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监栏院往未央宫得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一群人路过掖庭时和宫里老嬷嬷选来送去未央宫的一应宫女正好碰上,一块往未央宫去。

    未央宫宫墙砌得很高,约莫是刚上了新漆的缘故,离得近些还能闻道一股刺鼻味道,小黄门手掩着鼻子在宫门前站定,

    “都在外面等着,杂家进去通报声。”

    小黄门的身子消失在宫门口,付掷抬头眼神复杂地盯着暗红色宫墙看,这墙上的漆瞧着那么新,怕是这两日新涂上去的,成帝在未央宫发了大火的事情人尽皆知,估计就是为了宫墙一事。

    宫墙的漆上得并不均匀,手摸上去,还能感受到一块块的突起,能被宫里招揽绝对是能工巧匠,涂出来的宫墙却是这副模样,那群将死之人,胆子还真是大。

    她的宫里的日子,过得,也真是不好。

    “那个谁,做什么呢,宫里的墙也是你能碰的?还不把脑袋低下去。”

    说话的是管宫女事宜的老嬷嬷,一把嗓子听起来跟用指甲摩擦宫墙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刺耳。

    收回手,付掷重新垂下脑袋,都已经到了未央宫,他不能功亏一篑。

    低下头的一瞬间,小黄门也重新出现在宫门前,瞧着脸色不大好看,想是在里面受了气,

    “走吧,让皇后娘娘身边的佩环姑娘好好瞧瞧你们。”

    -

    进了未央宫,主位上的皇后娘娘不在,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付掷藏在衣袖里的手蜷起。

    佩环站在殿中央,扫视眼前的一群宫女太监,宫女有宫女的样子,只是太监嘛,良莠不齐,一个个瞧着都还没从净身的苦里脱出身来。

    佩环瞧了毕恭毕敬的小黄门一眼,心中不禁冷哼,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没□□好的人都敢往未央宫里送,若是叫皇上知道,看他的脑袋还能不能好好呆在脖子上。

    虽说主子懒得理这些事,她们做下人的却不能真让人欺负了去,否则就是丢了未央宫的威仪。

    佩环拿出帕子擦手腕上的玉镯,开口道,“皇后娘娘今儿有事不在宫里,差了我来替娘娘掌眼。”

    说完,擦着玉镯的手停下,眼睛往小黄门那处看去,

    “我们娘娘入宫时间不久,连带着我也不大理得清宫里的规矩,不知什么时候监栏院的伙食如此不好了?我瞧着这群小太监个个面黄肌瘦,难不成监栏院是没了银子,要送到未央宫里来养着?”

    这话说得重了,回答不好,失了黄门官职事小,丢了命可不得了。

    佩环怎么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就连等级低些的妃嫔见了她都没胆子放肆,何况区区一个小黄门,皇后娘娘再不受宠,统领六宫的权利还是落在她手上,想处死一个小黄门,轻而易举。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小黄门再没了弄腔作调的胆子,拂尘跟膝盖骨一块磕在地上,眼泪说流就流,

    “佩环姑娘明鉴呐,实在是监栏院没了人,这些个虽说瞧着病气,可都是一等一的听话,若非如此,我几个胆子都不敢把人往皇后娘娘身边送啊。”

    “要不,这些个先放在未央宫里做些力气活,等过段日子我再送些好的来,让他们来伺候娘娘,”说罢,小黄门颤巍巍对佩环笑了笑,

    “不过就是麻烦佩环姑娘辛苦一段时日了。”

    佩环也没真想把人置于死地,小黄门给了台阶,她就顺着往下走,“公公既然都这么多了,那我就等着公公嘴里的新人来了,可有一点,千万别让皇后娘娘等久了。”

    “是是是,咱们肯定得紧着未央宫。”小黄门起身,抖了抖拂尘上沾着的灰。

    佩环最终留了一个小太监和三个宫女,正如小黄门说的,留下的小太监虽瞧着羸弱,好歹是里边年龄最大的,能用来做些杂活,总归不放在主子身边伺候,眼光不必太高。

    小黄门和老嬷嬷带着剩下的人回了,佩环上前一步,走近才发现小太监看起来瘦,身量却高得很,方才小黄门偷偷递了话,这小太监是才净身不久,性子沉闷,倒是适合做力气活。

    佩环挪开视线,把宫里缺人的事儿给四人分了分,

    “你们先去做事儿,等娘娘回了再来请安问好,记得将自个儿拾掇干净些,莫污了娘娘的眼。”

    言罢,佩环喊来一二等宫女把人带了下去。

    付掷跟在三个小宫女后头走着,未央宫是后宫里除了成帝居所建章宫外最大的宫殿,光从正殿走到太监宫女住的地方就用了快一刻钟,期间,他一直仔细注意着路两旁种着的花枝。

    临近冬日,花自然是都掉光了,先前他注意到正殿前种着的都是牡丹,而这里却多是为文人雅所不喜的栀子花。

    栀子花香气浓烈,不如梅花傲骨,也不如牡丹艳丽,可耐热也耐寒、喜光亦耐荫,很少为外界所拘束着。

    未央宫不会无缘无故种下不讨喜的栀子花,唯一的理由,只能是这座宫殿的主子喜欢。

    没想到,她竟然会喜欢栀子花,付掷掩在阴影处的嘴角瞧瞧漾起一圈波纹,真好,他走近了她一步。

    徐苓在盛情难却,不得不在玉漱宫用了午膳才回,听栗八子哭诉她那将满六月便没了的孩子,当日徐苓并不在场,她的孩子到底怎么没的,在场众人又是各执一词。

    成帝那儿下了最后通牒要她细查,已经叫她头疼不已,今儿去了玉漱宫一趟,栗八子又是哭又是磕头地要她查出真凶,闹得徐苓脑袋更是疼得不得了,一路上还是由青书扶着才能回宫。

    回了宫,佩环见她面色苍白,忙让人去请太医,速度快得拦都拦不住。

    可太医来了又能看出什么,至多开了几幅休养的方子,再多就是嘱咐她好好歇息,徐苓无奈,整个皇宫,最想让她好好歇息的人就是她自己,偏偏后宫里的女人不消停,隔三差五就得闹上一闹。

    好在下午没什么糟心事,徐苓便在屋子里好好睡上了一个时辰。

    佩环和青书都被赶出了屋子,香炉内燃着少量安神香,关着的窗牖旁摆了张贵妃榻,贵妃榻上躺着个和衣而眠的人,估计是烧着的暖炉让屋子有些热,榻子上的人不满地嘤咛出声,伸出手解衣裳上的盘扣,直至露出大半白皙胸房才算罢休。

    此等美景,付掷,当然无缘瞧见。

    此刻他正猫在正殿前的矮树丛里,偷偷望着正殿紧闭的门,连呼吸都得省着来,晌午未央宫请了太医,知道此事后他急得差点没打碎一架子的古玩,终于撑着换班的间隙偷偷跑过来,想看看她是否安好。

    结果,她小憩了。

    不过看她身边那两个丫鬟的脸色,应该没出大问题,付掷心安下来,准备找时机离开,而殿里的人却是醒了,软糯里夹杂着沙哑睡意的女声传出,

    “佩环,青书。”

    是在叫那两个贴身侍女。

    付掷突然就挪不动步子了,身子维持着一个动作会很累,他却无知觉地维持着半蹲动作,终于等到了殿中人露面。

    “今年冬天怎冷得这般快。”说话间,脸几乎埋在大氅中的女人伸手将被风吹至唇上的乌黑青丝揽到耳后。

    矮树丛里的小太监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徐苓惯是怕冷,在侯府时每年过冬都得备上好几件厚衣裳,屋里的炭火也不能断了去,到了宫里,畏寒的毛病是越发严重了。

    听到主子的抱怨,青书连忙跑进殿里拿来一手炉,放进徐苓怀里道,

    “娘娘明知天冷,却还想着出屋子。”

    青书说的话有些失了尊卑,惹得佩环暗中掐了她一把,“炭火烧得久,屋子里难免会闷,娘娘想出来透口气罢了。”

    佩环比青书要大上四岁,青书从小跟在佩环屁股后头长大,饶是长大了,还是怕着佩环,被她一说,立刻就闭了嘴,讨好地看了眼望着远处的徐苓。

    徐苓对她们俩人之间的机锋早烂熟于心,才不会去管呢,只拢进了身上大氅叹道,

    “从前像这样冷的天,祖父都会带我去别院住上几月,别院里有桃花酒,经火烧开再喝下,比炭火还暖和。”

    老平津侯在徐苓十四岁那年去了,留下酿到一半几坛桃花酒,后来,方兰悦管束着,她便再也没去过别院,也没再尝过桃花酒的滋味。

    老平津侯的离开时徐苓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打闹着的佩环和青书也停了笑,各自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和她们俩一样沉思着的,还有付掷,他会酿桃花酒,却不会煮酒,所以总被那吃酒食肉的武僧骂暴殄天物,他静静瞧着女人沉静的侧脸,一路上,他幻想过无数次她的模样,但没有哪一副画面来得比眼前更生动。

    指尖点在大腿上,他以大腿为画卷,以指尖为笔墨,一刻一刻地描绘这座宫殿主人的模样。

    他这是僭越了,他知道。

    画着画着,他又听到那蒙汗药似的女声开口问道,

    “新来的宫人可到了?让他们来见本宫吧。”

    是了,指尖在大腿上按下一个凹坑,那天他坐在华盖马车里,也是用这样的嗓音告诉他,不如去拼个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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