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若游龙黄沙尽,豪情难诉寄青霄。

    1.

    边城的风中总是卷着黄沙。

    驼铃声从远处传来,显得缥缈而空灵。

    遥远的天际,被扬起的黄沙映的金黄。远远眺望好似一弯长河随风流动,长河尽头,落日火一般的燃烧着。

    无人城。

    城门大开。

    城中无人。

    一个人都没有。

    街道上堆满了落叶。

    城外是一片荒凉,城里亦是萧索之景。

    终于来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女人骑着一匹通身漆黑的驴,驴脖子上还系着一驼铃。驴走的很慢,驼铃声也是时有时无,就像被路过的风吹走,吹向了远方。

    而那驴背上的女人则是闭着眼睛,像是在小憩。两腿盘坐在驴背上,稳若磐石,晃也不晃一下。

    她手中还握着一杆长枪。枪头雕了一龙头,龙头栩栩如生,吐出龙舌正是那枪刃。枪杆刻有龙鳞,枪纂乃为龙尾。枪上从上到下还镶了八颗宝石以作装饰。宝石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好不华贵。

    腰畔斜挂着一酒壶。想来是刚刚才穿过了一望无尽的沙漠,酒壶上落满了沙尘。

    女人长得很瘦,脸颊上似乎一点肉都没有。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看起来就像几十年没吃过饱饭一样。

    她的脸又黑又干,头发上满是黄沙。

    她骑着驴,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驴蹄踩在败落的枯叶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余晖渐尽,月已挂上枝头。

    长街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孤寂的长夜又将来临。

    女人终于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出奇的漂亮。她抬头,遥望着天上迷蒙的月,忍不住叹息:“又是一个孤寂的长夜。”

    话音未落,远处车马粼粼。

    女人一怔,缓缓低下头,眯起眼睛看着长街的尽头。笑道:“也许今夜会不同。”

    她笑起来的样子怪怪的。倒有点像把骷髅上的嘴掰的微笑一般。她的眼睛也总是看不到一丝笑意,眼神冰冷,一如她长枪上的枪刃,布满寒光。

    迎面而来的首先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马上坐着一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

    这年轻公子看起来甚是俊秀。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如星辰,眼尾轻扬含春。腰佩长剑,剑鞘雪一般洁白。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人又高又壮,一个却又瘦又小。

    那两个人后面又紧跟着无数量马车。每辆马车上都坐了两个人。每个人都板着脸,神情严肃。车上载的满满当当的,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每辆车上都束着一面大旗,旗上锈了一展翅高飞的雄鹰。

    “长风镖局。”

    女人看着那迎风摇曳的镖旗,忍不住低语喃喃。

    驴还在走,走的很慢。

    马也在走,走的很快。

    驴上的女人瞥了一眼马上的公子,马上的公子看着驴上的女人。

    当擦肩而过之时,寒风忽起。女人忍不住心头一颤。

    马上的公子突然说道:“前辈可是‘女霸王’项青樾?”

    女人一怔,头也不回道:“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哪里像那个挥金如土的‘女霸王’?在下这一身褴褛,说是乞丐也不为过。公子年纪轻轻,眼神儿定然好的很。”

    2.

    年轻公子闻言点点,温和笑道:“晚辈的眼神儿自然好的很。不然怎么能够认出前辈手中的八宝陀龙枪呢?除了‘女霸王’项青樾,恐怕没人能够将它握在手中了吧。”

    “呵。”项青樾冷笑,睨了一眼马上的年轻公子,说道,“长风镖局何时多了一个你这样伶牙俐齿的小家伙儿?”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这项青樾竟唤那年轻公子为“小家伙儿”,轻蔑之意滥于言表。

    神奇的是,那年轻公子竟也不恼,依旧笑脸相迎,说道:“晚辈只是个无名小卒,哪里就伶牙俐齿了?”

    项青樾冷嗤一声不说话。

    年轻公子继续说:“晚辈也不过近日才被总镖头破例提拔成了一个小镖头,负责押送物镖。”

    项青樾“哦”了一声:“你家总镖头似乎很少破例。”

    年轻公子也不谦虚,只笑着点点头:“是极是极。这次是唯一一次。”

    项青樾也不理他,自顾自唤了那毛驴一声就要走。

    年轻公子连忙道:“天色渐晚,前辈何不歇一歇再上路?此去江南,少说还有千二百里。路上若是遇到什么意外,不养足精神,前辈又当如何应对?要是不小心丢了性命,那便不好了。”

    项青樾脸色一沉,从驴背上跳下来,转身望向那年轻公子,目光宛若鹰隼,凌厉无比:“你这小家伙儿竟然知道我要去江南之地?”

    年轻公子也跳下了马,恭恭敬敬的朝着项青樾作了作揖,浅笑道:“晚辈听闻,前辈的尊师,大名鼎鼎的‘断枪’赵弈近日曾秘密召集散落江湖何处的门下弟子,欲要选拔下一代门派继承人。想来‘女霸王’项青樾女侠也是为了此事才入关的吧?”

    项青樾有些惊诧:“此事乃我江南雾山派门中之绝秘,就连门派中许多人都不甚清楚。你这小家伙儿又如何得知?难不成是你们长风镖局总镖头沈长风那个老家伙告诉你的?”

    年轻公子笑着摇了摇头:“前辈方才早已说过,此事乃是绝密。”

    项青樾皱起眉头:“不错。即是绝密,沈长风又怎会知道?”

    年轻公子也点了点头:“当然。”

    项青樾脸色愈发难看,目光冰冷如刃:“那你又怎会知道?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年轻公子听了这话,登时敛了笑意,露出一抹悲伤的神色,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那个人,晚辈实在不敢说出他的名字,也不知如何说出他的名字。”

    项青樾狐狸似的眯起眼睛:“哦?”

    年轻公子又叹了一口气,可怜兮兮的盯着项青樾:“假如说出他的名字,晚辈只怕就活不过今天了。而且,那个人得知在下押镖至关外,竟还要晚辈为他办一件事。办好了,晚辈自然可以安安稳稳继续活下去,否则,晚辈也就只能去见阎王了。”

    项青樾道:“何事?”

    年轻公子道:“他要晚辈杀一个人。”

    项青樾继续问道:“杀谁?”

    年轻公子手抚上腰畔的剑柄,神情悲戚道:“杀你。”

    3.

    项青樾已握紧了手中长枪。

    长枪上的龙头狰狞的张着嘴巴,龙舌枪刃寒光映着淡淡的清冷迷蒙的月光,愈发显得冰冷入骨。

    年轻公子却没有出手。他把手背在了身后,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可是晚辈哪里有那样的好本事?所以晚辈就只能等死了。”

    项青樾静静看着他,眼神深邃如一汪池水,毫无波澜,深不可测。

    “前辈现在就可以杀了晚辈。与其落在那人手上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死在前辈枪下来的痛快。”

    说罢,年轻公子绝望的闭上眼睛。

    项青樾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些许:“小家伙儿,你叫什么?”

    年轻公子闻言,惊讶的瞪大眼睛:“前辈莫非不杀晚辈了?”

    项青樾摇头,无奈笑道:“我难道看起来很像一个随便杀人的恶人?”

    年轻公子连连摇头:“自然不像。”

    项青樾道:“所以我又为何杀你?”

    年轻公子惊诧的张大嘴巴,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前辈不杀了晚辈,晚辈一样也会死的。”

    项青樾目光炯炯:“不,你不会死的。”

    年轻公子眼睛瞪得更大:“前辈说晚辈不会死?”

    项青樾眸光坚定:“不错。绝没有人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年轻公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前辈还要保护晚辈不成?”

    项青樾微一挑眉:“我难道看起来像个骗子?”

    年轻公子摇头:“不,绝不像!前辈又怎么可能会像骗子。”

    项青樾道:“那我难道像个疯子?”

    年轻公子依旧摇头:“不!前辈又怎么会像疯子?”

    项青樾正色道:“我既不是骗子,又不是疯子,那你又为何不信我的话?”

    “不不不!”年轻公子连连摆手,“前辈误会了。晚辈不是不相信前辈。只是,晚辈与前辈之前从未见过,也无甚交情,于前辈而言,晚辈只是一个善恶末知的过路人,实在不敢奢求前辈保护晚辈,也,不敢领受前辈大恩。”

    说着又作了作揖,沉声说道,“晚辈今日若是死了,也是晚辈的命,与前辈无关。前辈回江南要紧。不过晚辈还是建议前辈先歇息一晚再上路,毕竟江南路远,一路上怕是还会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毕竟,选拔门派继承人,可是一件大事。”

    项青樾脸色阴沉的可怕,她完全明白年轻公子口中说的“意料之外的事”是什么。

    一派掌门人,无疑就是一切“意料之外”的***。

    每个人都想成为掌门,可掌门却只能有一个。而她,项青樾,就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任掌门的人,只要她死了,其他人成为掌门的可能性便又大了几分。

    所以对于那些人来说,她只有死,而且不止她一个,任何可能成为下任掌门的人都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曾经是朋友或是亲人。

    此时此刻,只有拔掉它,也只能拔掉它……

    无人城中,有风,微凉。

    项青樾握紧手中长枪,长叹一声道:“好一个孤寂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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