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闷热的天气,镇凉王在马府里打了个大大喷嚏。

    小亭子里的翰林学士看向手中书信,从头到尾扫视一遍,随后笑道:“看来吴忧是顺利出旱天城,也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方法,原以为旱天城会重蹈陵城覆辙,来个日月换青天。”

    吴晨双手插袖,打了个哈欠,双眸惺忪,随口道:“这信是我给你的。”

    马卿文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

    吴晨白了马卿文一眼,盘腿坐在长椅上,捡起下方掉落枯枝,在地上画圈,沉重道:“蜀州可不同与先前两城,的确是凶险之地,应当稳妥度过。”

    马卿文冷笑道:“凉州并非只有蜀地凶险,还不是你年轻啥事不顾,现在欠下一屁股冤债,让小的成天给老的擦屁股。”

    吴晨轻轻一笑道:“就全当是磨炼了。想当初老子闯荡江湖,哪有他小子那么气派,前后左右都有人护着,更是左拥右抱,逢人都是客客气气,生怕惹恼了他。”

    翰林学士叹了口气:“他们那是敬吴忧吗?还不是生怕得罪你吴家府主,平白无故惹来杀身之祸。”

    吴晨不认账嘀咕道:“别吃饱撑着乱放屁,老子当年在江湖低调的很。”

    马学士脸上冷笑不断,江湖上谁人不知吴晨刚开始在凉州闻名并不是上乘剑道,而是以杀伐果断闻名,每逢高手必定要与之比试,点到为止是断然不可能,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江湖稍有名气,必以生死相博,十有九亡,杀到后头百万武夫一听吴晨之名,闻风丧胆,逃跑数十里,生怕被他看上拉来比武。

    马卿文有段时间一直生怕吴晨日子长久,会杀得失心失志,走火入魔,无奈那时正逢科举,在京城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每日一份书信,也不知能否递到吴晨手上,就算交代到其手中,按照尿性,也断然不会翻来看上几眼。

    好在那个女子的出现,打消了他全部顾虑。

    土地上被树枝画的一圈又一圈,吴晨抬起头看向青衫文人,正经道:“其实你写的信,我都有看,不过也不全看,大多扫几眼便扔进火堆里烧了。”

    马卿文鼻子一酸,如孩童般努嘴,强装不在乎道:“爱看不看!”

    镇凉王将手中的枯枝折断,拍拍手上灰尘,追忆道:“你也别怪我,你十封信不说九封也有七封是一样的,日子短些还好,一长久,还没扒裤就知你要放什么屎,当真无趣的很。”

    马学士沉默不语,双眸冰冷刺骨。

    吴晨也不顾其表情如何,继续自顾自说道:“其实也想过给你回信。”

    马学士挑了挑眉,脸上有意外神色,不过还是冷声回道:“说得好听。”

    吴晨摇头苦涩道:“其实还是怕耽误你前程,那时我知在凉州名声不好听,不防君子,但得防小人啊。闲言碎语,不至于杀人,却能伤人。若是我一封书信害你丢了官职,岂不是一辈子过意不去?”

    马卿文哼哼道:“吴晨,你当真以为我会在意所谓功名利禄?”

    吴晨摇头:“你不在意,我在乎。”

    马卿文怒极反笑道:“什么意思?”

    吴晨浅笑,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童时回忆:“马屁儿,可曾忘了儿时约定的梦想。”

    马卿文怔怔出神,怎能忘记。

    阳城外的小坡树林,有个男孩想做第二个吕青衣,让天下武夫再给文人低头一次。

    镇凉王叹了口气:“毕竟有血淋淋的案子排在前头,不得不提防。”

    马卿文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事可不经提,万一被旁人听去,当真要株连九族。”

    蹲在草地上,镇凉王随意掰下根草,掉在嘴中,摆手轻松道:“吴某别的本事没有,但保证以你方圆十里开外无人偷听,还是自信满满的。”

    马卿文又是一叹,不是怀疑宗师天榜前三甲的实力,而是这事对于庙堂来说,实在太过大些。

    要说大玄新朝百年有无能被后人拉出反复推敲的案例,那必属方霖之案无疑。

    这件案例并不复杂,甚至简单到只是死一个开国将领。

    但就此案过后,十二位开国将领,被皇上赐死九位,两位衣锦还乡,还有一位常年驻守凉州边塞,一辈子饮尽风沙。

    镇凉王叼着草根,正经道:“其实说来说去,还是情分二字。”

    情分?

    马卿文有些茫然,情分轻重,他当然懂得,皇家贵族里有万般驭下术,说穿了不过是恩威并济,既然先恩后威,自然就是在说这情分的重要,只不过能从吴晨嘴里说出,着实让马学士又惊又喜。

    时过黄昏,残阳如血。

    尝尽生离死别,十年不曾拔剑的江湖用剑大宗师侧头先是望向凉州方向,随后又转头,朝皇宫位置看去,感慨道:“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的聪明人可分三等人才,大才经世济民,是最上乘的护国安邦角色,方霖无疑是这类人。中人可镇守一州执掌一城,用大了国破山河,用小了又实在屈才,韩不为便在这个行列中,陵城那块有个皇子,城府颇深,若能借当今祸端磨砺一番,也勉强能成才。最下是那些只懂逢迎媚主的家伙,才学平平,但天生察言观色。马屁儿,可摸清楚方霖死的真正原因?”

    马卿文试探问道:“功高盖主?”

    吴晨不可置否,但还是摇头:“小人难防。同为开国功臣的许家不可谓不功高震主?为何这老匹夫还能活到今天,镇守边疆,手握十万精兵。没别的原因,唯有情分二字。与帝王相处,情分远胜才略啊,宦官为何能干政,外戚为何可掌权?可不就是君主念着那份香火情吗?方霖与先皇的关系说的直白点就是同穿一条裤子交情,少于父子,多于兄弟,殊为不易,但千算万全,还是走错一步。当今当家做主那位夺嫡之时,方霖可是最先带头与之抗衡,奈何登基后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少都会带点怨恨,因果埋下,之后的灾祸必不可少,再加上方霖这人是死脑筋,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但到头来只换个惨死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将嘴中草根吐掉,吴晨起身在月明星稀夜下伸个懒腰,喃喃道:“方霖行军打仗是厉害,但开国十二将,谁也不服谁,你要说镇守凉州边塞,抵御外敌事大,但将方霖与许老头掉换,也未尝不可。但为何许老头现在依旧活泼乱跳,方霖坟头草都长三寸?还是处事太过死板,还有另外回乡的那两位,更是为人太过圆滑,不肯树敌,皇帝怎么会让这等人手握兵权。”

    马卿文苦笑摇头:“吴晨啊吴晨,若你弃武从文,未尝不会是第二个吕青衣。”

    镇凉王在月下嫌弃的瞪一眼马卿文。

    马卿文哈哈大笑道:“知你要说什么,将书读死,百无一用是书生不错,但你要是读活了,那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镇凉王刚想出声反驳,马学士淡定起身,怪笑道:“不用反驳,先把吕青衣打服再说。”

    吴晨敢怒不敢言。

    马卿文伸个懒腰,哎呦一声,学着吴晨话语,打趣道:“走,化悲愤为食欲,今晚本学士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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