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臣可能是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楚,要不然这时候他就会看到,敌军军寨里的所有人,脸全都绿了,好些人浑身发抖,差点将自己的牙齿咬碎。好些敌军士卒恨恨的叫道:“将军,出兵吧!杀了这个满嘴喷粪的卤汉!”“杀了他!”一群人叫了起来。宋良臣一听这些人的喊声,顿时来了劲,将手中的铁棒一挥,大声叫道:“好啊,来啊来啊!老子就是喜欢打乌龟。杀一个能清蒸,杀一对能煮汤,杀一窝了红烧油炸水煮每样的来一碗!”敌军已经哇呀呀的大叫起来。萧云鹤等人差点就要笑出了眼泪。敌军的三个将领也个个恨得牙痒痒,聚头在一起,紧急的商议起来:“杜将军三令五申,不许我们贸然出战。我看,还是忍忍的好,别中了这些人的奸计。”“这里是我军的腹地,怕什么!他们最多不过三四千人,我们有八千人。带些兄弟出去,跟他们会会。”“就是!这样缩在这里,总不是个事。传了出去,我们河东三杰的威名何存?要不这样。我们只点三千轻骑出去,留大半的兄弟紧守营寨多置箭弩。一有异动,马上回寨,弓箭阻挡。”“好!”三人异口同声,总算统一了意见。这个时候的宋良臣,已经在挥着大铁棒,沉路猛锤那些钜马鹿角,打得一阵木柱乱飞,猖狂之极。骂了半天这些人也不出来透个气,宋良臣自己也来了气了,涨得一脸通红,越骂越凶,越骂越带劲:“你们全家是乌龟!”“全家人住在一个龟壳里!”“你们的老爹老妈天天躲在龟壳里,一天到晚搂在一起穷磨叽,就有了你们这群小乌龟!”“没鸟鸟的小乌龟!”敌军寨门大开,一群人如同野狗一般的猛冲出来。怒火冲天直朝宋良臣扑来。“啊呀呀!来了!”宋良臣怪叫一声,拔马就往回跑。倒不是害怕这些人有多厉害,萧云鹤早有叮嘱,只要将人骂了出来,就退归本阵。战阵之中,萧云鹤止住了笑,一扬手:“弓箭手,准备。”千余张弓弩顿时搭弓上弦,严阵以待。敌军向前奔了一断路也停了下来,战阵两角也摆出了弓箭手和盾牌大阵。战阵中间,三员将领打着旗号,提马出来了几步。领头一人怒声咆哮道:“哪里来的疯子!敢在本将阵前口出秽言耍流氓!不怕死的,快快钻出来,受爷爷一刀!”刚刚跑回萧云鹤身边的宋良臣,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怪眼一瞪就要提棒冲出来。萧云鹤一扬手,宋良臣生生的愣住,只得双眼如同喷火一般的怒视着这三个人。萧云鹤将马槊按在马上,执了根马鞭,施施然的上前几步,一脸轻蔑冷笑的着这三个人。那三人齐齐看向这个金甲红袍的人,细细辨认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认得,于是高声叫道:“对方来将何人,报上名来。”萧云鹤冷笑一声,拿马鞭指着这些人大声喝道:“本帅的名头,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还不配知道。杜涛在哪里,让他滚出来见我。你就告诉他,是本帅宰了姚令言那个蠢货。要想报仇的,放马过来。本帅在此恭候。”“一位将军!”三人异口同声在惊呼一声,随即有一人怒道:“好你个大言不惭的纨绔子弟,有种别跑,吃爷爷一枪!”说罢,那一将策马上前,就朝萧云鹤杀了过来。“站住!”萧云鹤突然一记沉声厉喝,愣是将那人给喝住了,然后沉声说道:“本帅枪下,从来不杀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姓名来!”“哼!”那将把手中的铁枪一划,“我们乃是杜大帅麾下三名先锋大将,人称‘河东三杰’是也!本人冯习,使铁枪;使刀的是二哥刘挺;使铁锤的是大哥焦万。你这无能之辈,如果不敢应战,就快快滚下阵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叫那个骂人最凶的黑脸怪物来。小爷倒要看看,这个怪物的本事,是不是像骂人一样厉害!”“***,骂我怪物!”宋良臣一声怪叫,不顾一切就朝前冲了上去。萧云鹤本欲阻挡,已经全然来不及了。那个使枪的三杰之一——冯习,见了宋良臣也是分外的恼火,挺起手中长枪,怒声咆哮就直插过来。两阵大军,都没有打算大厮杀,之前都有弓箭手射住了阵角。此时一番挑衅后,居然出现了极少见的‘阵前单挑’。宋良臣的脾气本来就是火爆异常,再加上被人辱骂,早已是气得三尸神炸跳,那一杆大铁棒抡得重云乱影,直朝冯习砸去。冯习一面策马逼近宋良臣,一面心中冷笑:你个粗卤的汉子,胸前破绽百出,看爷爷一枪挑了你——到了地下别忘了告诉你家祖宗,你家断子绝孙了!萧云鹤见事已至此,只得悻悻的策马回归了本阵,看着阵前宋良臣和冯习厮杀。冷不防的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三招之内。”萧云鹤侧头一看,一向沉默寡言的高固,正凝神看着阵中,表情稀松平常。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出的一般。萧云鹤心中却清楚得很:高固说宋良臣能在三招之内干掉这个冯习,那就绝对不会用到第四招。像他这种高手、尤其是不爱说话的高手的判断,向来是极准确的。这一闪念刚刚掠过,阵中已然传来一声惨叫,冯习当胸被砸了一棒,整个人朝后倒飞而去,直直撞到了自己那一方的人堆里。敌军大小将卒一阵怪叫,慌忙扶起冯习。冯习胸前的战甲已被打得粉碎,残碎的骨头、战甲插入了体力,五脏六腑更是被震了个稀乱。此时他浑身疯狂的抽搐了一下,口吐一股浓血,气绝身亡,眼睛突出暴起,睁得极大,很是骇人。宋良臣哈哈的大笑:“他娘的,有没有经打一点的?这小子怎么只消得一棒就完蛋了?看来这龟壳是纸糊的啊,哈哈哈!”宋良臣一阵声如巨雷的猖狂大笑,惹得敌军阵中的一些人又怒又怕。刘挺咬得牙齿一阵骨骨作响,提起一柄钢刀就要冲杀出来。大将焦万马*他挡住了:“二弟,敌人这是诱兵之计,不要上当。这个黑脸怪物极其凶悍,与他硬拼决非上策。如今尚未交战就损了三弟,我们还是退回去,请示大帅从长计议。”刘挺气得满脸通红,极不甘心了怒哼几声,只得拔马回营。敌军呼啸而来,又像旋风一般的急转回寨。营寨边厢和岗哨箭楼上密布弓弩手,紧闭了寨门,死活不再出来了。宋良臣旁若无人的扯着嗓子又骂了一通,挥起铁棒将摆放在路上的鹿角钜马一顿狠砸,敌军死活就是不再出来了。想要离得近些,又被一阵弓箭射挡了回来,煞是苦闷。折腾了半晌,他也感觉索然无味,悻悻的拍着马回到了萧云鹤身边。萧云鹤看到这般阵势,心里暗自寻思道:这个焦万,倒也是个谨慎的人。吃了一次亏,就不上当了。我军孤军深入,也不能一直在他阵前晃悠。不然敌军从旁侧前来驰援,将会形成合围之势……“传令大军,后退十五里。依山下寨,暂作休整。”萧云鹤果断下了令,让大军后撤。又让宋良臣领着几百弓骑手,在后面殿后,徐徐而退,以防备焦万带人从后面掩杀。大军退回到了一处山林边,快速的拉起了临时营寨。萧云鹤刚刚进入军帐中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高固就进来了,对萧云鹤说道:“大帅,我军孤军深入,很容易被敌军合围伏击。现在又依山下寨,背后全是茂林。如果敌军从左、右两侧袭来,又用火攻,那我军岂不是束手就擒?”“说得好。”萧云鹤拍了拍高固的肩膀,赞赏的说道:“想不到你一向不善言辞,却是这样观察入微小心仔细。这一处山脚,位于高陵和醴泉交界之处,背后的这一片山林,面前不远处也是土坡,虽然地势不是极高,但面积挺宽广,方圆数十里。我军屯扎在这个类似于狭谷的地方,的确是容易被伏击。这一块地方,也可以称之为死地。”高固疑惑不解:“那大帅为什么还……”萧云鹤轻摆了摆手,自信满满的微笑道:“敌军今天还没开打,就损了一员大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我是焦万,肯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涛。你想想,杜涛这样的沙场宿将,会不知道我军屯扎在了一处死地吗?如果你是杜涛,你会怎么办?”高固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大帅这是故意吸引杜涛和焦万,领兵前来偷袭我军营寨?”“说得好!”萧云鹤对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高固,又多了几分赞赏,“杜涛跟我有杀师之仇,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锉骨扬灰。而且他们一直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个四体不勤不知兵法的纨绔子弟。这一次,我就故意这样胡乱扎下营寨,来个请君入瓮!”“大帅高明!”高固这才释然的笑了起来,“那具体该怎么办?”萧云鹤略做思索,说道:“传令下去,大军扎下营寨后,埋锅造饭全军饱食,然后升起大堆篝火,让宋良臣带着几百个兄弟在军寨里喝酒欢庆。动静弄得越大越好,火也烧得越旺越好。营房里,却不要住一个兄弟,全部弃了马匹埋伏到山顶上去。你派几个斥候,递个消息给后方的李怀光,让他带三千铁骑,埋伏在寨南五里外的土坡上。只等军寨里喊杀声一起,我们两方人马就一起带兵杀出来。到时候,我军居高临下一阵冲锋,宛如奔洪乍泄,一定势如破竹!”“得令!”高固沉声应诺,大步离去。萧云鹤转过身来,看着这一方的地图,独自一个人微笑起来,暗自道:些许雕虫小技,足以击败这些虾兵蟹将了。我欲成大事,岂会被你们这几个小角色挡了路?当天深夜,萧云鹤的军寨里腾腾燃起十几堆篝火,宋良臣抱着个大酒坛子,四下蹿掇的跟人拼酒。火堆上架起铁架,几只肥羊被烤得油滋滋的,四下飘香。众军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大声喧哗,还时不时的唱几支军歌,更有一些人跳起了胡舞。一切景象看来,就是在欢庆胜利。萧云鹤带着二千余人,埋伏在半山腰上,紧密的监视着狭谷两端的动静。秋日的夜间有了几分凉意,萧瑟的秋风阵阵吹起,茂密的丛林里枝叶乱舞,更添了几分诡密气息。一直到了丑时,宋良臣等人才回了军帐里,却是个个精神抖擞的提着刀枪,鸷伏待机。刚才他们所喝的,不过是白水,就怕喝酒过量了当真坏事。军寨的东、西二门的岗亭上,举哨示警用的灯笼摇摇晃晃,整个大寨几乎就要归于一片宁静。偶尔一队巡查的队伍走过,留下悉嗦的脚步声。萧云鹤伏在山上,半天没见动静,不由得疑惑道:怪了,莫非不来?正在这时,身边悄悄跑来了两个小卒,就是埋伏在东西山腰的暗哨,纷纷报道:敌军来了!左右各有三四千人,全是轻装上阵的骑兵。“准备应战!”萧云鹤低声沉喝,众军士顿时打起了精神,如同绷紧了的弓弦,蓄势待发。猫在军帐里瞪着牛眼的宋良臣,早有些不耐烦了,已经低低的骂了起来。正在此时,东西营寨边突然一起大喊传了出来,敌军搬来了寨栏鹿角,冲杀进来了!宋良臣心中好一阵欢喜:终于来了,等死老子了!西面杀进来的,是醴泉大将刘挺。他提着一柄钢刀,率先冲进了军寨里,怒声道:“兄弟们,放火!杀光这群杂兵!”与此同时,东面的军寨里也冲进了一群骑兵,为首一员大将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提一柄铁枪,正是杜涛。只见他面色阴沉的一挥手,身边的士卒就放出了一轮火箭。萧云鹤军寨里的帐篷粮草等物,顿时腾腾的燃起了大火,四方传出一阵惊慌的大叫。火光之中,刘挺和杜涛不约而同的大笑一阵——“冲进去,杀!”可让他们奇怪的是,唐军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骚乱,火势越来越大,却没有见到几个人仓皇逃蹿。两队轻骑兵朝中军帐扑杀了一阵,各自感觉有些不妙。因为四下里只见到火,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应战!杜涛心中一惊,大声叫道:“不好,快撤!”话刚落音,南北两方的山林土坡上抖然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宋良臣也骑上了战马,从中军帐中带着数十个一起埋伏在这里的兄弟冲杀了出来,挥舞着铁棒哇哇大叫道:“敌军大将在哪里?快来爷爷这里受死!”一眼瞟了过去,正好看到白天在醴泉打过照面的刘挺,马上势如奔雷的朝他冲杀了过来。刘挺见中了埋伏,早已是一阵心惊胆颤,这时又碰到了那个凶神恶煞的‘黑脸怪物’,差点就吓了个魂不附体,慌忙拍马就逃。身边的士卒也是个个惊慌不已,豕突狼奔一样的朝寨外逃去。人马践踏,混乱不堪。杜涛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下的兵卒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早已是兵无战心只想着后退,人挤人马撞马,一阵东倒西歪。就在这时候,南面李怀光的轻骑已经奔杀到了寨前,如同堵瓮口一般将杜涛的人马堵在了东寨门口。朔方的骑兵极其擅长飞骑奔射,杜涛的人马都打着火把,就如同是活靶子一般,成了朔方铁骑的猎物。李怀光腰挎一柄大刀,一手绰弓一手搭箭,连连射出十余箭来。每一弦拉出,没有一个打了空头,必有一人应弦而倒。他跨下的那匹同样久经沙场的大黑马,根本不用他提动缰绳去指挥,十分有灵性的顺着李怀光的意思,朝杜涛军阵核心冲杀而去。李怀光带来的这三千铁骑,全都是擅长骑射的好手,一起奔射起来,让杜涛这一队本就混乱不堪的人马,损失惨重。萧云鹤提着承影剑,身先士卒的从山腰之上冲杀而来,与宋良臣一起,围剿西寨门刘挺大军。大峡谷里,已是如同火海刀山,喊杀声震天。杜涛、刘挺的两支人马,早已是惶恐不安先在气势上输了一着,现在又被夹击,黑夜之中视线又不明朗,也不知道敌军有多少人,只想着突围逃命,全然无心恋战。萧云鹤带着这一批改骑为步的二千余勇士,提着大陌刀,已经和刘挺的骑兵厮杀成了一片。这样近距离的胶着围歼战,刘挺的骑兵反而失去了冲击力和机动力的优势,在丈二长的大陌刀面前,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宋良臣却是骑着马,本来身形就异常高大的他,在黑夜中看来,更像是魔神下凡一般。沉沉的巨吼,吓得刘挺等人心惊胆裂。萧云鹤和高固领着步兵队,从西、北两侧渐渐形成了合围,狭长的山谷地形,更加有利于步兵发挥近战优势了。刘挺带着人苦苦冲突了许久,却也无法冲杀出来。一来自己人本来就很混乱,堵在前面无法移动;二来高固挺着一根狼牙棒,带着一队陌刀手已然将西面大路死死封住,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但凡冲杀到了这里的骑兵,不是被陌刀斩断马腿落地然后被砍成肉酱,就是被高固的那一根狼牙棒打得魂飞天外,连人带马头碎骨裂。萧云鹤一眼觑了个清楚,拾起地上一柄横刀,朝一名骑兵掷去。那人被当胸穿了个通透,喉咙里发出‘格格’的惨叫掉落下马。萧云鹤几个大步上前,飞身一跃骑上了马匹,拾起一杆铁枪,与宋良臣汇合到了一起。刘挺眼见着自己身边的人被越杀越少,唐军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心中一直叫苦,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妙了。心中灵机一动,翻身下了马来丢了明光甲的红缨头盔,戴上了一个小卒铁灰头盔,往地上一趴,索性装死。稍过了没一会儿,身边传来一声惨叫,有个人扑到了自己身边,迎着他的脸就吐了一口浓血,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正好瞅着自己。刘挺心惊胆颤叫苦不迭,只得死死忍住没有动弹,心中暗想道:也罢、也罢,这样看起来更逼真了……宋良臣就像是充电了的机器,越杀越兴奋,那一杆铁棒,也不知道砸碎了多少颗人头了,上面满是残碎的盔甲末屑和红缨丝,被许多的浓血脑浆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糊了一层。那匹马也不知道是什么天生神驹,居然载着他这个有两人重的蛮躯,左右冲杀不知疲倦。这时,他突然一提马缰,那马长嘶一声朝前腾空跳起,结实的马肩将一人凌空撞飞。宋良臣手中那根大铁棒,也腾空舞了一个大圈,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响和惨叫同时响起,身边那一圈敌军顿时全没了人影,留下几匹受惊了的战马惊慌的四下逃蹿。萧云鹤跟在宋良臣不远处的身后,只得摇头苦笑:这厮真是太猛了,跟在他身边,简直就是无事可做!原本还想好好厮杀一番找点气血沸腾的感觉,没想到所有的事情被他一人包办了……真是个以一挡百的绝世猛将!东寨门那边,杜涛连声大呼‘不许惊慌、速速撤退’,却被李怀光带着这一支精锐铁骑,团团包围了下来。朔方铁骑一轮又一轮的朝核心奔射,杜涛手下的人马死伤极其惨重。到了后来,杜涛总算是醒悟了过来,传令手下全都熄灭了火把,全军朝正东方向奋力突击。李怀光见敌人熄了火把,也就停止了骑射。下令全军提刀使枪,正面迎面突击!杜涛心里恨成了一片,死咬着牙亲自在前冲杀。那一柄枪倒也还有几分成色,连连挑翻了好几人,硬是在人堆重围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带着身边残存的一些败卒,夜色之中,朝东奔逃而去。李怀光听说走脱了主将杜涛,气得暴跳如雷,险些一刀剁了那个来报信的小卒。正在这时,萧云鹤军寨里的鸣金之声响起,示意全军不许追击敌人,围剿附近的敌军即可。天色拂晓时,整个地狱般的峡谷里,才渐渐的归于了宁静。数千具尸体硬挺挺的横倒在军寨各处,流血将地面都染得红了。萧云鹤将宝剑在一名敌军死卒的身上擦了个干净,咣啷回鞘。高固和宋良臣负责清点战场,李怀光带着几个亲信将校,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大胜仗啊,大帅!”李怀光满面红光,步履宛如少年一般矫健,“杜涛这一次,少说丢了四五千具尸体在这里,怕是三五年都要睡不好觉了。可恨居然让这厮给跑掉了!”萧云鹤哈哈的笑了起来:“跑了也好。我倒是没想在这一战里将他赶尽杀绝,一举击毙杜涛。传令大军,清点完战场之后,迅速朝南疾行,撤回大军本寨。”李怀光正准备大声应诺,旁边传来一个比他的声音更粗暴的吼叫:“哈哈哈!大帅、副帅,俺抓了个活的——这厮真不要脸,躲在死人堆里装乌龟!”众人转眼一看,宋良臣倒提着一个人的脚,像拖死鱼一样的拖着他朝这边走来。被他提在手中的那人惨叫连连:“将军、将军,饶命啊!哎哟,快松手,头都磕破了……”刘挺真的很苦命,本以为能混水摸鱼的捡条小命,运气却是差到了极点。宋良臣骑着大马从他旁边走过,那马蹄不偏不正刚好踩到了他的手掌上。他当即本能的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自然被宋良臣逮了个正着。宋良臣倒提着他大步飞云的走到了萧云鹤和李怀光面前,信手一扔,刘挺像一张大麻袋一样的砸到了地上,浑身骨骼几乎都要碎完了,剧痛不已。萧云鹤细看了一眼,不由得大笑起来:“哟嗬,我说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是河东三杰之一呀!你是使刀的还是使锤的?”刘挺早已被吓了半死,现在又被宋良臣这一折腾,几乎就要魂飞天外了,心惊胆颤的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怯怯说道:“大元帅在上,小人是……刘挺。”正在这时,高固来报,说战场已经清理完毕,军寨也收拾好了,只等下令就可迁走。萧云鹤便说道:“下令全军,撤回本寨——将刘挺押走,好生看管。”刘挺顿时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多谢大元帅不杀之恩!”“滚!”宋良臣拎起刘挺的束甲带朝前一扔,刘挺踉踉跄跄的朝前跌了几步,心惊胆颤的被宋良臣带走了。李怀光不屑的说道:“大帅,这等软骨头的杂碎一刀砍了倒还干脆,留他作甚?”萧云鹤微微的笑了笑:“像他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也有特别的用处。现在杀了没什么意义,今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李怀光愕然的眨了几下眼睛,似懂非懂的‘噢’了一声,心中疑惑的想道:这个汉王,还真是鬼点子多。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能说会道的舌辩之士,没想到行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信手用了一个计谋,就轻而易举的生吞了杜涛几千人马。想来杜涛也是个能征惯战的宿将了,却这样不明不白的栽了一个大跟头,被初出茅庐的汉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汉王,还真是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能耐?午时初刻,萧云鹤带着大军已经回到了咸阳军屯里。李怀光在前开道先行,这时已经摆好了庆功大宴,为萧云鹤等人庆功举幸。根据清理战场后做的统计,昨日一夜之间,唐军击杀了四千余叛军,俘虏一千余人,剿获战马三千余匹、兵器铠甲无数。杜涛带来的七八千人马,仅剩得一两千人四下逃遁了。唐军己方却仅仅伤亡了不到三百人。这样一场不露形迹的战役,战后的统计结果却可以用辉煌来形容。酒宴刚刚摆上来,李晟和楚彦也回来了。听闻了这场战事的结果,纷纷吃了一惊。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昨天有了战事,却斗然报出了这样的战果。二人身为统兵大将,当然知道打出这样漂亮的仗来是何等的不易,一位将军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办到了,而且是在孤军深入、以少打多的情况下办到的。军人不同于仕大夫和贵族。大齐的仕人们最注重门第和出身,其次才是学识和名望。军人却从来只信服比他们更英勇、更擅战的勇士。萧云鹤弹指之间打出了这样一场漂亮的大仗,再一次让李怀光、楚彦、李晟等人刮目相看。之前,他们或许见识到了萧云鹤的某个方面,或智巧,或武艺,或胆识。但都没有想到,他还这样的善于用兵,足智多谋。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什么之前在朝堂上、军队中未闻其名——三人不约而同的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但这点疑惑眼下都显得不太重要了。军中的大小将卒,对这个带兵的王爷,都生了许多的敬佩和仰慕,这便是不争的事实。庆功宴持续到了未时三刻才算罢了。宋良臣斩一将、擒一将立下大功,被萧云鹤连连褒将,赏了好酒三坛。他兴高采烈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了下去。萧云鹤将李怀光等人召集起来,商议眼下的情况。李晟回报,今天去高陵,收获极大。大约有三十多支大小的商队,将粮食和货物卖给了唐军。累计已有粮食、食货八百余石。李晟已经派出了一只三百人的队伍,在离高陵官道二十余里的地方,扎起了粥棚,接济在那里逃荒的百姓。高陵官道上阻塞的人群,已经在快速的疏散。而且有些专门从关东、山南一带贩卖粮食的商队,答应近日之内运一批粮食过来,以平价卖给唐军,感谢唐军这一次的慷慨帮助,让他们避免了重大的损失。萧云鹤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一阵快慰。看来不仅仅是救助了一批百姓,自己定下的计策也可以逐步实施了。想到这里,萧云鹤心中一动,对帐外的高固唤道:“将那个刘挺带上来。”随即又对李晟耳语了几句。李晟心领神会的笑了一笑,拱手一拜先退了出去。楚彦和李怀光大惑不解,纷纷一脸的疑惑。萧云鹤暗自笑了笑:“别急,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不久,刘挺被带了上来。灰头土脸浑身衣甲稀乱,脸上全是在地上蹭出的伤痕,肿起一片,几乎不成人形。萧云鹤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就想起了宋良臣将他倒拖在地的狼狈模样,忍住了笑,冷面沉声喝道:“刘挺!你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跟着朱泚、杜涛之流谋反,你知罪么?!”刘挺早早已经趴跪到了地上,这时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大帅饶命,小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杜涛是我们的头儿,他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哪敢不听?小人也想效忠朝廷、效忠皇帝,却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求大帅饶我不死,给小人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李怀光和楚彦,只在一旁冷笑,左右看刘挺这个小人不顺眼,就差拔刀上前一刀斩了他。萧云鹤却是点了点头,低声沉吟了一声:“说得也还有几分道理……”刘挺顿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元帅垂怜!小人真的是迫不得已跟随了杜涛那厮!如今小人真心悔过,愿意为为皇帝、为大帅结草衔环,万死不辞!”刘挺喊得正起劲,帐外高固走了进来报道:“大帅,山南与关东数十家商队,派了代表来见大帅。”“哦,你让他进来。”萧云鹤随意的说了一声,然后对刘挺摆了摆手:“你先退到一边,事情稍事再说。”李怀光和楚彦看到进来的那人,立马明白了过来:什么富商代表,就是李晟那家伙扮的!李晟穿着一身团袍锦服,头戴双翅帽儿,举止文雅得体的走了进来,恭恭敬敬拜了一拜:“小民徐远亮,拜见大元帅。”萧云鹤笑容可掬:“徐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旁边的小卒取了个马札,李晟谢过,小心坐了下来,一脸赔笑的说道:“大元帅义举,小民等人万分佩服。这一次大元帅帮助小民等人渡过了危机,我等无以为报。小民等人商议之下,决定在一月之内,给大元帅运来十万石粮食,仅以进货平价卖给大元帅,另外赠送牛羊千余头,以表我等的感激之情。”萧云鹤顿时面露喜色,站起身来说道:“徐先生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本帅甚感佩服!从今以后,徐先生等人若有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本帅。本帅一定尽力而为,给你们提拱最大的方便!”李晟喜不自胜,站起身来连连拱手拜揖:“多谢大元帅!小民代表数十家商队同仁,谢过大元帅!”又寒喧了数句,萧云鹤便请‘徐远亮’下去休息用膳,好好招待去了。刘挺一直缩在一角,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过了许久,萧云鹤自顾与李怀光、楚彦聊天去了,根本没再提起这个刘挺的事。刘挺心里打鼓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瑟瑟的站了出来,跪地说道:“大元帅、诸位将军,小人的事情……”“你?”萧云鹤故作不耐烦的说道:“眼下我正有大事要处理,没空理你。你既然诚心悔悟,就在我军中挑个小职事做,今后一定要好生做人。你识字吗?会写字吗?”“会、会!”刘挺大喜过望,连连应声。“那好吧。”萧云鹤随口说道:“昨天打完了仗,后军辎重之处在做一些马匹军资统计,正缺人手。你去后军统军将领宋良臣的手下,做一个粮曹主薄。他是个粗人,你正好帮他用用笔墨。行了,去吧。我们还要议事。”一想起那个‘粗人’,刘挺心里没来的由的胆寒了几下,但回头一想,怎么也好过现在被砍头,喜滋滋的就退了出去。出了帅帐,高固让两个小卒带着他找到了后军营房,宋良臣正在军帐里打着震天响的大呼噜。刘挺一个人也不认识,四下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后军粮曹参军,在他手上报了个名,开始办事了。帅帐里,李怀光和楚彦则是发出了一阵大笑:“妙计、妙计!”“些许雕虫小技罢了。”萧云鹤笑了一笑说道:“宋良臣这个粗汉,也有他特别的用处所在。刘挺如果从他手里逃走,倒也显得自然。只是后军粮曹那里的一些帐薄,可要做仔细逼真了。让他刘挺信以为真,这才会拿着帐薄去杜涛那里邀功赎罪。刘挺这样的无耻小人,我怎么会让他在我军中为害。留他一条小命,不过是拿来做饵钓钓大鱼罢了!”李晟从帐外走了进来,呵呵的笑道:“大帅,二位副帅,我这富商模样,扮得还可以吧?”“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接下来的两天里,李晟继续假扮富商,在高陵官道一带采购粮食接济逃荒百姓。不仅仅当真买来了许多大军正缺的粮草,更是赢得了一片人心。与此同时,每天都有许多的粮车运到后军辎重营地,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其实大部份是从其他各军临时运来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新来的主薄刘挺,跟着粮曹参军一天忙到晚,累得不亦乐乎,却还没有一个人给他这个降卒好脸色看。尤其是宋良臣,每次见了他不是冷笑就是瞪眼吹胡子,常常骇得他一阵心惊肉跳。这两天里,萧云鹤一面紧急的布署着各项作战措施,一面继续派人到醴泉挑战。吃了大亏的醴泉守将焦万,自然是紧闭寨门龟缩不出,连高陵那边也没见一兵一卒过来支援。看来,上次峡谷一战,当真是将杜涛等人打得怕了,生怕再有什么异动就会上当被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