。
就在埋葬了怯莽军的地方,那个有刘疾弓雕像的地方。
天子那样的性格,从来都不信什么因果。
但他却想控制因果。
高高在上的俯瞰着众生,用一种极为平静却又无比轻蔑的语气说......这就是朕赐给你的因果报应,朕可以赐给你们每个人因果报应。
“可真是令人厌恶,怪不得你那么厌恶。”
拓跋烈自言自语了一声。
此时的战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的北野军就要随他而去了,这是他的心血,他不能白白送给别人。
“大将军!”
看着已经压上来的朝廷大军,亲兵校尉罗浮达朝着拓跋烈行了一个军礼。
“下辈子,属下再伺候大将军。”
他抽刀向前:“生为北野,以命为攻!”
“杀!”
“杀!”
残余的北野军士兵放弃了防守,防守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是北野军,纵然今日都要在死在这战场之上,那他们也要在进攻中死去。
若是能从高处往下看的话,这场面便显得更为悲壮。
人数少的那一方,呼喊着,奔跑着,朝着汪-洋-大海一样的敌人发起冲锋。
“冥顽不灵。”
年轻的将军须弥惊鸿哼了一声,白袍银甲,挺枪跃马。
这一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漫天箭雨之下,那些逆流而来的北野悍卒,绝大部分人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极少数人冲到了朝廷大军的阵列前边,可却像是细沙扫在了磐石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须弥惊鸿停下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倒了不少尸体,他的白袍已经变成了红袍。
他喜欢厮杀,而且他只信奉一个道理......要想变得更强,那就不停的战斗。
在西域的时候,他练兵犹如魔鬼,严苛狠厉,麒麟卫的士兵们称他为活阎王。
这支麒麟卫还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时候,他们就被历练成了杀戮的机器。
而他们的实战,每一次都是杀戮。
为了练出一支无双的铁骑,天子让须弥惊鸿带着四万青年陆续出关。
他们在朱狐国内集结,得到了来自西域各国供奉过来的四万匹战马。
恶劣的天气,不适应的环境,再加上严苛的训练,还有疯狂的杀戮......四万人的队伍,这次回来只有两万八千人。
一万多大玉的汉子,把命留在了西域。
为了练出他们的杀人技,也为了练出他们的铁血无畏,这三年来,前一年半,他们经受了非人一样的苦练,后一年半,他们穿着朱狐国的军服,在西域之内不停的争战。
朱狐只是个小国,一个小到从来都不会被人在意的小国。
可是在这一年半中,麒麟卫打了四十六战,杀敌过十五万,如果算上屠杀部族,一年半,他们杀了至少六十万人。
西域七国联盟是怎么来的?
就是这么来的。
须弥惊鸿催马到城下,抬头看着那个依然站在高处的大将军。
少年时候,须弥惊鸿心中唯一的偶像,就是拓跋烈。
此时此刻,他虽仰望,却已无敬仰。
“少年有为。”
拓跋烈从城墙上缓步走下来,走到须弥惊鸿的马前,脸色依然那么平静。
他说:“你比林叶强,希望将来你不会输给他,或者,是输给某个人的偏心。”
须弥惊鸿眉头一挑。
此时的他,可以俯瞰拓跋烈了。
“陛下说过,一个喜欢吃屎的人,总是会想着告诉别人屎有多好吃,怎么吃才好吃。”
他忽然大笑起来。
“拓跋烈,你不过如此。”
说完后,须弥惊鸿转身而行。
那个曾经在他心中犹如战神一样的人,在这一刻于他心中已经死了,倒塌下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身影,还是一座碑。
拓跋烈站在那,忽然间觉得自己非但输了未来,也输了体面,但心里却又想着,管他呢,又不是自己的。
“这些年纪轻轻的变态,都是从哪里寻来的。”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但他想问的是天子。
林叶没在。
拓跋烈在人群中寻找着林叶,可是来看他这个败军之将的人那么多,唯独没有林叶。
在战场后边,一片林子里,林叶就坐在草地上,看向庞大海:“去踅摸点酒来。”
庞大海:“这地方,哪里来的酒。”
他蹲下来,把水壶递给林叶:“大将军,要不你凑合凑合,你假装喝点酒吧。”
林叶道:“去想办法,想不到办法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这,让路过的队伍全都看看。”
庞大海:“他们岂不是要羡慕。”
林叶一脚踹在庞大海身上,庞大海转身跑开了。
他一边跑一边笑着喊道:“那般吊着,赤条条的,风一吹还要打转,又放风又遛鸟,想想也清爽。”
林叶捡起来个土坷垃,朝着那边一抛......
贼准,砸庞大海后脑勺上了。
庞大海刚走,林叶就看到小姨和子奈她们过来了,他想起身,却看到小姨远远的朝着他示意,让他坐着别起来。
那就不起来。
他甚至还躺下来,在这沙土地上打了几个滚。
看起来有些没来由,好像还没从刚才那股子疯了的劲儿中恢复过来。
拓跋云溪走到林叶身边,低头看了看这个浑身是沙土的家伙。
然后她伸手从小禾手里拿过来水壶:“伸手。”
林叶乖乖的把双手伸出去,捧着小姨倒的水洗了脸。
“我不怕,她们也不怕。”
拓跋云溪挨着林叶坐下来,挨的很近。
她知道,林叶在地上打滚,是因为衣服上的血太多了,血还没干,这个傻小子,想用沙土压一压那血腥味。
她看向小禾:“怎么傻了?”
小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带来的一壶酒递给林叶:“大将军,酒。”
林叶笑道:“谢谢小禾姑娘,正是想要喝酒却找不到酒的时候,这壶酒如及时雨。”
小禾说:“是大小姐说的要给你带一壶酒来。”
林叶看向拓跋云溪,刚要说谢谢,拓跋云溪道:“喝你的酒,堵上你的嘴。”
林叶又笑。
可是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容易笑的人,哪怕是装也总是装的不那么真。
“哥。”
子奈在林叶另一边坐下来,这个小丫头,伸手抱住了林叶的胳膊。
林叶连忙道:“不干净。”
子奈不松手。
拓跋云溪看着远处,朝廷大军在欢呼,这是值得欢呼的胜利。
几个年轻的将军,打赢了大玉曾经的战神。
把传闻中天下无双的北野军,打的全军覆没。
“你没过去,是因为不想看到他投降的样子?”拓跋云溪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
他喝了口酒后回答道:“他所有的兵都战死了,没有人愿意投降,因为他们的大将军,唯独没有教会他们投降。”
拓跋云溪道:“可是他们的大将军,却降了。”
林叶道:“大概,他是想再去见见陛下,问问陛下,赢了,爽不爽。”
拓跋云溪摇头:“他不会。”
林叶听到这三个字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看向拓跋云溪,拓跋云溪对他点了点头。
子奈问:“小姨,哥,你们是在猜谜吗?好像你们在说的,和我听你们说的话没有关系的事情。”
拓跋云溪看向远处,那个曾经的战神,被脱去了甲胄,但没有人绑他。
他那样的修为,这世上又有什么绳子能绑得住他?
“可以回家了。”
子奈说完这句话,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怎么忘了呢。”
她站起来,朝着远处招了招手。
三个人从远处过来,林叶看过去,觉得这三个人自己都很面熟,但又好像有点不认识。
然后他恍然大悟,最矮的那个,他觉得有点不认识,是因为没穿开裆裤。
曾经那个晃荡着小鸡儿走路的薛铜锤,竟然已经快和子奈一样高了。
算算看,薛铜锤今年也就是当年宁株的年纪。
是啊......薛铜锤旁边那个就是宁株,他今年,是当年林叶的年纪了。
林叶也没有认出宁株,是因为那时候的宁株才九岁,还有些瘦弱。
此时的宁株,十几岁了,也就是比现在的林叶稍稍矮一些,最主要的是......壮,真的壮。
宁株走路的时候,那两条胳膊居然都是架开的姿势,好像是因为胳膊上肌肉太多,根本就贴不到肋部。
走在最右侧的那个家伙......嗯,莫梧桐,也变了,但没有完全变。
大了一号,但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大的很匀称。
还是那么细皮嫩肉的白,还是那么胖,还是一脸显而易见的猥琐样子。
“小丝弟!”
薛铜锤跑了起来,还是那样有些罗圈腿的啪嗒啪嗒的跑。
还是大舌头。
“小丝弟。”
薛铜锤跑到林叶身前,看清楚林叶现在的样子,像是吓着了,但片刻后就伸出手:“好久没有抱抱了。”
林叶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起身,抱住薛铜锤,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抱起来,那肉感又宣呼又紧实是怎么回事。
林叶抱着薛铜锤,顺势把薛铜锤转了个圈,然后把薛铜锤朝着外边抱着......确切的说是把着。
薛铜锤那脸瞬间就红了:“小丝弟!你当兵当坏了!”
林叶哈哈大笑。
他把薛铜锤放下来,然后看向宁株,这个一身腱子肉的少年,一笑就露出了真面目,还是那样腼腆。
林叶张开双臂:“来吧。”
宁株嘿嘿笑,腼腆的抱了抱林叶:“小师弟。”
莫梧桐站在那笑呵呵的看着,见林叶朝着他伸手,他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不必,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能和小孩子一样淘气,况且你是大将军......”
林叶一把将莫梧桐拽过来,紧跟着一个熊抱。
莫梧桐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也抱了抱林叶。
然后咧开嘴,傻笑。
林叶还是林叶,是万军的大将军,也是武馆的小师弟。
......
......
【本来今天没有三更了,一点存稿都没有了,可看到了土匪哥的打赏,所以熬了个小夜又多写出来一章,感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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