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儿便说罢。”
梳妆完毕,方才还躺在床榻上的永嘉公主已然容光焕发,她百无聊赖地半倚在美人榻上,捏着手中的一支蝴蝶金簪瞧得漫不经心,一丝眼风都未曾给几步远处的陶钦平。
永嘉公主自然是貌美的。
她的生母乃是绝冠后宫的德贵妃,母亲尚如此美艳,作为女儿她又能差到哪儿去?
陶钦平瞧着软榻上的女子,一身齐整的红裙迤逦在地,唇红肤白,妆容在她精致的面上服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贵气逼人。
陶钦平心底里清楚极了,当初他宁愿抛弃掉小意温柔的青梅竹马,转而选择永嘉公主的重要原因,除却她的身份能给他带来高官厚禄的便捷,自然还是有永嘉的美貌加持的成分。
可是,他是何时对永嘉突然生出了些不喜与厌恶呢?
是她性子暴戾恣睢,每每心有不顺便鞭打侍女奴仆的时候?还是她高高在上对他颐指气使,压根不拿他当夫君对待的时候?
她比不得素香的温顺体贴,更没有素香的知心知底。
他们分明成亲已然一月有余了,她仍旧拿捏着她那公主的身份,从不会在天冷时嘱咐他加衣,就连成婚之后也不许他与他的爹娘同住,甚至连见上一面也要因此而翻脸。
久而久之,他自然得十分不喜,心里生了抗拒,便更容易拿永嘉公主同素香来对比。
两人相较之下,陶钦平的心,难免便偏向了更为乖巧可人的素香。何况……陶钦平再度望了眼那倚靠在软榻上的永嘉公主,她周身仪态端方,即便小憩的松懈也都是规规矩矩。
哪里如素香,在哪里都是那般的热情勾人。
见他良久不语,永嘉公主不免失了耐心,她抬起眼来,却见他的夫君望着自己正在怔忡失神。
误解他这是被自己的风姿折腰,永嘉公主那不悦的心情登时明朗,她心情大好地微微坐正了身子,声音都不禁放柔了一瞬:“这般瞧着本宫做什么?”
陶钦平回过神来,眼中光芒渐淡,他微低了低头道:“我想请公主放过素香。”
室内静了一瞬。
永嘉公主的脸瞬时阴沉了下去,她的眼眸里尽是阴冷。
“本宫以为你要说些什么呢?”
永嘉公主紧紧攥着手里那支簪子,蝴蝶上镂空的花斑是金线勾勒而成,扣得她掌心都是疼的。
但是,这般的疼而已,有她的心仿若被撕扯那般疼吗?
看着眼前站在这儿替着别的女子说话求情的人,永嘉公主顿时觉得那撕碎的心又凉又冷,她不是圣人,在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亲热,还能做到熟视无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永嘉公主冷冷一笑:“夫君因着一介卑贱的婢子,同我隔阂多日,好不容易主动来寻我的一刻,竟是替这贱人求情!”
陶钦平是书生,最见不得女子粗俗之举,听着永嘉公主一口一个“贱人”,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永嘉公主自然清楚地瞧见了他不喜的神情,她胸膛间的怒火更甚,但她面上却维持着姿态,只眸色中染着阴霾。
“好呀。”
永嘉公主倏地凉凉地笑了:“你要她平安,本宫便要她生不如死,让她后悔爬你的床勾你心魄,让她人不人鬼不鬼,本宫瞧你,可还会对她有半分怜惜!”
把素香那贱婢可不就是仗着拥有一张温柔小意的脸,深得了陶钦平的心,她便把这张狐媚子的脸给毁了!看这贱婢可还能这般得意!
“毒妇!”
亲眼瞧见永嘉公主眼眸中的癫狂,陶钦平终于未能忍住,低喝出声。
从入这屋子里,他便一直忍耐着,他已然厌恶永嘉公主的高高在上、一言一行。
自从那次与素香亲热时被她撞见,他候在永嘉公主身边却被醒来后的她一巴掌打歪了头,两人至此不欢而散后,他便回了自己家中,再不愿见到这个公主妻子,这段时间他轻松无比。
若不是素香还在公主府内,一想到素香落入永嘉公主手中会被折磨得难以想象,陶钦平便深觉愧疚难当。
心中本就抵触着,眼下,又听着永嘉公主这般触碰到了他的不喜点,陶钦平的声音里都难掩厌恶:“若非你做不好一个妻子的样子,我又如何会与你离心?我娘不过来府中看我一眼,你便那般对待于她,欺她辱她……哪里是个儿媳对待婆母的样子?”
“所以呢?”
永嘉公主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金簪子往陶钦平身上狠狠一摔,对方不躲不避,尖锐的簪子划过陶钦平的额边,撞出一道狰狞的血花。
“陶钦平,难不成你要与我和离吗?!”
永嘉公主几乎嘶吼出声,她的声音带了丝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显然她十分的不可置信。
为了素香那么个低卑的奴仆,他苦心孤诣那般的久,就为了同她一起身居高位,携手俯看这大梁盛世。可怎么成亲不过一月,他便如此动摇了心??
捂着额,陶钦平只觉得额间隐隐作痛,被如此对待,他心间哪能不怒不恼,不过是理智仍旧尚存。
理智告知于他,他不能得罪永嘉,他不能做出以下犯上的事,否则,素香他保不住不说,就连他身后的爹娘、陶家……甚至是他自己,都很有可能因此丢了性命。
“臣……”
陶钦平手下用了些力,将额边坠落下来的血迹擦拭而去,他喉间发涩,忽然还有声哑了起来:“臣不敢。”
是的,他不敢。
而非不想不愿。
此时此刻,他忽然对宁簌有了丝想念,若是那日他没有同永嘉公主暗地里做了手脚,谋划了换嫁之事,想来,宁簌一定会安安稳稳地嫁与他为妻了吧?
依着宁簌那温柔提体贴的性子,即便是他提出要纳妾,她必也不会这般决绝,更也不会如此歹毒地要害素香……
这一刻,陶钦平是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听着陶钦平回答的话,永嘉公主笑出了声儿,她眼尾泛着一抹红:“是啊,你是不敢的……你哪里敢同本宫和离啊……”
永嘉公主心底里心如明镜,陶钦平是为了他的仕途之路通达,这才放弃了他的青梅竹马,转而用卑劣的手段投入了她的怀抱里。
可约摸是没有人知晓的。
她是因为爱他。
…………
一片寂静的屋子里,针落可闻。
方才站在那袭帘子前的男子已经走了,带着她恨的那个卑贱侍女。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一瞬。
永嘉公主坐在软榻上,腰脊挺得直直的,只是眼前有些模糊了,有什么东西脱眶而出,掉在她捏着那支划伤了陶钦平的金蝴蝶簪子上,将上头的血迹都抹淡了两分。
她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她的眼泪啊,她有多久没掉过泪了?
第一次见到陶钦平时,那年她才至及笄之年,被父皇母妃养得娇宠无比,当年父皇赐下属于她的公主府,她出了宫。
离开母妃管束的第一日她是高兴的,能像只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蓝天白云中,哪里能让人不开怀呢?
可后面,偌大的公主府内,唯有她一个主子,和一众婢子奴仆,她走到哪儿,他们便呼啦啦地跟到哪儿,不厌其烦。
可她却烦极了,只觉得出了束缚了她十六年的宫中,却还是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她仍旧得不到想要的自由身。
直到那日,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溜出了府外。
细雨微斜,遇见陶钦平一袭白衣,温润清俊,他撑伞而来,一见倾心,仿佛是她经年里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但他与她错身而过,直至如今,永嘉公主仍旧能清楚地记得,他给一名女子撑伞同行,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后来,永嘉公主几番打听,才知晓,他的家世低微,曾经几经起落后终究是落寞了下去。而那名女子,则是他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两人的婚期定在陶钦平科举之后,若他中榜,则是双喜临门,若他遗憾得未曾上榜,两人成亲之夜便是给两家人添喜。
永嘉公主只知道,自己神使鬼差的,在这一年科举时,同他做了个交易。
她给他想要的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他只许她一纸婚约。
她只要他。
但是……
永嘉公主擦掉眼尾残留着的泪,她的眸光变得沉沉浮浮的阴冷,他想要的,如今已唾手可得。
可她想要的呢?
她要的哪里止是他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是要他那颗心。
宁簌、素香……
不,是那些所有觊觎着陶钦平的女子,她都会一个个的、尽数地除掉。
往后的日子里,他只能是属于她的,他逃不掉。
永嘉公主用力攥着掌心的簪子,通红的眼尾张扬,癫狂的笑意也越发地明显。
嫣红的血,从她的指尖蜿蜒地落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滑可鉴的地面之上。
那只蝴蝶簪子,可是染上了他和她共同的鲜血呢。
永嘉公主翘了翘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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