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看着、摸着那具尸体,想着对方所遭受的一切……

    水银的内心,就陡然升起了深深地抗拒。

    她已经将人毒杀了,还要剖开吗?还要让对方死无全尸吗?所有的英雄,有一份记录,其实就够了不是吗?

    再一想到这几次被司寇继昭那家伙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而自己出宫时明明就显得极度脆弱了,对方还是开口让自己来验尸!

    虽然这也是她所期待的;虽然,出宫时的状态是她装的,可是,被人无故调戏、还差点清白不保,她岂能真的就无动于衷?她几时受过那般的委屈?

    忽然连日来的悲伤浓浓地将她淹没,顿时怒火上涌,怎么也压制不住地就那样爆发了。

    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心里终于舒坦多了。计划已经顺利实施,而且,那个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家伙,以后再也不用见了。

    她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憋闷之感,终于得到了些释放。

    至于带人出城?她不愁。

    最多就是另想办法。

    大不了,再让他们在药铺里多修养些时日。

    ……

    回去药铺之后,水银再次诊视了一番三个病人,才回屋洗澡躺下。

    一直跟随伺候的画眉,一回来,便吩咐了药铺内所有的下人,以后不要再让那司寇大人进门。

    用着自家小姐,还敢对小姐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哼!

    小姐本来就对自己国人的死,难过得无以复加,偏偏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去看、去验,还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难受。尤其是在那么虚弱的情况下!

    自己看着都感觉憋闷、心疼得要死,那什么狗屁司寇大人还不领情,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水银自是不知画眉在作如此想,她躺了会儿便将画眉喊上楼,轻声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画眉听完就抽刀,要去砍了南宫礼那狗东西。水银急忙将她按住,又将自己的盘算从头到尾细致地告诉了她。

    画眉安静了。可心里,对延国的一切,都恨到了极致。

    水银也恨。所以她想了想后,嘱咐画眉,药铺关门一段时日。

    她已经决定,自此再不为延国任何一人诊治。

    每救一个,想到日后那人就有可能提起弯刀,挥向自己的国人,或者,培养和供养出那样的人,她的心里就再也无法接受。

    至于自己来延国的目的……

    不行就换种法子吧?哪怕就只卖药材也好。否则,自己日后真的是要愧对自己国人了。

    第二日一早,起床洗漱过后,水银再为那患有眼疾的妇人施了一遍针后,便写下详细的药方和后续的针灸之法,让画芳将她送走。

    不是什么病都得过自己的手。更不是什么病,自己都得从头医到尾。

    青盲症,治疗的时间很长,没必要一直留在自己这儿了。

    两名“妓子”的病情已好了许多,她得想法子把他们送出去,不能让人再继续这么昏迷,有伤体质。

    “画眉,挂出告示:东家进山修炼医术,本药铺自今日起,只售药材,不再接诊。

    把那两名青楼病人弄进马车,她们不适合在此休养,我可以带着一块儿进山。”

    画眉脆脆地应了声“是”,转身就去张罗了。

    小姐再不用替敌人诊治,不用再面对那些令人心痛如绞的国人尸首,不用再做违背本心之事,可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她愿意陪着小姐在山里呆着,这儿,交给画芳他们就可以。只是售卖药材,他们能行的。

    最不济,药铺倒闭了就是。

    水银也是这么想,所以吩咐完之后,就收拾起了东西。

    延国的一切,除了舆图,她什么也没拿,什么也不想拿。

    工具箱也不要了,里面的器具,都是来了这儿之后,找铁匠铺重新打造的。

    医药箱要准备好,但也只是来时的那些,进了山,药材不缺,不必拿它延国的。

    那本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书,在这间药铺初初买下之时,就被她给烧了。

    不是她舍得,而是,关于过去、关于自己真实的身份来历,一丝儿线索也不能留下。

    现在要收拾的东西,还真是不多。很快,水银便坐上了画眉赶的马车,带着两名病人,和装着一对雕儿的笼子,向着东城门而去。

    偶尔听到一些路人在谈论,神医不再诊病,甚是遗憾之类的话,水银就淡淡地笑。

    什么神医、什么重负,统统见鬼去吧。她累了,实在、实在太累了,她现在只想像个乌龟一般,将全身缩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

    东城门的守卫,并没有为难她们,看着病人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掀了掀车帘就赶紧放下了。

    有个小兵士,还想劝说神医留下,但人家是要进山修炼、精进医术的,他也没法开口。

    最后便叮嘱,神医早去早回。

    画眉打赏了那些兵士一圈儿,笑着挥手,驱车出了城。

    街坊市井中传话的速度是非常快的,自然,司寇继昭也很快就收到东方神医已关铺进山的消息。

    自打那姑娘气冲冲地离开之后,司寇继昭就一直在忙,或者说,一直在有事没事地让自己处于一种相当忙碌的状态。他不愿意去分析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暴怒、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些伤人至深的话。

    他觉得,也许那些话,才是自己内心真实想说的吧?毕竟对方就一个女仵作,自己因为欣赏那丫头的手艺和认真的态度,就高看了她几分。现在想想,还真是抬举对方了呢。

    以前没有她帮自己验尸,自己就没破案了?自己不还是升到了左官长之职?是什么让自己失了分寸每天只想着找她了呢?还挺善待她?

    是她那凛然不可侵的气度?是她那清冷高贵的姿态?是她那不卑不亢的风采?是她那绝世倾城的容颜?还是她在验尸时、仿佛浑身散发光芒的严谨和专注?

    司寇继昭分析不出来,而且越分析,心底越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自己有多混蛋。

    这是他绝对不会承认的事情。所以,他在收到消息之后,就开始忙。

    直忙到第二日午后,实在没心情忙了的时候,就去了酒楼喝酒。

    却越喝越闷,正打算离开,路过一间门未关严的包厢之时,耳力了得的他,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南宫礼的声音。

    “本王跟你们说,昨日本王在宫里遇到个极美的美人儿,那窈窕的身段儿、那嫩滑雪白的肌肤,啧啧,看得本王口水都流下来了。”

    “安王爷,那可是宫里,有美人儿不稀奇吧?不过再美的人儿,您也只能看着流口水了吧?哈哈。”

    “去,你懂什么?那美人儿可不是宫里的人,而是你们给本王介绍过的美女神医!南宫宇那浪荡子,不是为她请了个乡君的名号嘛,她进宫就是去叩旨谢恩的。还别说,你们的眼光挺不错!那美人儿……做个大夫,太可惜了啊。”

    “哇哦,原来是她啊?那可真真是人物风流、绝佳曼妙的美人儿一个,要不是听说她身后有人罩着,我们哥儿几个,早就把她给拿下了。王爷,您没出手?我们惹不起她,您可是不在话下的啊。”

    “就是就是,您该出手时就得出手啊,等您玩腻味儿了,再赏给兄弟们?”

    “滚一边儿去!本王可是想将她纳为侧妃来着!不过很可能她那低贱的身份,够不着侧妃的位置。到时顶多也就是个良妾吧。”

    “王爷,听您这口气,美人儿已经到手了?快快快,说来听听。哥儿几个沾不上边,也没了希望染指,您就说出来当给咱们解解馋了。”

    “就是就是,王爷您赶紧说来听听。”

    “哈哈哈,还没有,那可是宫中,又正好被南宫宇那臭小子给坏了好事。不过嘛……那美人儿可是留了个物件给本王!哈哈哈,来来来,瞧瞧,这是她给的珠簪!瞧见了吧?什么高不可攀的神医?才见到本王就私留物件儿,依本王看哪,就是你们把她捧得太高了才是!”

    “嗐,这真是她留给您的?不过也就是王爷您身份高贵,换了是咱们这些个,人家可是瞧都不带多瞧一眼儿的。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等您抬人的时候,可一定要请哥儿几个喝顿喜酒!”

    “好说好说!哈哈哈。”

    “嗳?别收起来啊,我还没看够呢。王爷,您也忒小气了点儿吧?”

    “……”

    屋里的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直听得司寇继昭胸中怒火翻腾。再透过门缝,看见那朵小小的珠簪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又被南宫礼收入袖中之后,忍不住推开门就大步走了进去。

    “司寇小侯爷?您怎么来了?”有人见到是他,就站起来打招呼。

    司寇继昭没回话,这屋子坐的都是一帮纨绔子弟,平日里招猫逗狗的无所事事,他连多看一眼都不屑。

    “听说安王爷在此,下官来给王爷敬杯酒。”他就只看着上座的南宫礼,走至近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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