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合清点点头:“什么糖?”

    榆次有点不明所以。

    古合清解释道:“这里有很多种糖:红糖,白糖,黄糖,绵白糖,冰晶糖,雪花糖,甘橘糖,糖霜。”

    榆次道:“你喜欢什么糖。”

    古合清想了想,眯起眼笑:“我最喜欢糖霜。”

    “有糖霜吗?”

    古合清从一层小格子里取出一只瓶子递给榆次:“这个是。”

    榆次接过来,倒了一些在药碗里,拿勺子小心翼翼拌了几下,然后舀起一勺,喂到古合清嘴边:“吃一点看看。”

    古合清后退:“我不要。”

    榆次很耐心地哄道:“相信我,不会那么难吃了。”

    古合清被喂了一嘴的淮山药,她皱着眉嚼,嚼着嚼着,眉头渐渐舒展了一些。

    榆次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

    “好像...没那么难吃了,但也没比药好吃多少。”她给自己找补。

    榆次如释重负地一笑,手里搅拌着那碗淮山药,道:“起码能入口了。”他喂过去第二勺,“今儿个就这么吃了吧,就当是在吃药。”

    古合清可怜巴巴地又吃了一勺。

    还没咽下去,就听榆次道:“等我这次送信回来,亲自给你做。我保证,今天这一碗难吃的淮山药,你下半辈子都不会再吃到了。”

    榆次的气声带着一点点笑意,古合清嚼着满嘴的淮山药抬起头来,眼睛里水灵灵亮晶晶的。

    她很喜欢听榆次用平常的声音说“下半辈子”。

    “我等你回来。”她眼睛里有光。

    榆次拿着汤匙的手又是一抖:“好。”

    她那一日送榆次出门时,像一对朝夕相对十数年依然柔情缱绻的夫妻,她答应了他婆婆妈妈的三个要求: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她那时觉得不甚好笑,嘴上应着“知道啦”,眼神却乱飘,停留在榆次的唇下的小痣上,停在他整洁的衣袖上,停在他高高束起的髻上。如若她知道,那之后他们还会有长长的分别,她一定会记住那双眼睛和那身白檀熏香。她不说爱,可他已如她性命。

    黄雀在后。

    依稀记得,那一日的光十分晃眼。古合清顶着一头的灿烂,站在前院,前院陆陆续续来人,左右五个随侍排开,最后款步进来的是一个红衣大袍的半老男子,头上是一顶雕鹤金冠,手里持一柄拂尘,紫乌木的拂尘柄,白鬃马雪白的须子。古合清脑子浮现出两个大字“荒唐”。

    这道士是赵庆义近些日子以来最为信任的下属释元,日常随侍,寸步不离。

    古合清面上笑道:“敢问先生尊号?”

    释元对她倒还有几分尊重,道:“贫道尊号释元。”

    古合清道:“再者,敢问先生师从何处。”

    “茅山散人。”

    古合清略略一笑:“茅山散人,确实眼光独到。”

    这些年,因赵庆义痴迷丹药,琮国五湖四海经年之间多了许多道士,一身粗劣白布衣,一柄拂尘,一席花白胡子,手里一只经幡,揣满怀的黄纸符,四处招摇撞骗,实际上真正的道士确乎不多见了。琮国有名的道山不少,但独独茅山一派十分自由,子弟出山后便与门派再无瓜葛,除了一身学艺,没有别的佐证,是真正的“无为”了。许是因为这个空子,声名在外的茅山散人短短几年之间,多出了不知多少徒儿,约莫几月之后,茅山散人便闭关了,想来也是尘世纷乱,他老人家头疼。

    而此刻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妥妥的江湖骗子。说起来古合清倒是与道学也有一段前缘,这位茅山散人,她是见过的,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她也没在外头污了茅山他老人家的英名,那茅山散人确实“眼光独到”,见着她第一眼说她令他颇有眼缘,要领她做入室弟子,后来见了她捏了榆树叶子玩,他要她放了,她玩得尽兴不愿意放,这散人居然生气了,吹胡子瞪眼,而后一甩拂尘说:”汝莫要入空门,空门再不收你。”

    真是个古怪老人。

    释元自一旁的一柄雕龙木匣中拿出一卷黄锦:“请公主接旨。”

    古合清微微颔首,长身玉立。

    释元清清嗓子,又道:“请公主接旨。”

    古合清还是未动。

    一旁的随侍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先生,虔安公主不跪天子,是王君从前就特许的。”

    释元眼神一动,有些心虚,道:“释元不知,公主恕罪。”

    古合清懒得理他:“宣吧。”

    “圣旨驾到,如同亲临...”释元捏着声腔慢悠悠的宣。

    古合清眉头一皱:“别宣了!”随即道,“王君的圣意,先生不宣,我也知晓,不劳先生了,我随先生进宫。”

    释元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多谢公主体恤。”

    古合清将圣旨递给绣心:“收好。”说完,抬头的瞬间,眸光与眸光相接,她深深看了绣心一眼,绣心的眸子一抬而后又镇定地低下头去。

    古合清没有回头,她抬步向前,释元和侍从们跟在身后,不多时便上了轿辇。

    绣心望着从门前经过的仪仗,神色暗了下去。

    君父出手,目的无非是逼古合清和亲,直到她在堂上看见了云心。

    午时,赵庆义高坐殿堂,手边是另一张缀满宝珠的椅子,坐着云心,细细的腕露在外边,上头布满红痕,浑身都是丝绸锦缎美玉金银,整个人却没有一丝活气,直到看见她,那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才微微一动,她目光里已全无求救之声,只是隐约燃起一丝火苗。

    古合清站在殿中都快把牙咬碎了,忽而掩在宽袖中的拳头一松,她屈膝跪下,算是对君父的示弱。

    赵庆义满意地顺着殿上玉阶走下来,两手交叠在身前,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有虔安这一跪,为父值了。”

    古合清望一眼金殿上的云心,霎时间所有的傲气都放下了,她开口求道:“云心自幼在我身边教养,我对她放纵了一些,惯得一副耍泼性子,贪吃贪玩打架驯马,没有一丝闺秀的端庄,做不得宫里的娘娘,请君耶恩准我带她回去,好生教导一些日子,再来君耶身边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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