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卜游心会神凝,将思绪抽回,全神贯注重新投身战场。

    这场战斗直打到鲜血盖地,哀鸣嗷嗷,伏尸遍地。

    百派之人血涌飚发,铁骨赫奕,除了有半数弟子们临阵脱逃以外,剩下的半数弟子们皆是浩气英风,临危不挠。

    墟棘峰之人亦同样是些不顾死活的亡命之徒,猪突豨勇般横冲直撞,穷凶极恶拼死撕斗。

    从那群黑衣人眼里看见的只有死水一潭,了无生机,犹如一棵半死半活的枯枿朽株,似乎同骨化形销的死亡相较,计都的赫然而怒才更令他们畏怖。

    也对,白刃临头不过一笑,总好过魂契被毁,神形俱灭,魂无所依不可再入轮回。

    众怒如水火,硝云剑雨,飞箭如蝗。

    鏖战陷入僵局,双方逐渐皆有些势穷力竭,呈两败俱伤之态。

    计都擐甲执锐,面对秦寰宇陷入厄战,二人在战场正中激起潮鸣电掣,声势熏灼。

    柏树仙挑起下巴,眯着眼睛不屑地轻哼道:“你这姓秦的后生,方才同老夫在殿外清剿那帮残渣余孽时,瞧着还是有几分踔绝之能的,怎的现下连一个小孩子都收拾不得?”

    对柏树仙的嗔怪之言,秦寰宇有口难辨。

    时逢朔日又近子时,体内那个不速之客已经有隐隐凫趋雀跃之状,每当秦寰宇想要竭尽全力,一股而下时,腹下那股炙热真气便会立刻变得踊跃难抑,蓬勃有冲脱之势。

    柏树仙目若金刚,洞察秋毫,瞧得出秦寰宇倾摇懈弛时常裹足不前,一招一式里皆似有顾及,造成滞碍,只是不知他心里在畏忌些什么。

    在这个夜里,秦寰宇并非是唯一一个惜时如金的人,柏树仙亦同样担心时辰会稍纵即逝,忧心自己的生命将在攘凶革弊前便徂谢永眠,浸微浸灭。

    仙寿逝如朝霜,正如柏树仙和含光子先后卜算,今夜恰是柏树仙大限之日,最多不过子时。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刻不待时,柏树仙心如火焚难免性急口快,对秦寰宇冷哼道:“扭扭捏捏这般不爽快!你且退去一旁,休要碍手碍脚!”

    秦寰宇同样腹热肠荒,眸光泛红,他咬了咬唇冷然退到一旁,将有力位置让与了柏树仙。

    柏树仙挺直腰身,鹤发松姿,以杖顿地,大喝一声:“朔风,起——!”

    弹指之间挥袂生风,柏树仙脚下浮光跃金,如踏碧波,一道和风回卷纠缠的绿光自下而上如火山般喷薄溢出,眨眼间万顷碧波,飞云流雾。

    计都手执那杆乌金黑缨枪冷眼斜瞪,锐利森冷,轻嗤道:“老东西,你这一把朽骨竟敢同本大人相抗。既然是你自己讨戮诛杀,就不要怪本大人的斮戮枪将你化为寒灰。”

    柏树仙神目如电,癫癫笑道:“你未曾听闻‘寒灰更燃’吗?你这奶娃子的身躯体魄,本仙还真不忍心下手。”

    话音落,狂风怒号,烈烈而起,如同一条澈爽的鞭子一拔而出,朝向计都刹劲抽去。

    “啐!”计都振袖挥枪,斮戮枪掀起龙江虎浪,肆意兴云吐雾,和风狸杖掀起的飓风纠缠在一起不得开交。

    寒风破耳,风鞭鸣啸响彻大殿。

    那雷霆万钧之势丝毫不输钢筋铁条,风鞭无形却凌厉迅捷,走向变化万端,行劈撩扫出没无常,所至之处断木掘地,地坼天崩。

    计都斮戮枪和风鞭相交冲撞,劲力十足,枪首发出“叮”的响声,乌金色的钢枪竟然险些被震脱出手。

    一个招架不及,绿色风鞭在计都前额一扫而过,计都顿感前额一阵火辣辣地疼痛,一行殷红鲜血湍急涌出,汩汩不绝。

    计都腾出手来在额前深抹一把,将遮挡视线的鲜血拭净,眼若饿鹰地紧盯风鞭,面露凶光。

    手中枪杆围绕枪心正中划圈旋搅,自内而外,由微转盛。

    刹时间风折云回,风鞭顺服地被斮戮枪把持在圈内,规旋矩折,擒纵自如。

    柏树仙神色微顿,扬眉鼻哼道:“哼!倒是有些奇功异术在身。”

    秦寰宇恭慎提醒道:“前辈切要当心,他手中那枪并非凡物,幽阴晦冥至极,堕指裂肤,袭人根骨。”

    “喔?承平盛世之下竟然有此阴寒害人之物,本仙必更要削株掘根,将其铲除。”

    风狸杖直指上空,风势狂暴,飞沙转石,柏树仙劲力摧动风鞭回环拂扫,蜚瓦拔木。

    计都动如雷霆,凌空倒翻避此一击,毕竟受损吃亏只此一次,计都绝不会在同一番招式上面遭第二回陷。

    计都持枪稳活,翻卷滚搅,顷刻间风色峭厉,烟雾郁结,斮戮枪如同一条鳞龙蟒蝮吞吐着黯黯黑云。

    柏树仙的风鞭掀起斮戮枪吐出的污浪,顷刻间瘴气尘天,横空似墨,反而助长了这烟势。

    瘴气如云向四周蔓延而去,凡是触及受伤之人身体上的刀口剑痕,瘴气即刻化作一缕乌烟钻入皮下,错眼不见。

    而那受伤之刃原本疮痍之处顿时变得皮开肉绽,血流湍急,紧跟着肤色由黄转青,由青变紫,再由紫化黑,伤者身上血管经络暴起,乌鼓鼓地几乎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

    乌青暗沉的污浊之气在体下扩散,原本的尺寸之伤在体表滋长,体内五脏俱损,体外再无完肤,只留有好似经受千刀万剐过的鱼鳞状的黑斑,血肉零落。

    “前辈!此烟有毒!”秦寰宇眸中泛寒,一望而知。

    间不容瞬,柏树仙眼明手捷,立刻止息了风鞭,又反转风狸杖掀起一股逆风回旋着将四散的瘴气重新聚拢,再挥袖送出殿外。

    秦寰宇冷然道:“瘴气无眼,这殿内之人虽有百派,亦有你墟棘峰的爪牙,难道你欲瓦玉集糅,赶尽杀绝?!”

    话音未落,那边被瘴气荼毒浸染的人里,有人手掐喉咙,痛苦地挣扎倒地,从他们凸张无神的眼球和拼命伸出嘴巴的舌根足以看出他们的痛苦与恐惧,绝望地望着头顶被撕破的夜空。

    计都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话音里平添一丝慵懒,道:“他们皆是签了魂契之躯,徒具形骸的行尸走肉,注定了后半生庸碌无为。能为本大人献出生命亦算是取义成仁,本大人定会酬功给效,在他们死后将魂契归还与他们。”

    “你也配提‘取义成仁’?”柏树仙眼瞳深眯,正容亢色,厉声道:“世上竟留存有如此大邪大慝之物,真是无法无天,天理难容!”

    “你们说的是它吗——”

    计都一手精细地抚过斮戮枪首,不屑地扬起尖尖的下巴,紫瞳里尽是深深寒意,冰冷叛逆无比。

    柏树仙怒目嗔视道:“本仙劝你迁恶向善,迷途知返,销毁了这阴冥之物。否则必有一日会挽弩自射,遭其反噬!”

    计都俊魅孤傲地冷笑道:“笑死人了。休要在此佯装好人!从来覆水不收,就算本大人收手,你问问这百派之人难道就肯轻饶素放吗?”

    “若说起这杆枪的来历,还是要感谢?华派的馈赠。”计都颔首低眉,不羁的短发散落在耳侧,两边太阳穴上筋络膨胀。

    “何意?”柏树仙惊愕不解。

    “此枪正是以烂死在紫泥海上的白骨炼就,龙鱼一族的巍巍冤魂死而不僵,恨血百年难解难消,故而本大人聚敛起故族旧人的阴戾怨气注入枪内,用以洗雪逋负,以牙还牙。”

    “难怪毒侵骨髓,竟是朽骨游魂所铸?!”柏树仙耳朵里嗡地一声,怵目震恐。

    “不信?不如我将它们自斮戮枪里唤出,让它们替自己申冤复仇!”

    计都冷峻如故,斜身踏步,反守为攻。

    斮戮枪翻手直刺,握雾拏云,黑烟斗乱,四周空气压抑忽增,憋闷膨胀。

    枪首如枭蛇鬼怪吐芒,雾锁烟迷之间鬼影幢幢,成百上千只鬼魅面孔狰狞,指爪张扬着向外挣脱,阴冷嚎叫着向外怒涌,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撕裂吞噬掉。

    百年遗骸,枯骨尚全,惟无肤发而已。

    “如此精魅邪气!”柏树仙身体猛地一抽,凝视着藏匿鬼影的那片黑暗。

    “前辈!”秦寰宇手腕横掠,挥剑回转,斩断了柏树仙面前迎面扑来的一只鬼魅的头颅。

    那鬼魅白骨散架,头颅坠地,幽绿空洞的双眼镶在深陷的眼眶内,却仍在地上冷冷地凝视着柏树仙和秦寰宇,断肢在地上蜷曲着向前爬来,残破的白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似乎不杀死对方绝不会罢休。

    柏树仙变色斜睨,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斜身闪避。

    “竟然斩而不死!”

    柏树仙和秦寰宇相顾骇然。

    计都猛然甩枪,傲然一笑:“老迈昏庸的东西,本大人方才说过,它们皆是紫泥海里已死之身,早就幽冥异路,又怎可能再死一回!”

    说罢,斮戮枪一招狂风摆柳,枪杆剧烈抖动,发出沉闷魔啸。

    计都拿风腾云,鱼跃冲顶,斮戮枪夹杂着狂啸的北风,硬梆梆地砸着地上,激起一道乌青色浊浪。

    浊浪和阴气凝结相摩,所及之处变幻成一道道乌青悬丝,将被斩殄地四分五裂的鬼骨重新连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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