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百姓一路欢送,完全没了之前的愁眉苦脸,反而振奋精神,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欢呼起来。

    就好像如此做,下一季就不会从他们家选女人一般。

    八抬大轿出了西门,又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来到一河边。只见河边早已摆好案台香烛,更有几个和尚在那等候。

    赵县令在一旁坐着,显然等得已不耐烦,见众人将轿子抬到近前,不由呵呵一笑,向一旁和尚施了个礼。

    老和尚上前几步,压了下手,河畔锣鼓顿歇,人马皆静,老和尚显然十分满意,上前两步。

    “诸位乡亲父老,如今又到了河伯娶亲的时节。众位送亲至此,已表诚意,一会拜了河伯,便请回吧。”

    也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赵大人是咱们的父母官啊。赵大人也说两句啊。”顿时一众百姓也跟着聒噪起来。

    赵县令假意推辞一番,呵呵笑着走上前来,说道:“本官,体恤诸位辛苦,特意由他处令寻一新娘....”

    原本几个轮到这一季出女儿的人家,纷纷上前,扑倒在地,“赵大人英明,赵大人便是我等再生父母啊。”

    这几人一出,顿时引得河畔山呼河啸,好是热闹。仿佛这河伯迎亲的事儿,不是他赵县令河天阴寺主办的一样。

    一旁停着的轿子,于这热烈气氛中,孤零零的站着。一如其中的姑娘一般,没人在意,更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所有人在意的,只是这一季不用从自家选姑娘罢了。

    赵县令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大肆吹嘘了一番自己,便也挥手,让众人回了。

    “河伯亲事,岂是我等凡人可观?尔等,速速退了吧。”

    时值此刻,却听一叫法空的和尚上前一步,高呼“且慢!”

    百姓们自然没那么快反应速度,此时正只能在原地,抬头看去,只见法空向后摆手,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和尚,带一女子上前。

    细看去,那女子正是昨日被法可和尚“光天化日”之人。

    法空瞄了眼赵县令,神色鄙夷,转头对百姓说道:“昨日,我寺法可禅师为奸人所害,诸位乡亲,这事儿,该怎么办啊?”

    河畔旁,顿时“群情激愤”,人人赌咒发誓,要将“奸贼”绳之以法,千刀万剐。

    法空呵呵一笑,将那女子推上前来,只见女子披头散发,双手反缚,一脸的淤青,显然...

    法空笑着问道:“贫僧再问一次,那贼人,姓甚名谁!”

    赵县令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丝毫不在意法空可能是在借此女子对他示威。

    昨儿街上那么多人,他为了香雪放走贼人的事,必然瞒不住的。

    虽然赵县令有些忌惮天阴寺,但他叔叔是凉广城郡守,赵虎!还真不信这些和尚能把他怎么滴。

    再说,这种变相示威,本身也是无可奈何不是?

    女子“噗通”一声跪下,膝行至赵县令面前,带着哭腔道:“赵大人,救我....”

    那赵县令面色一凛,“你们家与天阴寺的借贷,与我何干?你喊贼人将法可大师害死,又与我何干?”

    女子一愣,目光四下找寻,当看到她丈夫时,眼睛一亮,但见那男人低头不看她,更向后退了几步没入人群,顿时心如死灰。

    法空和尚狞笑一声,抓起女子头发,厉声问道:“那贼人,姓甚名谁啊?”

    “你要是不说,嘿嘿嘿。河伯娶亲,并不介意多个小妾。”

    “河伯向来大方,更不介意,在那之前,让乡亲们体验一下你的活计。”

    女子浑身一颤,双眼泛起血丝,就连嘴角都渗出几滴血来。

    看着眼前“乡亲”们事不关己的神色,更有几个生出几分向往,顿时心如刀绞。

    赵县令无所谓的态度,哪里像一方父母官?!

    再看到丈夫生怕被她发现的样子,女子顿觉这茫茫天地间,她竟是如此孤独无助,或许那恩人救了她一次,可...

    可却没能救她脱虎口!

    女子呼吸急促,双肩不住起伏,将心中最后一丝清明抛却,更将之化为恨意,面色狰狞,崩溃哭号。

    “大师!大师,我说!我说!”

    “昨日我本已打算从了法可大师,奈何那贼人突然杀将出来,民女连反应都来不及...便...”

    “大师,真不关民女的事!那贼人,哦!对对对!那贼人叫风昊!哈哈哈哈!对,我记住他的名字了!风昊!哈哈哈哈!”

    “都怪那风昊多管闲事,民女日盼夜盼,就盼着咱们天阴寺高僧前来化缘,没想到竟被他从中阻拦!大师明鉴,不关民女的事啊!”

    “大师,大师一定要将他拿下,还民女清白!大师,大师!求你了,民女不想死啊。”

    法空朗声大笑,看向赵县令的眼神中充满得意。县令?在这涿县,我们天阴寺,便是民意,便是天!

    赵县令面色阴沉,看着前一刻还高呼自己英明的百姓,齐声高呼“大威尊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好了!散了吧!怎么着,你们还想观摩河伯娶亲吗?滚滚滚!”

    一众百姓,自然是畏神又畏权!闻言迟疑片刻,纷纷潮水般退去。

    倒是将人群中一带着蛛网面具的男子,留在了当下,显得格格不入。

    男子冷笑一声,并未揭去面具,问道:“你便是如此报答恩人的?”

    那女子愣了一瞬,感受到背后大师们的目光,一个激灵,赶紧说道:“恩人?什么恩人!?我让你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大师,是他!就是他!”女子声嘶力竭地吼着,纵然双手被缚,也不能阻止她的“指认”。

    “就是他害死法可禅师,民女什么都没做!大师,快将之绳之以法啊,哈哈哈哈。”

    “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活,我就能...活,呜呜呜,哈哈哈哈。”

    男子耸了下肩,转头看向赵县令,“赵大人,我曾听闻赵大人爱民如子。想不到,竟愚弄子民至此,大人不怕民意翻山吗?”

    赵县令冷笑一声,“民意?什么叫民意?”

    说罢,赵县令看了眼一旁的和尚们,生出几分不服输的气势,“民意不过是个道具,我让他们往东,他们便要往东。我要他们往西...”

    “他们往西了,便是民意。若他们仍旧往东...”

    “嘿嘿嘿,便是背离天下民心,其心可诛!”

    “民意?在这一亩三分地儿,我,就是民意!”

    虽然此次主持祭典,赵县令没带什么护卫,但仗着身旁十七个天阴寺和尚,他倒是依旧底气十足。

    与和尚们“争权”,那是私底下的事。遇到“外敌”,大家自然同仇敌忾,这么多年,早就约定成俗了。

    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抬手缓缓将面具揭下。

    赵县令冷笑几声,“风昊是吧?今次可没有香雪那贱人出面替你说情。就连你那妹妹,嘿嘿嘿,也要成了河伯娇妻,我要让你...”

    “嗯?你是谁?”

    赵县令自然见过风昊,而且印象深刻。眼前的男子虽然也是一身黑色锦袍,但却是另一张面孔。给人感觉,病怏怏的。

    冰怀刃将面具一丢,缓缓抽出背后锈剑,“冰怀刃。”

    赵县令和法空和尚对视一眼,不由面露疑惑,“冰怀刃?这女子是你姘头?”

    冰怀刃摇了摇头,“并不是。”

    赵县令又问,“总不会轿子里那个,是你未婚妻吧?”

    冰怀刃呵呵一笑,“在下由北方来此,不过月余,哪来的未婚妻。”

    赵县令啐了一口,骂道:“那你管什么闲事?你有病?”

    冰怀刃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几分,“神榜屹立数万年,我等修者就算为了登榜,自也不能丢了心性。”

    “尔等暗中勾结,以借贷之名盘剥百姓。”

    “愚弄乡里,借河伯之事横征暴敛。”

    “此事我不平。”

    “平不平之事,怎么算闲事?”

    赵县令眨了眨眼,呵呵一笑,坐了下去,“法空大师,吉时尚未到。这人知道不少,你看着办?”

    赵县令说的,自然是河伯上岸迎亲的吉时...

    法空哈哈大笑,上前几步,手中禅杖一顿,“可惜了,那风昊不在。”

    “本想将此话还给他。”

    法空大手一挥,剩余十六个和尚纷纷上前,“若来之,则杀之。结阵!”

    只见十七个和尚,分内外两圈,将冰怀刃团团围在中央。

    内圈左旋,外圈右转,十七八锡杖连连顿地,声波阵阵袭扰,端地让人心神不宁。

    冰怀刃也不废话,手中锈剑一抖,直去面前和尚面门。

    那和尚根本不为所动,快速左移的同时,右侧一把锡杖猛地袭向冰怀刃胸口,紧跟着内圈六人分分出手。

    只见内圈和尚出手之时,外圈便以“狮吼功”侵扰袭击,冰怀刃欲突破重围,杀出大阵,那两层圆阵也会随着冰怀刃动作变形收缩。

    只短短一刻钟,冰怀刃已连挨数次锡杖猛击,偏偏不曾伤到和尚半分。

    法空哈哈一笑,“小子,就这点本事,也学人家‘行侠仗义’?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冰怀刃苦笑一下,由怀中摸出个暗黄色齿轮刻盘,只见其灵光一闪一尊巨大花瓶立在其身旁。

    花瓶上并无花纹,朴素乳白,看上去并不像啥艺术品。

    冰怀刃由怀中掏出三个灵雷,毫不迟疑丢向三方,然而他本人却并没有沉着大阵出现短暂的缺口而突围离去。

    反倒是蹲在花瓶旁,掌心泛蓝,一掌拍在花瓶正中,看那力道,几乎要将花瓶拍碎。

    然而乳白花瓶依旧屹立,无纹路的饼瓶肚突然现出斑点,斑点化为圆孔,于阳光下,寒光凛冽。

    无数弩箭暴雨梨花般漫天飞射,弩箭根根带毒,个个破灵,一时间竟射的和尚们抱头鼠窜。

    法空怒喝一声,“阵!”

    十七个大和尚调整阵型,瞬间以袈裟覆面,锡杖旋转,织出一张光华大网,这才稳住阵型。

    法空看着冰怀刃,面色阴晴不定,“墨家机关术?小子,你是什么人?”

    冰怀刃也不答话,刻盘再闪,一面虎头大盾凭空出现,瞬间挡住尤其背后袭来的金色狮爪。

    “嘿,大和尚,我并无甚背景,放马过来便是。”

    话虽如此,冰怀刃心中却有些矛盾。

    此次南来,本是为自家小姐寻救命之策,若是自己死了,又有谁为小姐去寻保命之法呢?

    可偏偏这些和尚所作所为,他又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要出手管一管。

    冰怀刃暗中摇头,人啊,果然都是矛盾的。

    那边法空闻言一怒,连道三生好,“不知死活,开!”

    只见十七个光头于日光下熠熠生辉,锡杖打着旋被抛到了天空,随后十七和尚人踩人,凭空站成一面人墙。

    法空立在人墙之上,狞笑道:“大威天尊,怒不可遏,哇呀呀呀呀!铜人大阵,起!”

    灵气由十七人头顶纷纷冒出,汇聚于法空掌间,只见人墙周身泛起灵光,灵力汇聚纠缠,铠甲一般,形成一铜人巨像之身。

    只见铜人怒目圆睁,右手当头劈下,“铜人裂地!”

    一只巨掌铺天盖地罩住冰怀刃,冰怀刃面色一暗,仿佛心在滴血,刻盘再闪一道灵光,一金属木偶“唰”地出现。

    木偶全身淡黄,灵光闪烁,关节明显的躯体缓缓将双掌举起,看似无力地迎向那“铜人巨掌”。

    法空本以为铜人大阵可以轻松拿下对方,万万没想...

    在其目眦欲裂中,铜人一只巨大手掌,竟被一小小木偶举起的荧光灵盾给拦在半空。

    法空面色数变,不由怒喝道:“墨家机关术,近些年来最出名的便是土行孙,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冰怀刃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法空不再废话,以铜人“首脑”之势,引着铜人狂攻猛打。

    丝毫不在意组成“铜人身体”的另外十六人中,有人已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冰怀刃引着木偶不断变换防御方向,又趁机祭出一机关乌龟,只见那龟顶着个硕大的壳,似慢实快地向铜人爬去。

    法空自然感到了危险,引着铜人放弃冰怀刃,全力踩向那乌龟,却不曾想,在乌龟碎裂前一瞬,让其爬到了“脚下。”

    只见乌龟脑袋和腿猛地往壳中一缩,龟壳旋转不停,竟由原本头腿位置喷出从从暗红火焰!

    更在将几个和尚烧的哀嚎不止后,龟壳一翻,露出其中淡黄灵核。

    冰怀刃一咬牙,手中锈剑凌空一砍,一丝微弱灵力直奔灵核而去。

    法空一见,自知不妙。

    倒未曾想这和尚也是个狠角色,当下不闪不避,铜人双手高举,交握成拳,携万钧之力砸向冰怀刃的木偶护盾。

    巨大的灵能爆炸中,淡黄铜人周身灵力肆虐,气息不稳,而冰怀刃则依旧握着锈剑,只是...

    冰怀刃身旁的木偶已然破败,闪了几下之后炸了开来,那乳白花瓶更是碎了一地,其本人仰面朝上,被砸进一深坑之中。

    反观法空那边,巨大铜人依旧屹立不倒,浑身焦黑。只是组成腿脚的三个和尚已然身死当场。

    但是!那些死了的和尚依然被铜人整个气机所牵引,继续作为铜人的一部分,提供着支撑和“灵力”。

    那情形,倒颇有几分提线木偶的感觉。

    法空哈哈大笑,“土行孙当世奇才,若是出自他手的机关,贫僧尚且忌惮几分。你这小子,不太行。”

    说罢,铜人挣扎摆正身形,缓缓迈出一步。

    “小子,爱管闲事是吧?佛爷让你粉身碎骨。”

    铜人大脚猛地一抬,当头踩向冰怀刃面门。

    冰怀刃无奈一笑,彼此皆为筑基境,他能拼死三四个,已经是不容易了。

    而他之所以修墨家机关术,正是因为体弱多病,自身身子骨并不强悍。

    偏偏,对方是能结阵,调动众人之力合击,善于硬刚的武僧!乍一看去,这十七人之铜人阵,竟也颇有几分具灵境的威视。

    一正一负,差距明显更大。

    再加上墨家机关术,最擅长的是术者本人潜藏暗处,以机关为战,像他这样跳出来正面硬刚的,实在是...

    冰怀刃无奈闭眼,想到小姐性命垂危,自己南下寻策,竟因为路见不平命陨此地...

    自己身死事小,小姐她....

    可无辜百姓,就能不管不顾了吗!?

    冰怀刃想起过关卡那时,问风昊是不是疯了,竟然惹这一方地头蛇,不由泛起一丝苦笑,“每个人,都有些为之疯狂的坚持啊,可惜了...”

    “小姐,冰怀刃,对不起您啊。”

    铜人巨脚迟迟未踩下来,冰怀刃不由勉力睁眼去看。这一看...

    风昊掌心雷光闪烁,单手抵住铜人巨脚,一把水蓝长刀斜指大地,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被气浪带着疯狂舞动。

    风昊回头低眼,看向冰怀刃,调笑道:“你这病秧子,竟然好意思说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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