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屏门后的浴池里,水花四溅,湿了窗。

    阿饶的一整颗头俱被辖在南侯手中,他一会儿将其扯在唇边听疯语,一会儿将其按进池里灌浴汤。几番来回,阿饶不是没有反抗过,可那老东西即便再老再病,也算半个男人,他跟杀疯了眼一样兴奋。

    杀人取乐,是他在过去那几十年里,最高兴的事情,他将此所得的快感比作在享男女之欢愉。

    “莫……莫,救……”阿饶混了水的嗓,已艰难求救了好几声。

    莫兰扮成丫鬟,躲在屏后,明知道阿饶是在唤她,可她捂着不敢呼吸的嘴和鼻,不动半分。

    对不住了,阿饶。她颤颤巍巍地,在心里道了无能言表的情,此时往前踏一步,就是离死近一分。

    即便她早动了杀心,早托人买了掺有鸩毒的胭脂,可每当她对上南侯疯魔的眼,颤裂的喉,就胆怯如鼠退下阵去。此人已疯,可也成魔,她猜到过这下场,所以才迟迟不敢动手,所以才让阿饶去冒险一搏。否则,此时在那老东西手里的,就是她了。

    阿饶在浴水中,犹如一只弱小的雏鸟,扑腾了好些来回皆无人应,直到渐渐软了力气,渐渐失了知觉,渐渐感受不到浴水的灼肤。

    只身体越来越冷,并耳边伴有鬼音:“咱家有心放了你,非上赶着来送死呵!”

    嘴上的胭脂毒,渐渐溶在浴池里,一面娇容,也失了人间赞颂的风采。

    她听不清,看不见,只有心记挂地宫的和尚,次次都是他为自己披荆斩棘,她本想这一次,护他全身而退,所以才与莫兰有了此约。

    她替莫兰杀了南侯,方能换净空一命,二人达成此约后,莫兰为表遵守契约之定,才先将佟茵茵放出了宅。

    刚刚,阿饶屏着恶心劲儿,操之过急了。

    差一点,就得了。

    屋子被死气萦绕,也渐渐又有了缓缓上升的烟雾,浴池里再没有激烈的水浪声。莫兰在屏后,闭眼湿目,为阿饶念起了往生之词。她瑟瑟发抖时,想起了阿饶说得话,她二人,左不过是谁先后亡的顺序而已。

    眼下,该轮到她了。

    正心灰意冷,断念求生之时,有声巨响轰鸣。人破门而入,压得那几扇繁重的柳屏门散了骨架,破了窗。

    莫兰没看清,灯火乱作之下,只一道黑影,腾空跃入池中。同时,他推掌在身前,只一式,就将那老东西的脑袋,也震入了池底,人逆着巨大的池水阻力,来了个底朝天。只听闷重的“咚”,来自脑袋结结实实的触底之声,浴池的水,随之溢了一半出来。

    再看,已有一股一股红流如泉眼吐珠,染了满池。

    死了?

    他死了?

    莫兰心切,想上前查看,可来人势头太强,她怕自己刚出狮口,又如临虎尾春冰。

    那和尚不像和尚,他一气呵成至此,不留丝毫余地,不多思付其他,他凶狠,杀恶,唯心有一丝温热,牵挂的也是躺在臂弯中的阿饶。

    阿饶整衣湿透,可薄纱裹身,犹如未穿衣一般撩了人心。她湿答答的,被净空捧在手,好像不多时,便会化在手里一般轻柔。净空解了自己的衣,可他并未脱下,只往阿饶身上裹了裹,将其整个人都卷进了自己贴身的衲衣中。

    他就这样抱着阿饶出了池,好像是抱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一面替她擦干脸上的水渍,一面感受着她的温,滚烫只是表征,他将她往自己的身子里揉了揉,又捏了捏她的手,凉意不慎透出。

    “阿饶。”净空微微伏在阿饶的耳畔,轻柔唤了数次:“阿饶,阿饶……”皆无回应。

    她的模样,好像睡得深沉,好像小孩儿在子丑更时时,最易梦魇的样子。可她,似是不好叫醒了。

    净空不信,又将耳贴在阿饶的鼻息间,仔细听着,可他越是仔细,越是无息,他想再等一会儿,再近一点儿,就能听见这姑娘懒懒的喘息了。

    可净空的耳,已然贴上了阿饶的唇,除了几滴冰冰凉凉,形神落魄的水珠,并无其他。

    净空有些慌了。

    往日,她说的,做得,惯会骗人。张口就来,闭口就演是阿饶的保护色,此次,也定是假装的,她不就是要净空着急她,心疼她,紧张她吗?

    她应看到了,他有多恛惶无措,慌张语失。

    净空讨厌她的戏弄,他故意用劲握住了阿饶的肩头,他故意使了很重的力道,故意要握疼她,他知道这个娇气的美人儿,身子软,一张好皮相如豆腐般娇嫩,稍一用力,便受不住疼。

    等着吧,下一刻,她就会疼得龇牙咧嘴,冲净空叫唤,说不定,还会笑着向净空求饶,她会说:“净空大师,饶命……”

    然净空已在阿饶的肩头捏出一道青红的印子,阿饶仍无动于衷。

    当真能忍。

    莫兰从屏后探出了脑袋,有些奇怪的滋味一涌而上,她该谢谢阿饶,她想劝净空一句,阿饶已无力回天。可她被净空压在阿饶肩头的那只重手,逼得生生退了说话的勇气。

    叠嶂重烟起,浴池只恢复了此一时的浪静,忽有一颗血淋淋的头冒了出来,他踉踉跄跄了几步,方站稳,眼珠子冲了血,混了他的视线,还有好些断断续续的血水流进嘴里,注入满齿的沟壑中。他龇牙咧嘴,来回摇头,挣扎了好久,才看清眼前池边,净空怀抱阿饶的疼惜。

    那和尚,果真动了天大的情!

    “哈哈哈……天不亡我!”南侯举手向天,忽大笑不已。

    后,又指了净空手里的人,不住地叫嚣:“你宓宗佛僧破戒在先,还想杀我?连老天都要你的宝贝死在我前面,哈哈哈……那是老天在惩罚你!”

    “宓宗又如何,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掩盖你弃清规,蛮天佛的罪过吗?”南侯鼓起了血色模糊的眼球,狠狠奉上恶语,即便他要死,也拉了这和尚的爱人陪葬,一想到此,他开心到又疯又魔。

    “净空,你爱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净空本打算好好等阿饶醒来,有他在,即便多等一盏茶,等一个时辰,等一天,又如何?

    可那老东西太吵了。

    阿饶仍在怀里睡得安详,只净空不再去重捏她肩了。他用衲衣将肩头红印盖住,又揉了揉,阿饶眉心的字钿,着实让他不再宁。

    一双含情脉脉的目,骤而变了色,回望浴池里的老东西,挥手平执,隔着不远的距离,头不禁向臂的方向压了压,继而又埋入胸间。

    南侯还在叫嚣,止不住的大笑,庆祝阿饶先于己赴黄泉。可他没注意,脚下被净空唤起的水柱,如地狱爪牙爬满了半身,它们蜿蜒曲折,如壁虎盘枝,纠缠相错,待首尾相连好后,才将其稳稳送往了那只平执的手。

    池雨唤起间,净空单手扣住了南侯的下颌,终于平息了这场尖锐的笑宴,他听着刺耳,心也愈加躁郁起来,这老东西刚刚说了好些话,唯一话让净空心魔再起,恶魂由生。

    他说:“阿饶死了。”

    这话,实属让净空不爱听。

    “咔嚓!”他只稍稍渡了力在指节处,那副下颏便脱了原来的相连之处。

    “啊!”南侯痛得惊叫,可除了叫唤,也再不能言。

    他惊恐的眼瞪如弹珠,不可能的,不可能,此宅的御咒,万攻不破,坚如天蓬,任何物在宅界内,内力功法皆为空。然净空的俘水成柱,需深厚内力相左,在此,万不能施。

    除非,他不再是六界一物。

    旁的莫兰,也此景被震惊住,凭他是人,是佛,都不能冲破此咒的!

    “咔嚓!”又一声干脆,那副下颏骨,和着血肉,全碎在净空掌间。

    人,毁了面,只一尸,直直倒入池中,一池血色更浓。

    莫兰不敢再看那双骇人的僧眸。

    随着池中激起的水花响,怀中人重重咳了一声,喉腔有水咳出:“咳咳!”

    净空似是被叫醒般,回眸探她。阿饶那张白脸,终回了些像样的血色,她的眼有些模糊,可她知道抱着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再世活佛。

    对人浅笑狼狈之后,瞳距有所回正,然眼神向下,忽发现了净空的血手,大呼:”净空,你受伤了?“

    她要起身探个究竟,眼刚递到池里,那清冷和尚在经此大难后,还是霸道地拦了她:”别看。“

    ……

    好半天,莫兰才从惊愕中醒来,大喜,南宅终于是真正的一宅女眷了,她终要做这宅的主人了!

    。

    “阿饶,阿饶!”

    “茵茵!”

    两人明明还隔了甚远,却已开始挥手相唤。

    死里逃生和久别重逢之情,皆在二人相驰的阔景里。

    姑娘家家就是这样的。吾悔被身旁佟茵茵的高唤震了耳,也只好在心里抱怨。

    “说好了一日,你又……”吾悔冲净空发了脾气,他未知南宅凶险,只一心牵挂宓宗:“听闻剑宗慕容邱已率徒动身,往长隐去了。”

    昔日六派,已貌合神离。任谁做了这武林尊主,皆会成为众矢之的。连三宗之一的剑宗也受了名利的蛊惑。

    可悲!

    “得快些赶路了。”吾悔又添了一句,神色更凝。

    然净空早有打算,他看向不远处重逢如胶的姐妹二人,想着刚经历的险境,心有了归属之所,“师兄,你先回去。”

    “净空!”吾悔瞪眼惊奇。

    “师兄,再宽我几日,我要亲自送她去西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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