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若只是钱的问题,咱们倒是还能凑出来,其实这两年,田地也不值钱了,可是……”为首的一个农户听着孔璐华询问,却向孔璐华言道:“如今这个情况,咱们……咱们买了田地回来,又能怎么样呢?扬州的地价,从道光三年以后就一直在降,这真的是因为咱们生计宽裕了么?根本不是啊?是癸未年那场大水之后,扬州的地,就一直在遭灾啊?这四年下来,哪一年收成还能及得上癸未年以前?我们买了地回去,收成上不来,那还要破产,还要卖地,到时候,或许新的田主出的价,还不如以前那个蒋二呢。所以如今这形势,咱们是真的走不开啊?”



    “是啊,要是咱们的地还在夫人和大老爷名下,官府来了,也能敬重大老爷和夫人三分。要是这些地只是在咱们自己名下,官府肯定是想征多少钱粮,就征多少钱粮啊?说不定啊,有些大户他们得罪不起,根本收不到足够钱粮,他们还想着找咱们要呢。”另一个农户也向孔璐华诉苦道。



    “夫人,不说别的了,就说去年,咱们这容易吗?道光三年的大水,四年的高堰决堤,去年又下了不少雨,四年下来咱们收成还不到以前一年半的,去年冬天,小的实在熬不下去了,就跟着咱附近的邻居,一起去湖北乞讨了一个月才回来。这种事,以前谁听说过啊,江南人去湖北要饭,想都想不到啊?”各人身后一个瘦弱的农户不觉叹道。



    “这……你们真的觉得,如今不把地赎回去,才对你们更方便,是吗?”孔璐华听着各人诉苦,心中也不觉有些难过。



    “夫人,能有自己的地,这在四五年前谁不想呢?可是如今的情况,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谁知道这连年的灾害,什么时候能到头呢?所以夫人,您要是真的体谅我们,就先留下我们吧。”为首那个农户也再次恳求道,其他农户听着他言语真切,也纷纷向孔璐华求情。



    “好了,那我明白了。”孔璐华也向各人说道:“既然你们确实难办,那我也跟夫子说一声,如果夫子答应你们,那你们就先留下来吧。总之,咱们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名声,就不顾实际,竟然让你们过得更难了啊?”



    “那就谢谢夫人了!”农户们也大喜道。



    不久后,孔璐华也将佃户的真实情况告诉了阮元,阮元眼看这些佃户自行耕种确实困难,也只好暂时将他们留了下来,田租也只是按乾隆时代旧额之半收取,阮元名下田产之内这些佃户这才渐渐安稳下来。但从整体的江南农田情况来看,环境却仍然没有多少改善。



    不过,对于这时的江苏而言,真正的难处还不只有天灾带来的问题。



    “蒋中堂,这是怎么回事?七月八月之间,皇上还连续给我发下上谕,说要我准备来年海运的事,我这边商人大多已经联络完了,来年再行海运,我看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这最后一道上谕,为什么却又说海运无益,竟然把海运废了呢?这海运咱们……咱们才刚刚行了两年啊?”就在道光七年入冬之际,京城突然向江苏下发上谕,竟然停止了道光六、七年施行的海运之策。陶澍看到如此上谕,一时也大为震惊,当即到了江宁的两江总督府,向总督蒋攸铦问道。



    “云汀,你不会以为这次是我反对海运吧?”这时的蒋攸铦看起来,对于废止海运的事也颇为不满,向陶澍道:“是,我嘉庆年曾经反对过海运,认为海运多有不便。但这两年我一直看着你办海运的事,我看得清楚,海运并没有之前预想那么多弊端,至少有你做江苏巡抚,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海运之利,我已尽知。所以这一次,我是支持海运的,前些日子我都把海运章程拟好了,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上谕啊?”



    “那这究竟是何人在皇上面前反对海运?”陶澍也不解问道。



    “如今除了这些给事中和御史反复上言,还能有谁?”蒋攸铦也不觉叹道:“毕竟这两年治河下来,运河已经基本疏通了,张井那边整治黄河,也有一定效果,至少没有严重的泛滥之事了。也就是说,当年不得不行海运的理由已经不在了。其实我也清楚,朝廷里现在也有很多人已经清楚了,海运肯定是利大于弊,可你经不住那些给谏御史反复上疏啊?朝廷里从来都是这样,越是没见识的,越容易以为自己所言乃是正义之举,越容易跟咱们督抚较劲,成天给皇上上奏!或许……久而久之,皇上也以为他们人多势众,以为这人多、嗓门大就是有理,然后就把海运之议废了。”



    “真是不应该啊……”陶澍想着自己尽心海运,结果海运却只行了两年,这种眼看成果已经出现,却不得不放弃的感觉,甚至比自始未能做成这件事还要难过。而看着督院端坐的蒋攸铦,陶澍却也有些疑惑,问道:“不过蒋中堂,您不是都已经做到军机大臣了吗?怎么这还……这还出来做总督来了呢?”



    “云汀啊,皇上更想用的宰臣是谁,你看不出来吗?”听着陶澍这般询问,蒋攸铦也未免有些无奈,向陶澍苦笑道:“但话说回来,你也该清楚,军机处嘛,毕竟是中枢办事的地方,那些长年做翰林,在六部里做官的人,其实更适应在军机处里待人处事。我就不行了,我当督抚藩臬的时间太长了,办事习惯跟他们就不一样,做督抚,你得学会自己做主,但军机处里,除了领班军机,其他人所做的都是辅弼之事,还要斟酌众议,和两江总督可不一样啊?你看看这几十年的领班军机,有几个是做督抚上来的?当年尹文端公也是先做总督再做枢臣,然后呢?那几年一样无所作为啊?”



    “是啊,国朝的督抚,跟唐宋的刺史知州可不一样啊。”陶澍也不觉叹道。



    “罢了,云汀,其实在我看来,你如今在江苏,还是大有可为的。这次海运,不管皇上怎么看运送漕粮的事,对于你,皇上是信任的,你要是再做一些实事,我估计以后你也有做总督的机会。现在江南有两大难处,一是癸未大水之后,许多河道被水冲垮,需要重新整治,另一件是盐务,这个你可知道?”



    “回蒋中堂,下官已经有了计议,来年开春,就重新疏浚吴淞江。”陶澍当即答道。



    “云汀做得及时啊,既然如此,那整治河道的事,我都交托给你,盐务的事,我来办吧。如今,盐务之上,我看也有个机会。”蒋攸铦清楚陶澍才能,便同意了让陶澍整治江南河渠之事。



    “蒋中堂,盐务的问题,我听说最大的难处,在于私盐这些年泛滥不已,到明年就正好十年了,私盐横行已经十年了啊?中堂对私盐的事,真的有良策吗?”陶澍在江苏也已经做了将近三年巡抚,自然对私盐一事多有耳闻。



    “应该有,私盐难治,关键在于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不知道贩卖私盐的人究竟是谁,每次即便出兵清剿,也都是后知后觉,那卖私盐的人早就跑了,怎么擒拿他们?”蒋攸铦也对陶澍解释道:“但现在我发现了一个人,仪征那边,有个走私私盐最多的人,叫黄玉林,虽然他之前是在走私,但如今已经渐生悔改之心,想着洗手不干了。这种人最容易为我所用,我已经与他有了联系,接下来,如果他真的想要退出私盐贩售,那我可以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他能供出其他走私的人,我就上疏给他减刑,要是能够彻底清剿其他盐枭,免了他罪过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私盐的事,应该也可以逐渐解决了。”



    “蒋中堂,这个人真的有用吗?”陶澍不禁有些担忧。



    “有没有用,如今有件事是肯定的,这黄玉林已经被我们发现了,而且,他以前走私的证据,我也一直在搜集。”看起来,蒋攸铦倒是颇为自信,道:“这样他想投诚,那是好事。他不想,甚至别有用心,只要他有不轨之举,他把柄在我手上,我随时可以反制于他,我是大学士、两江总督,他如何敢在我面前偷奸使诈?当然了,我也会看看他的诚意,来年徐徐图之,后面的事,你就暂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下官祝蒋中堂能够彻底清剿私盐吧。”陶澍当然也清楚,蒋攸铦历任多省督抚,办事从来经验丰富,既然他有了计划,倒是也不需要过分质疑。



    而道光初年这一轮海运改革,也只维持了短短两年,便即被道光废罢。此后数年,吴康成也因老迈多病,溘然长逝,他没有看到海运真正成功的那一天。



    不过这年冬天,清王朝的压力倒是得到了一定缓和。道光七年年末,杨芳在噶尔铁盖山发现了张格尔最后的残部,经过一场激战,道光八年正月,张格尔残部被清军彻底歼灭,张格尔本人也被杨芳与副将胡超擒获,张格尔之役就此结束。道光听闻回疆战事终于取得大捷,自也颇为欣喜,将张格尔带回京城凌迟处死,长龄、杨遇春和杨芳等人也各自得到封赏。西北的一场巨大危机,就这样被清廷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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