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撂下话,徐苓走到有水的铜盆前弯腰洗净拇指指腹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渍。

    “当然,你最好也别信本宫。”

    竹尘手心顿时聚拢,废纸团受不了他的手劲,发出嘎吱的口申/口今声,“娘娘会害我?”

    那是一句反问,铜盆里水晃晃悠悠,一圈圈漾到面上的波纹逐渐扭曲了皇后娘娘那张雍容典雅的脸,像伸着魔爪的鬼怪,徐苓张开五指,再次把手沉入铜盆,然后缓缓收拢五指,抓“碎”了这盆里滋生出的恶念。

    “说不准呢。”

    清透的水顺着修剪圆润的指尖不断滴落,皇后娘娘身边多了两滩小水坑,她失神地望着竹尘,透过他的眼睛,她能看见祖父绘声绘色讲过的山间瀑布,戈壁荒原,还有骑着汗血宝马都走不完的葱郁草原。

    这四方城外的所有的她原花费一生都走不完的景致,她是见不了了,但总有人可以。

    做她的眼睛,代她去好好看看。

    “竹尘,本宫最后问你一次。”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记起尊卑规矩,小太监慢半拍地错开眼,蹲下身擦拭皇后娘娘脚边的水渍,“宫里多无趣,奴才知道娘娘肯定不喜欢,奴才自问比皇宫有趣,只想留在娘娘身边,陪娘娘解闷。”

    “等娘娘做了皇太后,咱们就搬到行宫去,行宫里的规矩少多了,到时候娘娘想去哪儿奴才也都陪着。”

    小太监把吸了水的帕子在存脏水的木桶上方拧干,复又趴下身子继续勤勤恳恳地打扫着被皇后娘娘弄湿的地面,瞧着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可你又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

    等徐皇后成了皇太后,成帝还能活着?

    连天子都敢编排,胆子真是大得没边了。

    徐苓冷哼,绣了金丝牡丹花样的布帛鞋头往前一用力,直把小太监用来吸水的帕子踢地贴到了门框,“答非所问,既然这么想留在本宫身边以后便少说些要掉脑袋的以下犯上的话。”

    “知道了吗?”

    “奴才遵命。”小太监弓着腰噔噔噔跑到门口捡起替自己受过的帕子。

    徐苓卷起没动过的宣纸放回桌旁的桶中,道,“本宫这边没什么事,你去西侧殿看看吧。”

    如徐苓所料,西侧殿的事果然不少,先前的圣旨昭告天下,匈奴那边也知道了大周选定的和亲之人是传闻中魏王死了十几年的次女,而伏奇不信,觉得大周诡计多端,从大街上随便寻个人就想打发自己,在早朝之上闹了好几天。

    成帝没法,与秦林二人及魏王商议后决定再办一小型宫宴,让伏奇见见安骊,消息传到未央宫,徐苓只能又往西侧殿送了几名舞师。

    本来短短几日想要学好一支舞着实不大容易,但因生母之故,安骊曾学过几年舞,故而虽催得紧,最后西侧殿传来的消息也是差强人意。

    而一切风波的中心——安骊,连日来不知砸了多少瓷器玉器,各宫的物件都有册子记录明细,再让她多待几日,其损失,饶未央宫也承受不起。

    要是光这一点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这她不让人安生的法子简直花样百出,白日里乖乖巧巧地学舞学规矩,旁人早累得倒床上就睡,偏她一到晚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手边看到什么就砸什么,噼里啪啦的,睡得再沉都会被闹醒,还吊嗓子,嗓门比城中打更人大,总归什么让人难受,她就做什么。

    徐苓倒还好,西侧殿离正殿远,动静再大也难以惊扰到她,但几位教习嬷嬷的年纪都不小了,晚间睡不好,白天还得强撑着教人,身子早都受不住了,几日下来丰腴的脸都小了好大一圈。

    所以等终于捱到小宴,皇后娘娘身边的佩环姑娘请她们收拾收拾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几位嬷嬷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来。

    说是宫宴其实也算不上,拢共也就几位肱骨大臣加上魏王、皇后和昭阳长公主,匈奴这边倒是全来了。

    人齐后,成帝放下折扇与坐于左下侧的伏奇道,“多说无用,伏奇王子,朕这就将安骊请出来,你可要睁大眼看清了。”

    “伏奇曾有幸见过洛璎郡主一面,英姿飒爽,令人折腰,不知安骊公主可有如此风姿?”伏奇朝魏王拱手问道。

    魏王敛目斟酒,“洛璎肖本王,公主肖王妃,二人各有风姿,不可同比而语。”

    “是呐,”秦青附和道,“百闻不如一见,有什么问题伏奇王子还是等公主露了面再说。”

    伏奇与身后侍从对视后双手落于矮桌道,“好,那就看过再说。”

    他倒要看看这横空出世的安骊公主到底是何模样。

    成帝转头看向徐苓,见她稍稍点了点头,放心道,“安骊,出来吧。”

    粉白的桃花瓣撒在半空,花瓣放在香炉上熏过,甫一出场,香气扑鼻。

    伏奇抬眼看去,一身火红舞服女子乘轿撵而来,嫩粉的薄纱掀开,露出轿内女子娇怯的容颜,她生得一副主母最不喜的容色,眼角带媚,樱桃小嘴一抿,凭生娇俏。

    好比雨打芭蕉,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落满深深庭院。

    将人从四面红墙的深宫里带出来,进入春风吹绿的江南岸。

    走了进去的人,先是惊叹,再是屏息,越往里走,便陷得越深。

    “安骊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红妆美人婷婷袅袅地下了轿,水波横眉扫过伏奇,“也见过伏奇王子。”

    说男子好色不大完全,徐苓想无关男女大抵只要是人都好色,瞧着眼下倾国倾城的安骊,她都不忍心与她计较先前的事儿了。伏奇就更别说了,他看着安骊时眼里迸出的欲望,都能把人燃烧殆尽了,在场凡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

    可安骊,是要嫁给匈奴王的呀!

    他的神情被成帝尽收眼中,红颜祸水,只要用好安骊,匈奴不足为惧,成帝笑问,“伏奇王子觉得安骊如何,可配做你们匈奴的王妃?”

    伏奇咽了咽口水,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来,“公主国色天香,令人见之忘俗。只是大周皇上,不能仅凭你们大周一面之词就让我们娶了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回去。”

    “否则父王那边伏奇怕是不好交代。”

    美人是美,但与江山相比,伏奇还是更爱后者,毕竟美人无数,而江山,只有一个。

    他要稀里糊涂地把安骊公主带回了匈奴,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抓他小辫子的好机会,要真查出来这是个假公主,那自己这些年的谋划成果不得被砍去大半。

    “伏奇王子可知道中原有个滴血验亲的法子?”

    伏奇眼神微亮,“听过,却没见过。”

    徐苓转头询问成帝道,“臣妾觉得伏奇王子的担忧在理,两国邦交重在信任,既然如此,若皇叔不介意,不如让安骊与皇叔滴血认亲,也能消了王子的顾虑。”

    成帝的脸挂上笑意,握住徐苓的手在其大腿上重重拍了两下,“甚可,皇叔以为如何?”

    魏王拱手,“为皇上分忧,臣,义不容辞。”

    瓷碗装着清水被放在殿中央,竹尘取来银针分别在魏王和安骊指尖取了血,两滴血落下,瞬间交融。

    安骊端起瓷碗晃了晃,清水变成血水,“伏奇这回总该信安骊的身份了吧?”

    朱唇轻启,喝出清冽的酒香气,伏奇闻得出来,那是上回宫宴上大周皇后大夸特夸的春叶竹,只是今天这酒比那时更烈,光是闻着气味,就令人昏昏沉沉。

    他跟着安骊张张合合的红唇不断点头,“信信信,本王信了。”

    安骊抿起唇,突然穿过众人走上前,在成帝桌前跪下,道,“皇上,安骊有一事相求。”

    “何事?”帝王锐利探究的眼神刺向她。

    帝王的威严没几个人能够挡得住,安骊颈部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她把头垂地更低些,声音却响地谁都能听得清,“安骊想问皇后娘娘讨要一个宫人。”

    这下令成帝感到了讶异,他追问是谁。

    “竹尘。”

    安骊又说了一遍,“皇后娘娘身边的竹尘,安骊用着喜欢,想带着一块去匈奴。”

    “竹尘是......”

    徐苓想说什么,却被成帝重重捏了下手,不得不哑了嗓子,她看着正收拾滴血认亲后的残局的小太监,鼻尖突然有些泛酸。

    “皇上,臣妾......”

    “安骊乃我大周巾帼,一个宫人罢了,皇后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成帝一锤定音,君无戏言,安骊慢慢勾起嘴角,如夏花绚烂,双手举至头顶行大礼,“安骊谢皇上隆恩。”

    宴会最后,两方推拉之后决定十五日后送安骊公主和亲匈奴,而向来进退有度的徐皇后以身子不适为有,早早回了未央宫。

    “你想要留在本宫身边,本宫就绝不会让你去匈奴。”

    “本宫是皇后,怎会连自己的掌事太监都护不住。”

    “竹尘,你信本宫吗?”

    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的小太监吹灭最后一根蜡烛,“信,奴才永远都信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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