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北关以北千里之遥,有一处绝地,此地辽阔五百里,五百里内无草木飞禽,说是飞鸟灭绝、生人拒进也不为过,但是修真界人人知晓,那魔头净出的困魔岭就在于此,虽说比不上拒仙窟那么名号响亮,但岭内魔修之残暴却是足以令出入修真界的修士胆寒战栗的。

    早年一位儒门修士有言“天下魔修尽出拒仙窟,魔修残暴尽入困魔岭”,困魔岭有一主六魔,岭内并无具体规则全凭自身拳头说话,谁拳头大,那便能争一争六魔之位,若是拳头够硬,便是坐上那魔主之位也无人会在后面说闲话。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岭内总有某个大修陨落,魔主更换最为频繁的时期,短短五年之内便换了三位魔主,十六位魔头,只不过从五百年前那位天资并不卓绝的魔主横空出世起,困魔岭的格局便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此地地形荒芜,只有光秃秃的一片乱石,乱石地独立起一座粗糙的城池,说是城池其实也不过是将众人聚集在一地的坐标罢了,一般而言,这座被命名为一轮城的古怪城池是不会有太多门内之人的,因为此城于魔气浑浊灵力紊乱之地筑起,是考虑了门内弟子因聚众闹事而伤及凡人,这些凡人于外界都是蝼蚁一般,于城内可却被宝贝的紧,劳作耕物、男耕女织、牧牛放羊种种事宜都靠的是这些所谓的凡人,因而于一轮城,杀人夺宝,修士斗法皆无大碍,可若是伤到了劳作的凡人、放牧的孩童、织布的女子,那可是要被人剥皮抽筋、连同神魂都转入转魂玉之中的。

    城内魔修因为修魔的缘故大多脾气暴躁,因此只能束缚自己好声好气的说话,免得冲撞了他人,当然若真是与人起了争执斗法,那也会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远远的离了城门,届时无论是打的如何天翻地覆都没有人会管你。

    此时据此地二十里外,有一男子静默的看着北方,男子面白无须,面容俊朗,脸上看着至多四十年岁,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样子,他身后有一黑袍男子恭敬的立在一旁。

    “主上,少主已经早先去过一次江南道了,那褚秋生命魂逸散全然没有踪迹,就连一丝斗法痕迹都找不到。”黑袍男子话语里是发自内心的恭敬,没人更比他崇拜眼前这个中年人了。

    自从五百年前这个中年人踏入困魔岭的那一刻起,困魔岭就注定会因他而改变,谋略第一、道法第一,纵然修为还不是困魔岭最高的,可那又如何,早些年有大修还不是乖乖的臣服于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魔主,他从眼前人的微末之时便一直跟随,就像那城内看门的老狗,替他管理着所有琐事,无论是看家护院还是龇牙咧嘴的咬人伤人。

    “意料之中的事情,一个只看得见眼前利的蠢货罢了,算不了什么,他本就该死的,可惜了。”中年人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既然本就该死,为何可惜?”黑袍男子疑惑出声。

    “死的早了,按理来说,死在那处宅邸之内才是最好。宅邸之外的话,那白痴就是找错目标了,你说一个人连做坏事都做不好,那他活着还有什么价值?”中年人笑了笑。

    “阳儿到哪了?”

    “少主北上前往辽阳洲了,说是要替主上寻回转魂玉,算算时间也该到了。”黑袍男子满脸担忧。

    “没回来?”中年人眉头微皱,随后如想起来什么一般,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放在黑袍男子身上:“他临行前见过什么人!”

    “见过听耳魔大人。”黑袍男子额头冒出细汗小心的提醒道:“毕竟拒仙窟那边过来议事的人还在,先不谈他六大魔主之一的身份,若是拒仙窟那边…”

    “嗯,我知晓了”中年人点了点头:“先退下吧。”

    “是。”黑袍男子躬身答应。

    “我记得有一个叫何夏的年轻人,空出来的魔头之位给他就好了。”

    黑袍男子身体微微战栗,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属下领命。”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北方,然后又看了一眼南方,眼神有追思之色,最后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下绊子,何苦呢。”

    -

    蓑衣斗笠的男子神色木然,手中钓竿依旧直勾勾的垂着湖面,他没来由想起那个死在了江南道的邋遢汉子,面容猥琐、欺软怕硬、见利忘义、贪财好色,这些贬义词用在那个汉子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在他记忆中,在那片光秃秃的山地上,在那座没有人情味的城邸里,那个满脸猥琐的男人总会带着不过板凳高的他四处游蹿。

    赌场、酒桌就连逛青楼自己也是形影不离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实在感到无奈的邋遢汉子就会拿一碗烧酒倒出小小的一杯,骗着他喝下去,然后将呼呼大睡的他放在一处房,约莫半个时辰,神清气爽的邋遢汉子再背起呼呼大睡的自己回到那处没有半点人情味宅邸。

    自己每日最期待的就是那个邋邋遢遢的猥琐男子来府邸跟自己那个让人惧怕到一塌糊涂的父亲汇报事宜,然后他总会偷偷偷摸摸带着自己出去,就算是被父亲知道了,也最多挨顿骂,而他却要挨一顿不轻的打,可每次他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咧嘴笑,然后下次继续带着他偷鸡摸狗。

    有时就顺顺东边宅邸的鸡,然后被狂吠而出的恶狗撵的拔腿狂奔,同时还不忘记将小豆丁一般大小的他举起骑在邋遢男子的脖颈出,他会大笑着欢呼骑马咯骑马咯,摆出一副说书话本里征战四方的大将军的架势,邋遢汉子就会将自己的大拇指举过头顶,嘴里喊着‘少爷真威风’哄得自己鼻涕冒泡,时不时还滴下几滴到他的脸上。

    后来长大了一点,自己在某一日与他的出行中遭遇了某个修行者势力的刺杀,那是自己第一次在这个邋遢的男人身上看到狠辣的一面,杀光三十余修士的邋遢男子面上满是血污却还是哈哈大笑着安慰自己,脸上做着鬼脸,只是满脸的血污因而显得尤其狰狞。

    父亲将他狠狠的训斥一顿,并将其折断了一条腿,脸上从来都是带着谦卑的笑的他笑意全无,自己躲在房间里看着那个邋遢汉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父亲:“别的小孩都在玩,没道理让我外甥一天天的待在这么个破房子里看着那冷冰冰的墙壁和染了血的刽子手!只要他还愿意,我养好了伤,我还是会带着这小子出去!”

    “要么你就把我杀了。”邋遢男子最后扔出一句狠话,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那是自己父亲第一次沉默,可是休养了半个月后的他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举止却变得恭俭市侩了不少。

    可是自己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在无人时他还是会挤眉弄眼的朝他做鬼脸,那日他带着自己找了一个山涧,两个人坐在溪边钓了一下午的鱼,自己耐不住寂寞总想着快些钓到,每隔一小段时间总要看看是不是有鱼咬钩,邋遢男人懒洋洋的靠在一块岩石上,时不时转头看他两眼,结束时他的桶里什么都没有,邋遢男人就将自己钓出来的大半桶鱼一股脑的倒入他的桶里,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讲的话很是语重心长,具体说了什么自己却是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那个男人让自己稳重一些,沉得住气一些。

    他只记得邋遢男子那日离府时背对着他很是潇洒的扬了扬手掌,然后离去,此后两人十余年不再相见。

    后来自己长大了,不再四处奔走乱玩了,开始跟随父亲修行也就更少见得到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十余年后再次相见时,那个邋遢的男人举止行为散发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铜臭味,就跟自己在那些所谓的‘邻居’身上看到的一样,他们看向父亲也是这个眼神这个姿态,如同摇尾乞食的野狗,这次却不是装的,他不会在无人处朝自己挤眉弄眼,自己也不再如跟屁虫一般跟在他屁股后头狂奔,生怕自己被他丢下。

    王阳看着愈发靠近的岸边人,脸上挤出一个相当‘真挚’的微笑,他此行是为了那遗失的转魂玉,自然不会为了那鬃狗一般的所谓亲人就误了大事,只是他想到那个不明不白死在江南道的男人还是会有些可惜,就如同每天食肉的山涧猛虎,突然某一天改吃了素一般,那个男人终究守护了他一整个年少时光。

    可一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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