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听完武元衡的这些话,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佛掉进了冰窑里。他的脑海里,就在回旋着那些画面:在奉天时。缺药少粮,唐安公主不幸夭折;要出征收复国都时,如果不是剑南道送来了钱粮,大军几乎无法开拔。在这之前,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老头,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吃到山珍海味,甚至是只能用糙米稀粥半饱度日。如此强烈地落差,加上爱女的夭折、妃嫱被朱乱党所淫辱。龙廷失手于他人达数月之久,自己或明或暗的饱受指责、唾骂与愤恨……这难保不让他的心里有些失衡。同时,老头又曾多次在臣子们面前下不来台,不得不自己退让的两边都不得罪,拙劣地玩着平衡。这或许让他更加意识到了绝对权力的重要性。

    老头再如何不堪。也毕竟是皇帝,容不到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容不得自己地利益被欺犯。所有的事情,林林总总全部堆积起来,便如同武元衡所说的那样,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在武元衡的意念里,皇帝是无可取代的。学得文武才,贷与帝王家。如果皇帝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报国又哪里还有希望?所以,他的拳拳赤子之心,瞬间崩塌。

    事到如今,萧云鹤也不想追问,武元衡是如何查清这其中的许多事情的了。以武元衡地为人,如果不是十分确定的把握,是不会这样妄下定论的。萧云鹤心里更加清楚,嘉王与韶王,肯定是暗中给刘德海下了指令,故意留着武元衡不死,借此来向汉王挑衅。要不然,武元衡这样不入眼的小角色,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萧云鹤咬牙切齿的怒喝道:“好歹毒地人!”

    “大人不必惊怒。”武元衡依旧淡淡的微笑说道,“我心已死,留这一副皮囊再活下去也没意思。回到御史台,我什么也不会说地,就认了罪伏法,等候处罚便了。大人也不要再提起这其中的曲径情由,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粮税一案,不要再往二位王爷那边追查过去了。没有结果的。这只是一个阴谋,一个皇帝要敛财的阴谋;同时也是一个圈套----一个从一开始,就指向汉王府的圈套。”

    “武元衡……”萧云鹤居高临下的看了武元衡一眼,转过身来,长声叹道,“你真让我失望。”

    武元衡无可奈何的自嘲笑了起来:“或许吧。我本就是这样不成器的人,却常常自诩满腹才学想着报效国门。到头来,却只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凄惨收场……”

    萧云鹤微眯起眼睛,沉沉说道:“就算是皇帝要给个设圈下套,你以为,你就会怕了么?”

    武元衡的身子微微一颤,愕然呆住了。

    萧云鹤冷哼一声,说道:“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天下纷乱,民不聊生!若不来个翻天覆地倒转乾坤的大变革,大齐还不走向腐朽和没落吗?你是仕子,你心中只有效忠皇帝、报效社稷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看到皇帝昏庸荒唐,你便失去了斗志和信念。”

    武元衡心中惊忧参半,不知道萧云鹤后面会说出什么来,只得点头喃喃道:“是,我承认。但这些,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有什么不能改变的?”萧云鹤嚯然一下转过身来,双目如刀的看向武元衡,沉声说道,“我恨不能提三尺剑,为大齐李氏清理门户!”

    “啊----”尽管心中有所预料,武元衡还是萧云鹤这种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愕然当场。

    萧云鹤沉声说道:“纵然背负不孝不悌之骂名,我李……谊,也终将一天要让大齐的皇权重归正轨,让大齐的天下重焕清明,让天下的万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脱出来。你是仕子,你的责任和使命是辅君安邦;而我,萧云鹤----我身上奔流着太宗皇帝的血脉!我不会让大齐的天下从此沉沦、让大齐百年基业从此烟消云散,我绝不!绝不!!”

    “纵然背负千古骂名,我仍要逆天孤行!”

    “纵然遭受千夫所指,我也要让这一片晴空改天换日!”

    武元衡的心,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喘着粗气看着萧云鹤,颤抖着嘴唇喃喃道:“疯了……你肯定是疯了!”

    “我没有疯!”萧云鹤逼近到他身边,咬牙切齿般的说道,“你敢说,太宗皇帝在玄武门的那一刻,也是疯了么?!”

    武元衡的脸已经变得刷白,骇然的看着完全陌生了的汉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萧云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深长的吐了出来,悠然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都听到了。武元衡,如你所说,我或许是个要逆天的疯子。你愿意……与我一同走上这条逆天而行的不归之路么?”

    沿着他白晰而轮廓分明的脸庞,缓缓滚落,滴落到肩头。他浑身一颤,打了个冷战。

    萧云鹤静静的看着他,然后轻扬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莫测的微笑。

    武元衡却从那一丝笑意里,品读出的狂妄、大胆、近乎于疯狂的自信,和一种挥斥天地舍我其谁的气概。

    “纵然背负千古骂名,我仍要逆天孤行!”

    “纵然遭受千夫所指,我也要让这一片晴空改天换日!”

    “你愿意……与我一同走上这条逆天而行的不归之路么?”

    武元衡的心中,不停的回荡着这句话。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了一种压抑的气氛当中,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莫非要……弑君夺位?!!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武元衡里炸响!

    萧云鹤从武元衡略带仓皇和恐惧的神色里,理会到了他心中的一些想法。萧云鹤平缓了一下语调,轻吐了几个字:“不过,我不是朱。”

    武元衡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又能怎么样?你不是太子和嫡出,甚至连庶出都不是。只是个过继来的亲王。”

    萧云鹤眼角斜瞟了武元衡一眼,冷哼一声道:“这些,很重要么?”

    “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不重要么?”武元衡也不再顾忌,敞开了心扉直言快语。

    “王道,才是关键。”萧云鹤说道,“千百年来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只有行王道者,才能成功。身份、血统和门第出身,固然是一件而必不可少的外衣。但真正要做大事成就伟业的人。从来不在乎身上这件外衣是否华丽而耀眼。有了这些,或许会在仕途上顺畅一点,忝居高位容华富贵更容易一点。倒要想真正主宰一个时代的乾坤、改变一个王朝的命运,这种华而不实的外衣,能有什么作用?历史,从来只在真正的强者手中轮转;时代,从来只由真正务实而不顾虚华的人来创造。”

    “要想改变眼下大齐地一切。就要逆天而行,不能循规蹈矩畏手畏脚。前怕狼后怕虎,想干大事又怕被人讥讽评骂;一腔热血要报国救民,又担心日后在青史上被人口诛笔伐!----这样的人,注定只能碌碌无力荒废一生。纵然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带入黄土遗憾一生。武元衡,我希望你不要做这样的人。做人,就要立场鲜明志向远大,做得彻底一点,终老之时才会无怨无悔。天下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毁誉,值得几许?!”

    武元衡听完这一番侃侃长谈,如同连遭当头棒喝。几乎就要晕头转向。他愕然的看着萧云鹤,喃喃的说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枭雄,还是英雄?……”

    “枭雄也好,英雄也罢,这不是我在乎的东西!”萧云鹤粗犷的畅声大笑道,“我只要去干我想干地事情,做我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武元衡想说话,嘴唇却在颤抖,于是闭上了眼睛,强力的镇定心神。

    萧云鹤的这一番心迹,从来没有在谁的面前如前畅快地表露出来过。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感觉,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心里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只不过,他这种痛快,是建立在武元衡的震惊、惶然甚至是恐惧之上的。从出生地那一刻起,武元衡都在被忠君的思想熏陶,潜移默化。当看到皇帝失政、行为心术不端时,他便打从心眼里感到失落。

    萧云鹤不同。他从来就是一个心装寰宇、胸怀天下的霸者。他所想地,是如何经营好这一片大齐的天空。除了江山社稷的利益至高无上,其他的-

    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枭雄?英雄?!

    他萧云鹤,更在乎成王败寇这样实际的东西。虚名,让它留给有需要的人去吧!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到二人的呼吸声。萧云鹤的呼吸粗重但是均匀。他就像是俯视森林地雄狮,对身边的一切冷眼睥睨毫不在乎;武元衡的呼吸谨小低沉而有些紧短不一,就如同受惊了的麋鹿,生怕身边再有响动。

    过了许久,武元衡终于眨了几下有些酸刺的眼睛,说道:“你是天生地霸者。你的存在,对大齐来说,要么是令人期待地福音,要么是潜藏的巨大灾难。”

    萧云鹤微微一笑:“这算是夸赞么?”

    “我不知道。”武元衡摇头,无奈的苦笑,“之前,我曾无数次的对你进行揣摩,也对你进行过最大的设想。我估计,你最多也就是想着将东宫取而代之……没有想到,你比我想像的更有野心,更加疯狂!”

    “我不否认。”萧云鹤淡然的说道,“我的确是有巨大的野心。但是,我只会用合理的方式去实现。我说过了,我不是朱,我不会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给更多的人带来灾难,让大齐蒙受更大的损失。”

    “那你如何能够办到?”武元衡继续苦笑,“你不觉得,这很矛盾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亲王,想要得到天下,却要用合理的方式去取得……矛盾,这太矛盾了!”

    萧云鹤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无比的自信,他说道:“在你看来,所谓的合理,就是指顺当的接掌皇权么?你错了。只要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情,也会变得合理。现在,我的确无法给你解释我所设想的这个合理。因为,我还需要时间,来做许多的事情。这段时间,或许是几年,甚至是几十年。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会是什么时候。也许,直到我死,它也不会出现。但是,除非这个合理出现,否则我永远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急乱来。否则,我就是第二个朱。”

    武元衡细细的品味着萧云鹤的这段话,过了许久。才说道:“看来你地心术,已经超乎了我所见过的任何人。我现在很替你惋惜,汉王大人……如果你投胎的时候再准一点,直接变成当今圣上的长子……大齐的将来或许会多一位英主,多一份希望了。”说罢。武元衡自己也感觉有些戏谑的笑了起来。

    萧云鹤也笑了起来:“是啊,我的确是借错了尸还错了魂,但没投错胎。”

    武元衡呆了一呆,思索了半晌也不明白萧云鹤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只得把这句话权当成了戏谑地玩笑。

    聊了许久。萧云鹤发现,武元衡的精神明显恢复了许多。虽然他还没有明确的表态愿意追随汉王这个逆天的疯子。但从他眼睛里渐渐恢复的神采来估计,武元衡。已经被打动了。

    逆天地疯子,似乎马上就能得到一条有力的臂膀了!

    过了一会儿,武琦云拿着一些汤药,来给武元衡清洗伤口了。萧云鹤离开了房间掩上房门,闭上眼睛仰面朝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痛快!

    压抑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萧云鹤感觉轻松了许多。可是痛快之余,他开始审视自己眼下的处境了。

    武元衡这一次。险些就成了自己地挡箭牌和替死鬼。关内粮价飞涨,这件事情起初并没有引起萧云鹤太大的重视,之前他更在乎如何跟陆升那些人斗法。没有想到,老头那个看似胸无大志呆头呆脑的家伙,如果也是个阴鸷歹毒地奸诈货。他暗底里让几个皇弟帮他敛财也就罢了。居然还顺带着要打压汉王的气势,让汉王府从此左右不是人。

    萧云鹤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于老头想要打压一下汉王府、防止汉王的声势盖过了东宫的这种心态,倒也还难够理解。毕竟,这是当皇帝的人都会去做的事情。之前,老头让萧云鹤去查彻陆升一党,就是有意让他在朝中竖下一些敌人。这个萧云鹤是早就些感觉到了的。好在颜诗章和李勉帮了萧云鹤。二老给了萧云鹤一份名单,提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地建议和方针。只要按照这样的套路去办事,汉王府不仅仅会威名更盛,还能收获一大片人心和拥戴。

    只是没有想到,老头居然还暗中要栽害萧云鹤一把,让他去查粮食案……且不说萧云鹤能不能查出来;就是查出了,又能如何去对付嘉王和韶王?查办了二王,那汉王在仕人们眼里就是六亲不认忤逆犯上。与二王有关的豪门仕族王公贵戚,从此也会跟汉王府誓不两立;要是查不出,这粮食飞涨民不聊生,甚至是以后还会引发的一些动乱,屎盆子都能扣到汉王头上。

    “好歹毒的计策,好歹毒地不肖子!”萧云鹤胸中一团团怒火腾腾冒起,恨不能现在就将老头一剑毙于身前。如果现在的汉王府,能够比得上昔日地秦王府,萧云鹤也许会毫不犹豫的让玄武门再次重现……可惜,不管萧云鹤现在有了什么样的风光和名气,但毕竟还不像昔日的秦王萧云鹤那样人心所向;汉王府跟秦王府比起来,就如同麻雀与凤凰的差距。

    “不急,慢慢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萧云鹤深呼吸了两口,暗自劝慰自己。

    萧云鹤找到了李景略,对他说道:“李景略,武元衡就交给你了。这件案子……你先别忙着审,将武元衡好好的留在御史台。他在那里,反而还安全一些,明白么?”

    “卑职明白。”李景略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通。其实高固却找他的时候,他早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奥妙了。更其说是让御史台提审武元衡,不如说是让御史台保护汉王的这一个心腹。

    “等过几天,我再告诉你们这件案子该如何来审。”萧云鹤说道,“在这之前,就将武元衡当成是重囚关押在御史台,谁也不能去见他。不过,得好好伺候着,可别让他受了委屈。”

    李景略拱手说道:“这个,自然不劳大人多作吩咐,卑职心中已然明白。”

    萧云鹤点了点头,对御史台这边算是放了心了。过了一会儿,武琦云替武元衡料理完了伤口退了出来,萧云鹤再度走进了房里。

    武元衡已经换上了一套清爽的文仕青袍,不像当初那样狼狈了。萧云鹤笑容可掬的说道:“还是习惯看到伯苍这副打扮,也更习惯你现在这样的气度和风雅。”

    武元衡显然又变回了之前那个风度儒雅的美男子,淡然的笑了一笑:“让大人见笑了。”

    萧云鹤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刚刚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还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实话实说,你我虽然相处日短,但我对你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不想在你面前隐瞒什么,我就是要光复大齐,重振大齐。只要能做到一点,任何代价,我都不在乎。”

    武元衡已然不再神色惶然,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不过,在这之前,大人先要保证能够稳定立足的生存下去。”

    萧云鹤却是一愣,点头道:“看来,伯苍对于粮食一案,有了计谋?”

    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资质浅陋,哪里能有什么计谋。不过,我倒是有个机智过人计巧百出的妹子。她对大人说的那个傻办法,稍作修饰,应该管用。”

    “呵呵,看来刚才武琦云,对你说了不少。”萧云鹤笑道,“她那个法子,的确可以应付一下眼前的麻烦。不过,之前我们讨论的时候,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跟皇帝有关,于是打算对嘉王和韶王来个打草惊蛇敲山震虎,让他们知难而退。现在看来,这样不行了。”

    “的确不能这样了。二王的目的,就在于引大人上钩,大人当然不能自投罗网。”武元衡说道,“我的想法是,既然是傻办法,就干脆傻到底。大人就装作对二王的鬼蜮伎俩一无所知,这就行了。萧云鹤思索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装傻么?”

    “对,就是装傻。”武元衡笑了一笑,说道,“大人大可以一边买粮救市,一边查汰关内公仓。如果有发现公仓粮食遗失,将一些相关的官吏,以玩忽职守或是贪赃公物的罪名抓起来,扔到皇帝那里去交差就行了;如果粮食还在,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该赈灾的赈灾,该存放的存放。总之,就是不往嘉王和韶王那边靠拢。皇帝那边,有了那些傀儡官吏们去交差,相信他也无法可说。皇帝做贼心虚,自然不好公然让大人再追查下去。这样一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大麻烦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萧云鹤细心的权衡了一下,感觉还是可行的,说道:“话虽如此,可是如果对方非要前来向我主动寻衅,那也是避无可避的。”

    武元衡回道:“眼下的情形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了。嘉王和韶王奉了皇帝密令,要为难大人。他们纠合了多少关内的皇亲贵戚,还犹未可知。在这些人的眼里,东宫正统是国之根本,是不容侵犯和动摇的。所以,不管表面上他们对大人多么尊敬爱戴,背底里也必然是反感的。他们对大人,永远只能是貌合神离阳奉阴违。这点事实,暂时是无法改变的。所以,现在大人所以做的,就是尽量不要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不要公然与嘉王与韶王为敌。眼下要务,就要是平息这一场粮荒。这是一场皇帝与皇家自己闹出的闹剧,不能让他放大公开,要不然,只会让天下人对大齐失望。所以,大人只能隐忍、退让、装傻。就算是对方一个巴掌扇了过来。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可发作。”

    萧云鹤郁闷的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无奈的点头道:“伯苍言之有理。为了大局,我只能当一回缩头乌龟了,而且是装疯卖傻的缩头乌龟。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皇帝已经对我十分的反感了;与之相应地,是关内的皇亲国戚也开始排挤我。就算这一次的粮食案我能够囫囵过去……可是这些人,始终不会放过我。在他们看来。除非我死,否则威胁永远不会消失。皇帝转眼就忘了我之前收复帝都建下的若干功勋,现在只想着卸磨杀驴将我解决掉了。”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大人自己仔细寻思一下,不难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岂不说大人文韬武略远胜于东宫。就是你现在这个飞速篡升的速度,也让他十分的惊慌。恕我直言,我曾对大人略有些了解。几个月前,大人还只是个无所事事甚至还有些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短短地这一点时间里,大人发生了令人嗔目结舌、翻天覆地的剧变。连我这个对大人并不熟悉的人。也感到十分的震惊。试想一下,皇帝能不惊讶、不恐慌么?朱将皇帝赶出了国都,让皇帝沦落到了朝不保夕流浪逃亡的境地;可大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力挽狂澜、收复国都、完败朱。样强大地落差和对比。皇帝能不惶恐、惊惧么?”

    “请恕臣下说句大不韪的话:皇帝连朱都无法对付,又如何来驾驭你这个轻松击败了朱的汉王?大人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然成为了比朱还要巨大的威胁。朱是灭不了大齐地,他再如何得势终究是草寇,成不了大气候……可你汉王,是能够跟他和他儿子争夺江山的!----话说到这里,就不难明白,国都已无大人立锥之地。大人不死。皇帝寝食不安。装疯卖傻也只能糊弄一时,更重要的是,大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地机会,去发展壮大自己。国都的这个地方,能让大人自由发挥的空间实在是太紧太小了。想要获得一点点微薄的利益。也要付出极其巨大的努力和代价。而且每获得了一点利益,大人在皇帝心目的威胁感就要加深几分;危险。就更多几分。真要到了哪一天触到了皇帝的底线、让他失去了耐心和顾忌,他就会不择手段的让大人----走向毁灭。”

    萧云鹤静静地听着武元衡的这一番鸿篇长论,不由得不在心底里对武元衡佩服起来。武元衡身在一个远离朝堂的偏僻小县,却对局势看得如此的清楚,对皇帝等人的心思分析得如此透彻,地确是眼光犀利、心思敏锐、聪明过人。对于这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萧云鹤也不得不对他生出了几分敬佩。

    “那伯苍以为,我该如何去面对这个情况、如何去处理这些危机呢?”萧云鹤问道。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说话地人,可以为自己筹划方略、出谋划策的人。前世的时候,身边有长孙无忌和房谋杜断这样一批智囊;这一次,终于有了一个武元衡!

    “逃。”武元衡简短有力的吐出一个字,然后笑着说道,“大人惹不起,莫非还躲不起么?国都不留君,自有留君处。现如今,大人也是时候离开国都这个是非之地了。大齐天下有那么多的军镇节度,许多外姓的将军、仕绅们都在割据霸占,甚至还有人自立为王。大人身为李唐血裔,而且文韬武略饱怀匡国济世的雄才大略,莫非还不能占据一城一池么?”

    萧云鹤愕然的惊了一惊,说道:“妙哉!伯苍今日所说的话,前几天李晟等人所说的如出一辄。看来天下高论,多不谋而和呀!的确,国都这个地方,寸土必争凶险异常。花上十倍的努力,未必能收获半分的利益;相反,到了地方蕃府或是军镇,相对于那些土豪和乡绅,我反而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到时候,我十倍的努力,说不定就能收获二十倍的利益!”

    “对!”武元衡肯定的说道,“虽然蕃镇割据是大齐的一个很大病疮,但大人眼前也只有先从蕃镇起家,不然永远不会有什么大的建树,说不定……还会被逼成第二个朱。或是被人阴谋图害。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大人,你是时候做出一个抉择了!”

    萧云鹤心里已是一阵翻腾不休。武元衡的这一番长谈,可为是精辟独到字字珠玑,全部切中问题地要害。可是……

    萧云鹤说道:“可是我大齐蕃镇军府的节度使、观察使和团练这些职务,要么是子孙世袭,要么是朝廷临时指派前往监督。再要么,是地方豪强们自行推选。我想要挤身进去,似乎很难。而且,九州之大,我该往哪里去才好?”

    “剑南。”武元衡毫不犹豫。几乎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说道,“蜀中沃野千里,天府之国。而且那里与吐蕃、南诏等国接壤,也并不缺少战事。凤翔节度、剑南节度、西川节度。都是大齐重要的军事蕃镇。而且由于该地的特殊地理位置,节度使时常更换。尤其是凤翔与西川节度,近年来由于与吐蕃的战事频繁。危机重重责任重大,更不能安享荣华富贵,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到那里去当节度使了。那处地方,却刚好是大人的安身立命之所。凤翔节度雄据西南边塞,向来民风果劲军伍剽悍。西川之地产物颇丰地势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以大人地文治武功,到了那个地方一定能够经营得如鱼得水。大人雄才伟略,如果有了一处吞吐腾飞的龙渊。他日必然能够跃然池上,隼展九万里!”

    “好、说得好!”萧云鹤激动得一击掌,开心的大笑道,“伯苍啊伯苍,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财富呀!三国志里曾记载有诸葛孔明对刘玄德提出的隆中对。今日我却在这间驿站里,悉听了伯苍地驿中对。他日我若能有所成就。必定是拜这驿中对所赐!”

    武元衡慌忙拱手低头拜道:“卑职惭愧,哪里敢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倒是大人,并不比刘玄德有丝毫的逊色!”

    “哈哈!”萧云鹤畅快的大笑起来,“伯苍一席话,就如同时暗夜中的一盏明灯,为我指明的道路和方向。今后,我就会按照这个方向,矢志不渝地走下去!你说得对,国都已经没有了我的立锥之地,而且处处凶险,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于今之际,我就是要想办法离开国都,到蜀中去寻求一方属于我自己的渊池。只不过……眼下仿佛一时还急不来。朝廷刚刚任命了浑为凤翔府观察使,让他带兵去坐镇抵御吐蕃。西川节度使和凤翔节度使,目前也正有人选。”

    “只要留意和争取,总会有机会。”武元衡说道,“这两处地方人员更替频繁,大人只要瞅住机会,就不难成功。而且皇帝也巴不得大人离开国都,眼不见心不烦,让你对东宫彻底地失去威胁。历来为了维护东宫,而将其他皇子调出京城去边塞远州的事情,也多得数不胜数。大人毕竟是立过功勋的人,也是李家血脉。皇帝为了顾及天下舆论、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对大人痛下杀手的。所以,大人要离开,皇帝必然喜出望外,慨然应允。”

    “言之有理……”萧云鹤缓缓点头,拧眉沉思了一阵,说道,“那么,在这之前,我就先隐忍按捺一阵,减少抛头露面出风头的机会,力求自保。”

    武元衡看着萧云鹤微微的笑了,点了点头:“嗯。”萧云鹤拍了拍额头,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拨开云雾见青天,我总算是有了目标和方向了。伯苍,真是谢谢你了。”

    “大人何以言谢?”武元衡站起了身来,十分正式的对着萧云鹤拱手长拜了一揖,“为大人排忧解难略尽绵薄之力,是臣下地本份和使命!从即日起,武元衡愿为大人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萧云鹤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上前一步握住武元衡的双拳,激动的说道:“伯苍……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武元衡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良禽择木而栖。臣下蒙受汉王知遇之恩,此生亦无憾矣!”

    驿站客房里,两个男人地大笑声不停传了出来。门外不远处,武琦云脸上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轻拍着自己地胸口,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我那个执拗得像犟牛的哥哥,总算是转了心性了……汉王也还当真是厉害,居然就这样收伏了他这个天底下最清傲和倔强的人。”

    吃过了午饭,萧云鹤让李景略押着武元衡先走一步,前往国都。

    萧云鹤心想,武元衡在华原将人得罪光了,这个县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干下去了。像他这样的人,是没必要在朝堂上居于什么高位的。一来他的确还太年轻,资历不足难以服众;二来他现在身份也有些敏感了,恐怕皇帝暗底里对他也有了一些忌惮。只要他露头,肯定被打压。与其这样,还不如等他的案子平反后,将他留在汉王府里,韬光养晦隐藏起来。之前还打算让他当个京兆尹的,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武元衡走后,武琦云虽然是松了一口大气,但明显的有了一些无所适从,仿佛就无家可归了一般。

    “跟我回汉王府吧。”萧云鹤对她说道,“华原已经不是你们的家了,汉王府才是。而且,苏菲儿也在那里,你们正好做个伴。”

    武琦云既惊又喜的说道:“汉王大人……真的愿意收留我们兄妹吗?”

    “不是收留。”萧云鹤微笑道,“伯苍从此就如同我的左膀右臂,一刻也不能相离,否则我就只是一个残废。你能说你的手臂,是被你收留的么?”

    武琦云轻掩着嘴,终于露出了这两天来最开心的一个笑容,矮身给萧云鹤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汉王大人千岁!”

    回到了国都。既然要装傻,雍州刺史刘德海,萧云鹤也索性暂时不去搭理他了。这样在外人看来,顶多就是汉王为了“护短”,跑了一趟雍州把武元衡给提了过来。毕竟武元衡现在只是五六品的小官,并不起眼。嘉王和韶王那边,便也没了什么由头来主动寻衅到汉王的头上。

    汉王府里,已经是热闹异常。

    五百名飞龙骑士,已经全部进驻汉王府。后院的大马球场,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小军屯,建起了营房和马厩,正在整理校场和跑马道。汉王府的规模虽然不是十分巨大,但是也能轻松容纳下两三千人的。准岳父吴仲孺,花重金雇用了这五百名身强体壮的职业军人,并给他们配备了马匹甲仗。清一色的黑袍明光甲,红顶缨盔腰悬横刀,简直就让萧云鹤想到了当时的玄甲军。只不过,当时玄甲军是重骑兵,人马都披重甲。这些年来为了适应与机动力极强的夷狄骑兵作战,现在大齐的骑兵,则是演化成了轻骑兵为主流。

    五百铁骑,齐崭崭的布成队列,新甲新袍新马鞍,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眼前一亮的感觉。萧云鹤煞是欢喜,将这五百人分成了五队,让高固、宋良臣、石演芬、郭刚和唐汉臣各领一队。自己则是在筹划着汉王府第一批飞龙骑的训练。

    吴仲孺这两天显然是忙坏了,胖硕的身子仿佛都瘦了一圈。他不仅要招募甲士、购置军器,还要派人四下征收粮食,更要操办起女儿的婚事来。

    萧云鹤对这个未来岳丈生出了几分感激,将他留到了汉王府里,设宴招待。吴仲孺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喜不自胜。

    酒过半酣以后,萧云鹤对他问道:“吴大人。不知道粮食征买的进展情况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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