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确实逐渐好转起来,这日直到傍晚都没有在下雨。她们刚午休完,刘夫人就带着女儿找来了。

    刘夫人一进门就说:“知道郡主上山累着了,昨日就没敢过来叨扰。我估摸着郡主今日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又看天气难得放晴,就厚着脸皮过来了,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我没规矩。”

    上门皆是客,钟玉卿就算心里真有什么不悦的,也不会当面拒绝。更何况孙家的地位现在也是水涨船高,日后免不了会打交道。

    钟玉卿赶紧请刘夫人母女入座,一边吩咐红螺去泡茶,一边命庆芳去请夏侯纾过来陪孙嘉柔。

    刘夫人笑盈盈的挨着钟玉卿在她右边坐了下来,红螺赶紧奉上茶。她先抱怨了一通这鬼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让人很不自在。随即又说这雨下得好,正好可以与钟玉卿再聊聊天,还客套的请钟玉卿不要嫌她话多。随即又看到了钟玉卿手抄的佛经,毫不吝啬的夸赞她字如其人,言语动作都十分浮夸。

    夏侯纾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刘夫人夸张的表情,暗暗皱了皱眉。

    双方见过礼,夏侯纾就挨着钟玉卿坐在了另一边的杌子上,静静的听她们说话。

    钟玉卿平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也鲜少与人深交,交往的人中关系最密切的一个是她娘家的嫂子即恭王妃秦氏,另一个则是大姑姐夏侯湄。今日也不知道是那刘夫人说话太有感染力,还是这护国寺过于冷清了,让人生出了寂寥感,钟玉卿竟然与她相谈甚欢。

    两人静坐着闲话家常,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夏侯纾大致听了一下她们的谈话,内容大概是孙少卿家的小儿子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她们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所以刘夫人便带着女儿来祈福。母女俩已经在护国寺住了快一个月了,原本打算这几天就回去的,不料遇到大暴雨,车道毁了,马车下不去,只好继续留宿。

    夏侯纾听得仔细,立即就发现了刘夫人这话说得前后矛盾,根本经不起推敲。试想一个家中有幼子卧病在床的母亲,光是照顾孩子都已经用光了所有时间和心力了,哪里还有心思带着女儿到护国寺长住?更别说还能这样轻松的与人说笑。

    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用来忽悠人的。

    夏侯纾的疑惑很快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嘉柔那里得到了答案。看孙嘉柔的反应,似乎对她母亲的说辞并不认同,仿佛刻意隐瞒着什么。

    钟玉卿是个精明人,不至于听不出刘夫人话里的蹊跷,不过那毕竟别人家的事,她也看破不点破,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说,偶尔回应一两句。

    刘夫人就像是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年前太后娘娘的寿宴聊到了京中几位显贵家的花宴,又从某位夫人的衣料和配饰,再聊到他们家的内宅之事,五花八门,无不精彩。

    钟玉卿显然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不感兴趣,但有刘夫人陪着东拉西扯的说着话,她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愁容也渐渐散去了。

    夏侯纾对她们的聊天内容就更加兴致缺缺了,想来孙嘉柔也是如此。

    她默默将屋内的人都扫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便起身向钟玉卿行了个礼,道:“母亲,今日天气极好,我能跟孙家妹妹出去逛逛吗?”

    孙嘉柔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里露出几分喜色,但这抹亮光很快便淹没在她细长乌黑的眸子里,因为刘夫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相约一起出去走走,这放在哪家哪户都是再正常不过事,偏生刘夫人就像是手里的金翅鸟要飞了一般,眉头深锁,却又碍于当着钟玉卿的面不好直言拒绝。

    钟玉卿看了看两个如花般娇俏的女孩子,料定她们对老一辈的谈话没什么兴趣,硬生生把她们掬在屋子里,只怕夏侯纾第一个要闹脾气,又想着孙嘉柔是个病恹恹且很守规矩的样子,在寺中也闯不出什么祸来,便对刘夫人说:“刘夫人,你太过谨慎了,这护国寺是佛门净地,到处都有人来往,你就让她们出去走走吧,多派些人跟着便是。”

    刘夫人听了钟玉卿的话,想了想,遂点头同意了,又交代了几句,还命身边叫芸枝和桂枝两个婢女跟着。

    夏侯纾跟孙嘉柔从禅房出来,一路沿着石阶小路往后山方向走。云溪则和孙嘉柔的两个婢女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夏侯纾看出了些门道,便拉了拉孙嘉柔,悄声问:“妹妹这般忧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孙嘉柔苦笑,暗示有人跟着不方便说。

    夏侯纾会意,立马转身对云溪和另外两个婢女说:“你们都别跟着了,我跟孙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芸枝和桂枝有些诧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便说:“夏侯姑娘,我家姑娘身子娇弱,出来时夫人特意交代了要照看好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担不起罪责,还望姑娘体谅。”

    “你家夫人说的话你自然要听,但嘉柔妹妹也是你们的主子,难道她的话你们就不用听了吗?”夏侯纾冷声道,“还是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撺掇,把你们家姑娘拐走了?”

    “奴婢不敢!”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说,“姑娘乃国公府千金,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良善之人。”

    “口是心非!”夏侯纾继续冷笑道,“你们若真觉得我良善,又何必步步紧跟?你们家姑娘不是囚犯,我也不是人贩子,何必呢?”

    两个婢女闻言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齐声说:“夏侯姑娘慎言!两位姑娘都是金贵之躯,奴婢们都是些低贱愚昧的蠢货,哪敢胡乱猜忌?实在是我家夫人有命在先,奴婢们不敢不听!”

    夏侯纾不过是想威吓一下她们,让她们识趣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继续耍威风,便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跟远一些,可千万别偷听哦。”

    说完夏侯纾便拉着孙嘉柔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定对方听不到她们说话了,她才追问孙嘉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姐姐能帮得了嘉柔一回,却帮不了嘉柔一世。”孙嘉柔说完这话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双眸子里起了雾,吹都吹不散。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孙嘉柔美则美矣,身形却极为消瘦,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像是生过一场大病。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吧。夏侯纾也不禁怜香惜玉起来,拍了拍孙嘉柔的肩膀宽慰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想想看能不能帮你。”

    孙嘉柔浓雾弥漫的眸子里似有一弯清泉缓缓流出,想来是感动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想了很久才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母亲带我来护国寺并非是为弟弟祈福。正月里我那庶弟确实是感染风寒病了一场,可父亲去宫里请了御医为他诊治,又有他亲娘照顾找,母亲并不会多操心。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只是想把我软禁起来。”

    “软禁?”夏侯纾如同听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认真回想着刘夫人的言谈举止,也算是个处事周到、玲珑剔透的人了,不由得疑惑道:“我瞧着令堂大人面容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你又是她亲生的女儿,怎么会……”

    孙嘉柔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幽幽道:“父亲和母亲自然是护着我的,只是我有愧为人子女罢了。”

    夏侯纾立刻察觉到这里面还有故事,转身飞快地向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心领神会,当下停住脚步,眼睛往芸枝和桂枝身上一扫,指着芸枝腰间的荷包直夸针法罕见,绣工了得,拉着她俩要讨教一番。

    芸枝的针线活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本领,此刻听了云溪的夸赞,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有任务在身,热心的传授起技法来。

    桂枝却对她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心中暗暗骂了芸枝一句,赶紧盯着孙嘉柔,刚要跟上去,就被云溪一把拉住。

    云溪笑着说:“这位姐姐看着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不知道你会什么针法?可否也跟我们分享分享心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又是越国公府的人,桂枝不好甩脸子,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孙嘉柔身上,随口答道:“我不擅长女工,我是夫人屋里的梳头丫鬟。”

    “难怪我瞧着刘夫人的发髻十分精巧别致,原来是姐姐的功劳。”云溪立马顺着她的长处聊了起来,“我家姑娘就常说我们梳的发髻没有新意,嫌弃我们手艺不好。我正苦恼着呢,赶巧就遇上了姐姐这样心灵手巧的人,看来我还得多找机会向姐姐请教。”说着她又看了芸枝一眼,“两位姐姐快跟我说说,你们可否请了高人传授?可有什么诀窍?”

    芸枝和桂枝自然说没有,都是自己琢磨的。

    云溪听了更是一脸崇拜,拉着她俩要进一步交流心得。

    芸枝和桂枝两人被云溪缠得有些烦躁,但又念着云溪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敢怒不敢言,只好半真半假的说了些自己的经验。

    云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又提出些疑问,竟像是真要学习针线和梳头似的。

    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自然又拉开了些距离。

    孙嘉柔见此情景,先是有些惊愕,她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却甩都甩不掉的“尾巴”,原来还可以这样忽悠住。随后她会心一笑,对夏侯纾就亲切了许多,才说:“我心里装了一个人,我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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