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本来就喜欢看人的长处,而不是短处。

    谁没有缺点呢?

    因材施用、发挥其长处,才是用人之道。

    而喜欢一个人,亦然如此。

    阿元嫌累,总是不喜欢在上面,恨不得摆出来“我躺了,你随意”的架势。

    茂儿睡觉日常四仰八叉,变成自己身上的挂件。

    疏雨体格好,经常把杜英理解的“打架”变成真正的打架,搞得大早晨起来住在隔壁的人总会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杜英,怀疑都督昨天晚上的惨叫是不是表明都督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爱好,又会不会杀我灭口······

    杜英喜欢她们,喜欢看到她们在这本没有她们身影的星空之中熠熠闪光,也喜欢包容她们千奇百怪的性情爱好,尊重她们的选择。

    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杜英也抿了一口酒:

    “殿下可以因为喝上一口美酒而满足,但是很不幸,台城之中、大殿之上的人,却很难因为他们所得到的而满足。”

    新安公主对这个说法倒是深有同感,小脸儿绷紧,严肃的说道:

    “那煌煌殿宇之上,所处之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前迈出一步就是天下至尊,所以在这乱世之中、皇权跌落之时,走上大殿的人,难以遏制自己的野心,也在情理之中。”

    “因而等到大司马和谢尚书他们,察觉到余给他们设下一个圈套之后,他们难道就不会继续往里面跳了么?”杜英露出笑容,“余届时已经远在天边了,既然在天边,那就是明天、后天,甚至明年、后年可以再着手解决的问题,不着急。

    但是看看眼前,那曾经自己一直想要铲除的对手,正吐沫横飞的数落自己的不是,还有那本来应该沦为阶下囚的对手,一样意气风发,寻觅着落井下石的机会。

    试问,在这般境况下,他们会忍住不内斗么?”

    新安公主果断的摇了摇头。

    这几个人互看不爽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杜英一摊手:

    “所以余现在只不过是给他们凑了一桌斗地主,然后不断地往他们手中塞王炸罢了。”

    “什么是斗地主?”

    “改天交给你们玩。”杜英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比那什么五石散更有趣的东西。”

    打牌,打麻将,这些带有赌性质的游戏,显然能够给世家子弟们带来更多的“乐趣”,而且他们也不需要去乌烟瘴气的赌坊之中挤来挤去,随时随地都能摆一桌,动辄就能消磨掉一日光阴。

    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可是腐化世家的绝妙手段之一。

    都怪师兄,在山上的时候,非得要附庸风雅的下棋,再加上就算带上师父法随也只能凑一桌斗地主,所以杜英提起几次、没人响应之后,也就渐渐的忘掉了这些后世的经典娱乐游戏。

    “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事。”新安公主将信将疑的说道,“父王说过,五石散看似能予人飘飘若仙之感,但是药效过了之后,只会倍感虚弱、浑身无力,似梦似醒之间,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而且所看到的那些幻象,终究只是幻象。

    所以世家子弟们服用五石散之后又能如何?既不能改变家道中落的注定命运,又不能御敌于千里之外,避免胡人或者边镇直入江左,反而耽误了大把的时间。

    因而父王一直都劝说皇室子弟不要服用,奈何听之者寥寥,真正做到的,更是屈指可数。

    甚至就连父王自己,有时候也会把用一次五石散当做对自己的奖励,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或哭或笑、状若疯癫······”

    谷抁

    说到这里,新安公主打了一个哆嗦,显然联想到了心中的阴霾。

    在一个女孩的心中,父亲的形象可能有很多种,但是在这其中占据主流的,一般都是坚定而高大的身影,撑起整个家、为她遮风挡雨。

    显然在新安公主的心中,大多数情况下的父亲,也是这个形象,哪怕是他为了能够复兴皇室,不得不把她当做筹码,她也没有想要怨怪他的意思,抢在父王开口之前,自告奋勇前来。

    但是在这高大形象之下,显然也有一些令人心生寒意的可怕形象。

    比如服用了五石散之后的父王。

    杜英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会稽王是皇室之中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众人皆醉我独醒,或者说,众人虽不愿醉,但在眼前的现实面前,买醉且装醉,是最好的选择,得过且过,说不定还能够平安一生。

    偏偏会稽王不想做那个装醉者,他想要改变,想要反抗,想要冷静的看向这个世界的光与暗,而不是醉眼惺忪之际,任人宰割。

    因而殿下要理解他,他确实不容易,有的时候他也需要借助一些外物来释放自己心中的郁郁难平。”

    新安公主叹了一声:

    “所以父王说五石散不是好东西,毁人心智。而仲渊说还有能够胜过五石散的,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学也罢。”

    “好,那就不学。”杜英倒是没有想到自家殿下能够把话题上升到“玩物丧志”的境界。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的她们一样是初升的太阳,注定会成为未来关中新政布施天下的中坚骨干,自然也不应该被棋牌娱乐约束住手脚。

    新安公主则从杜英的态度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期待的问道:

    “所以仲渊还是同情父王的,对么?”

    杜英微微颔首:

    “会稽王的确是皇室最后的脊梁了。”

    现在是,历史上也是。

    前有司马绍,后有司马昱,可以说东晋的屈辱南渡历史中,还是出现了两位明君的。

    奈何他们身在东晋,哪怕是在平定内乱、制衡世家和发展民生上都做出了一些不错的成绩,在后人眼中,也依旧不过是偏安之君罢了,能给一个“守成有余”的评价就不错了。

    “东晋”这两个字,已经把他们成为明君的可能一棍子打死。

    这大概就属于祖宗作恶、后辈遭殃,是生不逢时的典型了。

    “那父王是不是可能不会死了?”新安公主着急的问道。

    看着她急切的神情,杜英本来想说“我不知道”,但是又硬生生的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握紧她的手,温声说道:

    “余并不会涉足建康府,至少是现在。

    所以现在建康府发生什么,余也决定不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不忍见之事,余会下令六扇门尽量救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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