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后下了十余手。

    顾清明黑棋入阵。

    棋子砸在石板上,一声清脆。

    中年道士置若罔闻,瞥了眼纵横十七道石桌棋盘,咦了一声,稍加思量,大笑道:“这步棋下的妙极,可惜不能喝酒。当年贫道与一个老货下过一盘棋,一百余手,下的昏天黑地,到最后棋差一招,遗憾落败。小子,你可知那老货是谁?”

    “姓段名玉清,前朝大国手,酷爱下棋,对烧饼情深义重,同样也是我师傅。”顾清明手握黑子,斟酌一阵。

    “看来你也不笨嘛!”中年道士嗯一声,跟上一子。

    顾清明不着急落子,而是抬眼,问道:“前辈,若是这场我赢,请告诉我关于吴家气运的一切。”

    中年道士唉声叹气:“你小子当真是着了魔,到底是在乎吴家还是洛家丫头?”

    顾清明沉默不语。

    两人又下三十余手。

    中年道士抓住机会,白子落下,一举夺胜。

    顾清明紧皱眉头,还是不语。

    中年道士打趣道:“再来几把?”

    顾清明点头。

    中年道士只是粗略说了一遍围棋规则,第一局让六子,两人皆是落子如飞,顾清明明显有心事,下棋最为讲究全神贯注,自然输了。

    第二局让五子,还是输。

    第三局让四子,顾明清连输三把。

    中年道士皱眉道:“小伙子,心中藏着事下棋,可不仅仅是犯了下棋大忌讳,修道修行亦是如此。这样下去,就算给你八百年都未必能赶超你师父,难怪他要在梦里点拨你。”

    顾清明盯着眼前棋盘良久,缓缓开口道:“晚辈受教了,再来一盘。”

    第四局,只让三子。

    按照常理来说,随着中年道士让子的数量减少,应该是顾清明越来越难下才对,可事实相反,顾清明好似进入道不清楚境界,虽说结局还是落败,相比前三局好过太多。

    待五局时,中年道士看了眼天色,说道:“这局不让子,你要是能撑过一百五手,贫道就告诉你关于吴家气运走势。”

    顾清明双眸铮亮,战意沸腾,柔和的五官罕见显露狠辣神色。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棋子落盘声,最后一局正式开始。

    这一局,两人少有交流,下棋速度如雨般,滴滴答答,络绎不绝。

    棋局最后,顾清明第一次在中年道士手中撑过百手,停留在一百三十余手。

    中年道士没有再下,笑道:“今天先到这里吧,小伙子。”

    顾清明看一眼外头,轻叹一声,起身行礼。

    中年道士摆摆手说道:“去吧,棋子就不用收了。”

    顾清明淡笑一声,随后退出凉亭。

    盘膝而坐的中年道士等顾清明走远,约莫着回到道观中,这才一手托着腮帮,斜着身子凝视棋局。

    中年道士伸了个懒腰,轻声道:“薛泽,还是这么好的耐心啊,难怪能老来成圣。”

    话音落地,凉亭外仍是一片寂静。

    中年道士袖口一震,棋盘上十几颗白棋猛然悬空,再轻轻一拂,棋子划破空气,激射在凉亭左道旁。

    稍后,一名文士青衫装扮的儒雅男子悠然出现在凉亭内,手中抓着那十六颗棋子,每行一步弹出一棋子,哗哗十几道破空声音响起,树叶摇晃,眨眼间,中年道士桌前便粘住了十五颗,这个成天不是偷喝酒就是在观内刻石纹的道士波澜不惊,但是大殿内数千文字散发璀璨金光,好像是道入符纹,通天绝地。

    小亭外树枝前后摆动时格外气势骇人,想必是薛泽十五棋子入局,每一棋子都携带圣人气势的剧烈激荡,才引来这般异象。

    俊雅不凡的年轻文士双鬓星霜飘飞,手上只剩最后一颗棋子,笑道:“果然不愧是天下最强武夫三境,无人可破。”

    中年道士微眯双眸,看向十五手狠招,大手一挥,十五颗白字滚落棋盘,掉入棋壶里。

    中年道士平淡道:“这个不算数啊,得重来。还有,你别给我扣什么高帽子,天下能人多了去,除了吕青衣外,谁敢称天下第二?”

    容貌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文士笑了笑,进入凉亭,将手中最后一颗棋子握在手中,摇头道:“不是给你扣高帽子,就说数年前与段玉清那一场,前后百余手,下的方圆数十里天地崩塌,比黄有德与吕青衣那日论道都来得可怕,世人都在传你是紧跟段玉清之后的第二棋手。原本还不服,直到前些日子与段玉清下过才知,你两的可怕。”

    中年道士抬头看了眼这位名动天下的青衣亚圣,嘴角掠过一抹笑容,真是自讨苦吃,空闲没事干才去找段玉清下棋,想起当年与段大国手下棋三天三夜,不吃不拉,险些被媳妇扫地出门,中年道士痛不欲生,平淡说道:“我如果说下山媳妇会把我休了,你信不信?”

    青衣亚圣听到这个天下罕有的笑话,竟然没有如何笑,叹气惋惜道:“如今是当父亲的人,那个丫头自从两岁见过一次,这些年倒是没来看望,见你也是气势越来越低垂,看来是没机会跟你下棋了。”

    中年道士讥笑道:“谁乐意与你这文叟书生下棋,犯困的紧。”

    被誉为陵城数万文人的后盾的亚圣薛泽一笑置之,低眉看向桌前的残余棋盘,笑道:“段玉清的眼光还是狠辣,收个徒弟只是简单调教,就能下的如此神妙。看来下个江湖,定会热闹非凡。”

    中年道士平静道:“薛泽,段玉清的脾气可跟我没法比。”

    “他愿与我下棋,我也不愿跟他打架。罢了罢了,这是我自己酿得,你尝尝。”

    青衣亚圣摘下腰间的酒壶,丢给中年道士。

    手心的白子滚落至两指间,捻起白子掷盘,随后抬头看向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在内心斟酌许久,轻叹一声,还是握起棋壶上的黑子。

    薛泽微笑道:“你放心好了,领教会段玉清的厉害,我便不会再去纠缠,倒是林家那个老和尚,就不知道是何意思了。”

    “那老不死的秃驴心里在卖什么葫芦药,天下皆知。”中年道士喝了口酒,皱眉问道:“只不过让我惊奇,魏百岁居然没留下你?”

    青衣亚圣跟上一颗棋,摇头道:“被鹤周天取了性命,不过死之前也到我府里下了几盘棋。”

    中年道士抹了抹嘴,问道:“你这落魄的前朝文人,还妄想着吴家小子真能给你日月换青天?”

    青衣亚圣神情落寞道:“既然吴晨愿意走这一步险招,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在我合眼前不想看到玄家人如此得意嘴脸。”

    中年道士仰头喝了一口酒,阴沉道:“薛泽!”

    青衣亚圣突然站起身,弯腰行礼,久久不肯直腰。

    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出那位女子容貌。

    中年道士叹气道:“薛泽,你当真不知道这是逆天逆势的勾当?龙虎山现在是什么模样,你不清楚?”

    这位前朝只输吕青衣的亚圣仍是没有直腰。

    中年道士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不是我不帮,是真的无能为力。就连武当那等道家台柱子都被玄家搞得风雨飘摇,我这道观如今人烟稀少,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人数,如何经得起折腾?再说京城方霖案过后武将凋零,但近些年也不知从哪勾结出的高手坐镇,不然就说吴晨那厮脾气,能忍到现在不在京城染血?”

    青衣亚圣直起身,怔怔出神,一脸凄凉。

    三清道观之上,雷霆滚滚,很快便大雨滂沱。

    中年道士低头望着薛泽的最后几步棋,犹豫不决,哪里是曾经笑傲文坛的青衣亚圣能下出的?

    一时间有些感同身受,长叹一声,还是退了一步:“罢了罢了,各退一步,我能保证吴家小子不死,但你也得告诉那老秃驴,都等了三四十年,也不急这一时,切莫意气用事。”

    青衣亚圣再次作揖,微微一笑,有这一步,便足够了。

    中年道士久坐凉亭,愁眉苦脸,媳妇那边可怎么说才好啊!

    一个小小凉亭内,佛、道、儒三大家汇聚。

    虽说那老秃驴今日没来,但碍于其年龄,中年道士不好多说什么。

    您是招提纳子,兰若高流。

    我是琳宫羽士,金简玄子。

    您身披三事云衣。

    我着百衲伏魔衣。

    您手拿念珠。

    我手持浮尘。

    我们都有三宝。

    虽不同,又相同。

    中年道士叹了口气。

    渡世亦渡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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