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你可看见了,是这小娘子推的我,不关我的事……”店家慌张,他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店,连个像样的店招也没有,一年更是做不成几单像样的买卖,哪里赔的起这样的好衣裳。

    本以为开年好兆头,迎了大客,经这姑奶奶的折腾,便成了倒了血霉。

    阿饶脸白,更挂不住了,口也痴痴的没了话,她本想把钱财挥霍干净,免得净空再留城投宿,谁知……

    净空瞧她不好收场,饶有意味地观了片刻 ,后,实在不忍心,随之挪过来,自然地揽上她肩,安慰的话像是说给他人听的:“莫怕,不是还有相公吗。”

    李承业往外瞧了瞧,天又变了。

    阿饶只觉得,自己完全搞砸了,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腿脚快,去把刚刚拿些银子追回来……”

    ……

    李承业哼笑一声,将前来替自己收拾的卫兵赶走,道:“小娘子说笑了,就是要你相公……追回十袋子,也赔不上我这一只鞋。”

    鞋上粘着的菜叶弯弯曲曲,似是形成了一张耻笑的嘴,正对阿饶。

    净空闻话,终于与李承业四目相对,正经瞧了对方一番。

    只一眼,李承业就抓住了净空眼里的陌生。

    贵人多忘事,原说的是这位宓宗掌尊吧!

    “公子莫要吓她,你且说如何赔便是。”净空明显带有一丝不悦,话里仿佛袋有千金一般胸有成竹。

    此时,阿饶的心里,已默念上百遍的“冤家”了。

    李承业自然不会为难阿饶,他用手扫了扫衣袍,又站起来跺了跺脚,一阵难闻的气色扑鼻,轻松答道:“倒不用。”

    阿饶和店家俱抒了一口气。

    可他还有话,是对净空:“这位师父是哪个寺的,年内,我正要为叔父请一盏佛灯,我这身衣,只当是付你香火钱吧。”

    寻常寺庙,请一盏佛灯顶天不过数十两,李承业这身衣,是宫中一众绣娘花费一月而制,折算下来,已过百。算是不错的买卖。

    可请宓宗长隐的佛灯,并不是银子的问题。

    此刻,换净空笑了:“怕不够。”

    李承业扬了扬眉,倒是大气,又言:“师父尽管开口,我再添些。”他并没想到,几年前那个不谙俗世的僧,也开始论买卖了。

    冤家!阿饶又在心头唤了一声,可自己闯的局,只得配合着演下去。

    然要说演,她还真未说几句话,要说冤,还在后头。

    净空的手一直未放下,做出一副轻狂乱僧的模样,放肆地揽着阿饶,此刻,他又捏了捏阿饶的肩头,侧脸过去,温柔相问:“娘子觉得呢?添多少合适。”

    店家早已看不清所以,亦自扣头,向一个娶了妻的乱僧寻请佛灯,这官爷是要求什么?

    乱世姻缘吗?

    净空敢问,阿饶当真不敢答。

    “一万金可好?”净空先把价抬了上来。

    阿饶的脸,僵得彻底。

    可李承业大却笑一声,拍手叫好:“我瞧着合理。”

    店内卫兵的脸,也僵了。

    “哪门哪寺,明日我就差人送去?”李承业跟着问。

    这下倒好,本是债主,上赶着成了送钱人。

    冤家!冤家!

    净空的那只手终于放下,他微曲身,侧脸移至阿饶脸庞,似说悄悄话。可声音细小的,连阿饶也未听清楚。

    说完,又转向李承业:“我家娘子也算与你有缘,既是她欠你一次,今日,我替她还了。”

    欠他?有时,阿饶以为他并未忘记过往。

    净空遂又指了店家,道:“就送到他这儿,往后,每月逢初一,十五日,城内行乞者皆可入本店用食,账就从这一万金里扣,算贫僧为你积德请灯。”

    李承业点头,算是相当满意。

    该店家懵了,横空砸来一万金,每月两日,怕是要吃到他死了。可并未有人要寻他的意思。

    李承业即刻开始安排,寻人来把这些事交代了出去,与他来说,不过是如平地洒水一般轻而易举。

    净空一面温柔如水,问了身旁仍在懵痴中的阿饶:“可满意?”

    她还能有何不满?“再好不过。”

    李承业在旁目睹了二人的亲密,心下酸酸,原是这般滋味,不喜,“师父,你我是否见过?”他突如其来的一问,惹了阿饶朝他偷偷瞪眼。

    总算看过来了,心里又高兴些。

    净空回眼看他,十分真切,又十分疏离,李承业看出了他的用力,可净空已将与阿饶相关的一切瓜葛,还给了天地时空。

    “没有,我相公一直高隐于山,不曾与官家贵胄打过交道。”阿饶抢着答话,可这话实在矛盾,既高隐于山,何来娶妻?

    李承业明白了她的意思,过去或现在,他总不是乐意看这姑娘的眼色行事吗?

    “见过。”净空突兀地递了短短二字,砸进了他二人的心。

    阿饶慌张地捏紧了拳,紧张,胸闷,不敢再听。

    “刚刚我从府衙过,见公子在那儿主持施粥,善人善举。”说罢,阿饶已好久不见,净空行了僧礼。

    李承业点头回礼,默了片刻,才笑别:“后会无期。”

    离店后,阿饶生怕那冤家再跟上来,一步当作三步跨,脚行明显加快。

    可她仍一路怀揣着不解,忍不住问:“一月只两日的话,不是还有好些时候得挨着饿了……”一月供食两日,着实有些少了。

    然净空所持意见不同,问她:“若是有人天天为你奉食,你可还会劳作?”

    阿饶仿佛被一语惊醒,是这个理。

    “人为六界贪妄之首,不可多赠,为人,不可多取。”净空说这话时,也未打招呼,直接把阿饶架上了马,吓了她一跳,净空仰着光头,扶在马旁,诚赠:“阿饶姑娘,这是贫僧赠你的禅悟,望牢记。”

    话后,牵着二马与马上坐着的“娘子”,往城门去。

    阿饶觉得他还是原来那个净空,施乐好助,满怀苍生,可有时,她又看他不清。

    。

    临近城门,阿饶有悄悄松一口气,望那冤家识相,离他们远远的才好。

    往后若是有机会,再与他好好解释,她这样打算,然有没有再见这位小金主的机会,全凭天意。匆匆一面,她觉得自己很对不住李承业,想着,默默回了一把头,长街路遥,像他那样的大善人,不用请佛灯,自会葳蕤繁祉,延彼遐龄过一生。

    得此安慰,阿饶方好受了些。

    人潮鼎沸,忽有声高喊从后传来:“喂!前头那个和尚。”

    阿饶让这一声吓得秉直背,不敢回身。

    净空更不理会,牵着的两条缰绳绕在手里,形成两个完整的圈。

    “说你了!”城中巡逻的卫兵首领快行了几步,将手重重搭在净空的肩头,很不礼貌,“有人报官,说看见一个和尚带着姑娘招摇过市,实在有损佛家颜面,你,还俗文书拿出来。”他绕到净空面前,朝他勾了勾指。

    还俗文书?荒谬!

    “若是没有,要么同我们回衙门,要么,小娘子留下,你先回原先的寺里,请主持往就近的官府走一趟,还俗文书皆有官印,带籍为证。”巡检将这荒唐的东西从何处生,一一道来,言下之意,若是他此刻拿不出来,还要扣了阿饶。

    净空面上又是清淡,可心内已翻腾出四字:荒谬至极。

    话后,这巡检带的一队长长的卫队,即刻把他二人包围起来,里外数层,不留一丝缝隙,旁人都退得远远。

    净空送眼往前,一眼丈量着距,遂回头将棉披盖在阿饶的手上,他在想,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才算完呢?等开春,阿饶的手能不能暖一些。

    “净空。”阿饶低头俯看,小声叫他的名字,并拉了他的袖口。

    巡检见这和尚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忽想起来前,被人叮嘱的话,遂朝城门防卫大喊一声:“城门听令,下钥!”

    随着这声令,谁都听出了不妙。

    阿饶慌里慌张地,想要进而去抓净空的腕,谁知净空已抽手牢牢将她的脚往马蹬处送入,叮嘱道:“坐稳了。”

    下一刻,马冲破人墙,人也随马奔了出去……城门未来得及关实,阿饶驾马过来时,绵披扬得高高,她本可轻松出城,可在离城门数百米处,让防卫布好的杈子拦在了路中。

    她这一场飞驰,来得突然,停得窘迫,人孤零零地坐在马上,频频回身,去探净空。

    任凭那一队卫兵有多少人,吃官粮的,总比不得走江湖的,他们最要保命,何况遇到的并不是寻常江湖人。

    净空并未与他们真正交手,腾空踏出一层风浪,连街边隔得老远的摊位也被掀出有数十米开外,卫兵个个还未出手,皆随风腾起,躯不受控。

    “净空!”阿饶焦急地喊了一声。

    僧不恋战,听声落于马上,后驰马来救。

    净空驰马的速度更快些,在距离杈子不远时,他便驰马飞跃,一举跨了过去,此时,杈子随跃皆起,木椎成散落地。以此,破了拦住阿饶的路。

    随后,二马一前一后,皆向城门驰去。

    “城门防卫!城门防卫!”身后,不断有人滔天大喊,可拦不住净空盖世的气势。

    净空在前,率先穿过那道笨重妄合的城门,彼时,二门已艰难的只剩一躯之距,而后他转身,欲迎其后的阿饶。

    随着城门间隙愈小,马恐是过不了了,净空往后伸长手,欲拉扯阿饶一把,然此时,阿饶有了半分迟疑,马跑得慢些,手也往回缩了缩。

    她脑中忽跳出一念,何不就此与他散了。

    净空只当她吓慌了神,未发现有异,仍一手掌住欲关的城门,一手往里迎阿饶,可正待此时,忽听见“嘣”的一声,头顶之处,不合时宜地炸裂了一束烟火,缤纷了阿饶的脸,她的明艳动人,和着七荒八乱,全映在自己的眼瞳上。

    只在那一刹,净空伸长的手,握成了拉不住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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