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你等都活着,都能实心任事,才是朕最想看到的啊?你们六个朕都知道,论抚民治事之才,天下之间也是屈指可数,若是你等真的有个万一,朕还要另选新的总督,那你们不是为难朕吗?”嘉庆也对几名总督安慰道:“孙玉庭啊,江苏那边,从来积弊甚多,你一时不能尽数革除,却也无妨,朕会给你时间。这两年盐务之上,似乎也多了些麻烦,你可有整治之法?”



    “回皇上,这两年来,江苏、安徽两省,私盐渐甚,臣亦不敢怠慢,已然会同扬州各盐商共议盐价之事,对于那些私盐贩子,臣也已经严查严办,盐税一项,定然充足。只是……”孙玉庭之所以对嘉庆赐宴激动不已,除了盐务问题自己尚不能尽数解决之外,另一个问题便在于民欠,江苏这时民欠钱粮,统算下来竟有四百万之数,亏空赔补起色同样不大,是以孙玉庭一直惴惴不安,这时也对嘉庆补充道:“皇上,新任安徽的姚祖同姚中丞,之前不知安徽钱粮账目,是以清理民欠缓慢了些。但臣出发之前,姚中丞已经将钱粮之数清点完毕,想来一两日内便能送到京城,还请皇上念在姚中丞勤勉办事的份上,饶过姚中丞清点迟延之过。”



    “姚祖同啊,朕知道,一直都是实心办事之人,这次安徽欠赋清理,确实慢了些,却也不能怪他。只要在朕六旬万寿那日之前把欠赋之数报上来,朕就不会问责于他。至于江苏民欠……你到任之前亏空便有五百万之数,如今能补上一些,却也够了,剩下的不是你的错。”看起来,嘉庆似乎并不会因为一省民欠较多,便即问罪于督抚,各人便也各自松了一口气。



    眼看孙玉庭已经安心,嘉庆也向黎世序劝勉道:“还有黎世序啊,这几年你在南河,也确是辛苦了。朕至今还记得,你赴任南河之前,南河八年决口八次,可你在任这也有八年了,这些年南河整治颇有起色,竟一次决口都没有,能保南河安澜,这一功朕自然是要记下的,你虽资历尚有不足,来此赴宴,却也是朕应尽之谊啊。”



    “臣谢过皇上提拔之恩。”黎世序也当即向嘉庆表态道。



    “唉,只是我大清这么大的天下,为何朕却只能找到你这一个黎世序呢,若是朕有两个黎世序,那该多好啊?”不想说到这里,嘉庆却不觉叹道:“你等也应该知道,就在今年八月,黄河又决口了,这一次却是东河,就因为他们事先准备不足,事后又应对不及,这些时日,朕也不得不连日商议东河之事,叶观潮……无能之辈!朕这一次也让他看看,也让之后治河的人看看,如果再出了今年这样的事,做总河的,应该是什么下场!”原来就在这年八月,东河河道再度决口,因东河总督叶观潮应对不及,水灾已经日趋严重,嘉庆大怒之下,已然下令不仅革除叶观潮总督之位,还让他就在河道工地枷号,以戒世人。老臣吴璥本已做到六部尚书,却只得临危受命,再度前往开封河道进行整治。而听着嘉庆训斥叶观潮之语,六名总督心中自然也有了些惊惧之情。



    “好啦,朕说得不是你们。如今回想十年之前,朕五旬之时,也是内外多变,当时朕寿宴一切从简,也没跟其他督抚一同饮宴一次,如今回想,多少当时的直省重臣,朕竟是再没能赐一回宴啊?你们六个朕都信得过,所以今日还是说说你等之事吧。”看来,嘉庆虽然对东河之事有些恼怒,却也更加在意眼前的六位重臣。



    “你们六个,朕看来还都不错啊,蒋攸铦在四川没有民欠,伯麟这边贵州也没有,云南欠赋不多,亏空也补上了大半,这样吧,朕过几日就下旨,来年免除四川、贵州二省十分之二正赋。阮元这边,广西三万,广东十一万,你以前在江西做过官,钱臻在江西也就报了十二万两欠赋上来,浙江欠赋多些,可这几年浙江府库充实,并无亏缺,你做得也很不错啊。方受畴那边嘛……直隶的情况朕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们在外任事,朕都是放心的。”说到这里,阮元、伯麟等人也当即向嘉庆回拜,以谢嘉庆信重之恩。



    “只是……以后的事,朕也想多跟你们念叨几句,毕竟这样见你们一回,也不容易嘛。”不想嘉庆话锋一转,竟又惦念起日后之事来,嘉庆也不着急,只如同闲话家常一般对各人说道:“朕知道,朕平日办事,有些时候确实心急了,或许你们还没把事办完,就要被朕逼着改用新的办法,朕也知道,你们都是朕信任的人,你们一时办不好事,是因为繁难之事本来就不少,你们有长策,朕是不该着急,贸然干预你们的。但朕毕竟不在直省,有些事不知道啊,你们日后也定要直言无隐,有什么不方便的,就都跟朕上个折子。你们要知道,你们做官一生,是为朕这个皇帝做官的吗?朕以为不是,若是有朝一日,这大清国的皇帝不是朕了,难道你们就要改弦更张了不成?还是要有自己的想法嘛。你们在外做总督,说到底为的是天下万民,为的是大清的江山社稷,若是朕做了什么不妥当的决定,你们便只随着朕的意思去做,那是要误事的。朕就这么几个孩子,他们的心性朕是清楚的,你们耐心一点,有什么一时说不清的话,就多说几句,他们都是乖孩子,能听进去你们的话。就算有朝一日,朕真的不在了,你们也不要失了本心,还是按你们的想法去做,你们为官一世,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多想想,多做些有益于百姓的事,可别让百姓指着你们的子孙,说你们都是贪官污吏啊?”



    “皇上,您……您何苦如此啊?”孙玉庭听着嘉庆之语,竟隐隐有托孤之意,也当即离席拜倒,对嘉庆叩头道:“皇上如今只是六旬万寿,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日后皇上自当安享遐龄,却是……却是不当出此不祥之语啊?”



    “好啦,你也起来吧。哈哈,朕确实是糊涂了,怎么这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不吉利的话呢?朕这才六十岁,不该这样说话的,伯麟、孙玉庭,你们两个年纪大了,以后可要好好调养身体啊,待朕七旬万寿那一日,若是你们几个还都在,朕一定把你们都请进宫来,再好好设宴款待你们一番!蒋攸铦、阮元、黎世序,你们三个年纪小,也别把自己累着了啊?哈哈,你们看看,这话说了这么多,菜都快凉了,让你们吃凉菜,那可不是朕的本意啊,咱们也好好品尝一番,品一品这些宫廷菜,看看和外面的菜有什么不同,怎么样?来,咱们再喝一杯!”说着,嘉庆却也笑了出来,重新对各人举起了酒杯,六总督也相继回敬嘉庆,谈笑之间,方才不知觉间生出的一股悲凉之感,也顿时消逝无踪。



    只是各总督却也清楚,嘉庆说出这样的话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嘉庆的后宫之中,似乎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这一日与十年前一样,嘉庆再次下旨向后妃赏赐绸缎,只是前来主持赏赐之人,却变成了曹进喜。除了后妃赏赐,曹进喜也在布置绵忻进入南三所之事,只等新年之后,瑞亲王绵忻便要离开皇后,前往南三所与绵宁、绵恺一同居住。



    绵忻知道曹进喜正在操持自己新居之事,是以这日见了曹进喜却也客气,郑重地向他施礼拜过,方才离去。曹进喜看着日渐成熟的绵忻,却也向一旁的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这瑞亲王啊,奴才看着是真的长大了,您看他这礼节风度,乍一看还真像个大人呢。话说回来,这都是皇后娘娘教子有方,瑞亲王才这般聪明伶俐啊?”



    “曹公公,您这话我可承受不起啊?绵忻毕竟才十五岁,年纪还小着呢,还是要跟着他两个哥哥学学才是。这一转眼要去南三所了,我虽是有些舍不得,却也和他说起过,要他多跟哥哥们学习,日后若是出宫分府,长大成人了,宗人府也好,八旗都统衙门也好,护军也好,总能做些实事,不至于空顶着一个王位,却终日不思进取,白得朝廷这许多衣食。若是绵忻真能有出息,到时候我也得谢谢曹公公这番鼓励啊?”一边说着,一边也嘱咐了身旁的如妃与淳嫔,让二人先行回宫。



    “皇后娘娘,您就真的认为,瑞亲王日后长大成人了,便只是宗室亲王,却做不得其他什么事了吗?”眼看这时前殿只有皇后和自己二人,曹进喜却忽然对皇后说道:“奴才这有一件事,已经过了快半年了,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您说明明惇郡王要比瑞亲王年长十岁,为什么皇上这次册封皇子,竟然只给了哥哥郡王之位,对弟弟,却给了亲王呢?皇后娘娘,奴才以为,这件事咱们可得留个心眼啊?”



    “亲王郡王什么的,我也不在乎的。绵忻我固然喜欢,可绵恺这些年读书学习,我也一直放心啊?想来皇上也有自己的打算,或许再过一两年,就能给绵恺也封亲王呢?曹公公,你今日也是有些多虑了啊?”皇后看起来却并不在意两个儿子的王位情况。



    “皇后娘娘,这……奴才倒是以为……”曹进喜眼看皇后似乎不为所动,也只好压低了声音,小声在皇后身旁说道:“若是十年、二十年以后,那时的皇上是娘娘您的亲生孩子,那娘娘未来的生活也会更好些吧,毕竟,这养大的儿子和亲生的儿子哪个更亲,所有人都清楚啊?”



    “曹公公,今日你话是不是有些多了啊?”皇后听到这里,却也渐渐不再对曹进喜客气,但即便如此,皇后依然没有发怒,只是对曹进喜道:“之前张公公在皇上身边的时候,也经常来我这里办事,可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一句朝廷的事情啊?曹公公,你觉得这下一位皇帝究竟是谁,这样大的事情,是你一个内侍可以妄加干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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