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县城晚上并没有宵禁这一说,入夜后,县城几条主街上热闹非凡,除了酒楼、客栈外,布庄、胭脂铺等也都正常开门营业,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摆摊算命的摊子,再加上操劳忙碌了一整天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走上街逛上一逛,也是一种消遣。

    一手将这么一座小县城打造成不输一些郡府大城年节氛围的李永塞,终于成功将林毅喝翻在了桌上,他自己也没清醒到哪儿去,摇摇晃晃站起身,推了林毅两下,口中呼唤道:“林将军,林将军?”

    林毅鼾声如雷。

    李永塞含混不清地嘟囔道:“林将军,那对姐妹还在等着将军呢,春宵苦短,将军怎舍得让一对可怜的姐妹独守空阁?”

    见林毅依然毫无反应,李永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歪着身子,对始终冷眼旁观的韩非说道:“韩大人,林将军不胜酒力,要不下官派人先安顿好林将军,再陪大人逛逛这河阳县城,可好?大人久居京城,自是见惯了世间繁华,可我这河阳小县,自有与那繁华京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韩大人意下如何?”

    韩非眯了眯眼,男人在世所求不外乎钱、权、色,他自是与色字无缘,而权之一项,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也是不沾边,看来所谓的风土人情,就提现在一个钱字上了。

    韩非喜欢钱,很喜欢。

    早在他占山为王称霸一方之时,就对金银有着非同一般的热爱,后来净身入宫,依旧对钱财格外热衷,闲暇时便去宫中隐蔽的殿内与其他太监赌上两把,后来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还在宫外暗中扶持了几个赌坊,为他赚取钱财。

    依武朝祖训,宦官不得为官,因此对韩非来说,唯有大量的金银钱财,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此次出兵河阳,身为监军的韩非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军功油水,只是一趟陪同纨绔镀金的无聊过程罢了,而李永塞的建议,让视财如命的他颇为心动。

    可韩非还是强压下心头火热,淡淡地说道:“李大人有心了,明日一早大军便要开拔,咱家身为监军,岂能因私废公?待此次剿匪成功后,若有闲暇,再见识河阳县的风土人情不迟。”

    李永塞连忙躬身奉承道:“韩大人一片拳拳之心,另下官汗颜。”

    他望向鞋尖的眼眸却是微微一凝,原本说的捉拿钦犯,在韩非口中变成的剿匪,不知是韩非口误还是另有深意。

    起身后,李永塞面色如常地安排人将林毅与韩非送去休息,自己则心神不宁地回到县衙后院。

    他坐在后院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仔细琢磨韩非口中那句剿匪,越想越心惊,难不成他们不是来抓人,而是来杀人的?

    身为监察司密探,李永塞掌握的信息不少,他很清楚甄蒙与林毅的为人,说实话,甄蒙一家人的死活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但根据林毅的性格及行事作风,他很担心甄家庄的村民会被牵连。

    爷爷已经通知了甄家庄那位,想来甄蒙一家已经逃离,明日若大军赶到甄家庄,却扑了个空,那位心胸狭隘的林毅,会不会迁怒甄家庄村民?

    若只是鞭打教训一番倒是还好,可若是林毅恼羞成怒之下提刀杀人,以甄家庄那位老太爷的性格,势必要与林毅发生冲突,此事怕是会闹大,难以善了。

    李永塞忧心忡忡地忘了一眼李二虎的房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扰李二虎休息,只在心中盼望是自己多虑了。

    翌日,天还未亮,一千兵马便已整备完毕。

    林毅哈欠连天地坐在马上,睡眼惺忪。

    昨日饮酒过量,半夜尿急憋醒,发现自己左右两边各躺着一位不着片缕,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细看之下,两名女子竟是孪生姐妹,身材相貌一模一样,林大公子酒意瞬间便一扫而空,也顾不得尿急,当即提枪上马,征战厮杀了整个后半夜。

    若不是韩非再三催促,林毅还舍不得离开那一对孪生姐妹的温润怀抱。

    他心下打定主意,此次功成回京之时,定要将这一对姐妹花带回相府。

    他堂堂右相公子,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可孪生姐妹花可遇不可求,仅此一夜便让他食髓知味,难以自拔。

    韩非忽然打断了他的回味,在身侧低声提醒道:“将军,该出发了。”

    林毅这才回过神来,略微不满地皱了皱眉,转而抬头望向面前队列整齐的一千军士,大手一挥:“目标甄家庄,出发!”

    三百骑兵在前,七百步卒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城墙上,李永塞望着大军蜿蜒的队列,眉头紧皱。

    大军赶到甄家庄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林毅一路上被晨间的冷风一吹,早已精神万分,一想到马上就能将甄蒙这个眼中钉彻底除掉,更是跃跃欲试。

    来到甄家庄村口,大军停步不前,只见通往村内的唯一一条小路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

    甄太康满头白发,一身素白布衣,脚下踩着一双崭新的黑色千层底布鞋,拦在路中间闭目养神。

    林毅偏头示意,立刻便有一骑出列,行至甄太康三丈处,手中马鞭一指甄太康,斥道:“老东西,赶紧把路让开!敢挡朝廷大军去路,想造反吗?”

    甄太康依旧闭目养神,置若罔闻。

    那骑兵见状,心中大怒,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如利箭一般蹿出,三丈的距离扎眼便到。

    战马奔至甄太康面前,马上骑士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钉着铁掌的双蹄高高扬起,冲着甄太康的头顶重重砸下。

    林毅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正要挥手命令大军继续前进,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须发皆白的甄太康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右手掌心向上,自腰间抬起,快如奔雷,重重一掌击打在战马前胸之处。

    只听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刹那间战马连带马上骑士横飞而出,砸在路边一棵粗壮的大树之上,然后跌落在地。

    战马身躯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毙命当场,而马上骑士被则摔得七晕八素,好在战马替他抵挡了大部分的劲道,他方能保住一条小命。

    骑士望着七窍流血的战马,心中一阵后怕,忙不迭连滚带爬跑回林毅马前,颤声道:“将...将军,此人修为高深,属下...”

    林毅抬手一鞭,啪的一声抽在骑士脸上,怒斥一声:“废物!”

    骑士不敢躲闪,只能低头一言不发。

    林毅向侧后方的韩非偏过头,韩非十分识趣地凑上前主动说道:“七品武夫,不成气候,将军不必过虑。”

    林毅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就是一阵恼怒。

    区区乡野贱民,竟敢阻拦本将军!

    “来人!给本将军将那不知死活的老东西格杀当场!”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十余骑越众而出,冲着甄太康疾驰而去。

    十余骑在疾驰过程中,队列迅速变化,形成一个弧形阵列,中间为首的骑士黑甲覆面,在距离甄太康二十丈处,将长枪平举,锋利的枪尖指向甄太康。

    他两侧的骑士做出同样的平举姿势,动作整齐划一。

    十余骑战马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便奔至甄太康面前,十余杆长枪同时刺下,直指甄太康全身各大要害。

    甄太康双目圆睁,脚下重重一踏,身体从两杆长枪的间隙滑过,双拳同时击打在两名骑士胸口,那两名骑士翻落马背,吐血不止。

    甄太康猛然转身,躲过周围骑士的第二枪,深吸一口气,整条右臂陡然粗壮几分,一臂抡在身旁一匹战马身上,连人带马砸出一丈远。

    紧接着他伸手抓住刺向自己脖颈的一杆长枪,用力一拽,将马上骑士拽下马背,一脚重重踏在骑士胸口,只见那名骑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深深地凹下去一大块,毙命当场。

    甄太康手握长枪,自斜下方一枪刺出,如蛟龙出海,将一名骑士连人带马扎了个通透。他松开枪柄,随手抓过另一杆枪,向右后方抡圆了砸去。

    呼啸的破空声伴随着战马的哀鸣与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两匹战马倒地不起。

    第一轮交锋,甄太康掀翻了七名骑兵,剩余六名骑兵被震慑地不敢上前。

    林毅看在眼里,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废物!连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都拿不下?”

    甄太康忽然抬手,将手中长枪猛地掷向林毅。

    长枪在空中旋转,速度极快,林毅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长枪爆头,忽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将迅如奔雷的长枪握在手中。

    枪尖距离林毅的眼睛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林毅这才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险些掉下马来。

    韩非轻猫淡写地将长枪随手抛开,再次退回林毅侧后方,双手拢袖,冷眼旁观。

    林毅咬牙切齿地喝道:“全军听令,给我杀了这个老东西!谁能拿下他的人头,本将军赏他黄金百两,从五品官职!”

    众将士闻言,心头一热,正要策马冲杀,忽然听到前方甄家庄传来一阵响亮的钟声。

    甄太康闻声脸色巨变,豁然转身,只见村里浩浩荡荡涌出上百道人影。

    全村老少爷们齐齐出动,有人手中拿着棍棒锄头,有人手中持着镰刀菜刀,还有人干脆拎着铁锅铁铲。

    为首的正是甄福根。

    甄太康脸色难看,怒声道:“谁让恁们出来的!都滚回去!”

    甄福根充耳不闻,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柴刀,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而来。

    他身后的村民百姓同样脚步不停,紧紧跟在他身后。

    甄福根在甄太康身前站定,沉声道:“康叔,有人欺负到咱们甄家庄头上了,甄家庄的事,就是俺们的事,不能让恁一个人出头!”

    甄太康黑着脸怒斥道:“胡闹!恁们睁眼看看,对面是军队,是朝廷的军队!恁们想过后果没有!”

    甄福根咧嘴一笑:“康叔,村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让冲儿连夜送走了,就剩下俺们这些大老爷们,俺们不管对面是不是朝廷的军队,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能欺负咱甄家庄的人!”

    甄太康急了,扯着嗓子说道:“恁是猪脑子?他们来抓人,抓不到自然也就走了,恁非要把事闹大不中?”

    甄福根撇了一眼躺了一地的骑兵与战马,努了努嘴。

    甄太康一滞,恼火道:“俺跟恁们能一样?俺大不了跟铁蛋儿一走了之,从此隐姓埋名,逍遥快活,省得看见恁这些没出息的小兔崽子来气!”

    甄福根憨笑一声,挠了挠屁股,笑道:“康叔,恁别吹牛了,全村谁都可能走,只有恁不会一走了之,这叫...这叫...周先生,这叫啥来着?”

    人群中一位身穿书生长袍,须发花白的儒雅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叫故土难离。”

    甄太康看着这位在村里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先生,苦恼道:“周先生,恁咋也跟着瞎胡闹?恁又不是甄家庄的人,何必跟着蹚这趟浑水?”

    周自升淡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纸扇,轻声说道:“康叔,我在甄家庄教书大半辈子,村里多少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虽不姓甄,可您若是说我是甄家庄的外人,我可不乐意了啊!”

    甄太康沉默了。

    他打小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即便到了这个岁数,依然没有改变。当初听甄德邦讲述京城官场上那些腌臜破事,他就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杀尽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害死数万百姓的王八蛋,如今知道那些混蛋居然还带兵来到甄家庄妄图赶尽杀绝,这让他如何能忍。

    他早就打定主意,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多宰几个大武朝的人渣,为自己那个视作亲孙子的铁蛋儿好好出上一口恶气,如果能侥幸宰了那个领头的纨绔,那就更完美了。

    反正一切都是自己所作所为,不至于牵连整个甄家庄,谁料想这帮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们全然不顾大局,这下可好,都圈进这趟浑水里了。

    如今整个甄家庄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再无任何缓转余地。

    甄太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复杂的眼神逐渐清明坚定。

    事已至此,那就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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