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映余晖,绯红缀芙蓉。

    衣袂飘飘,铁锥飒飒,一步一惊鸿,一颦一苍生。

    乐无花在鲜血中起舞,宛如致命的舞者。

    散落在地的冷箭暗矢无比沉重,只因为它们每一个的下面都压着一缕亡魂。

    无暇美玉般剔透的脸沾上了鲜血,乐无花美眸瞟向云风寨的最后一个人。

    “沈郎不跑啦?”乐无花娇媚道。

    “你……”沈云瘫倒在地,指着乐无花,“你这个妖妇。”

    “妖妇?”乐无花幽幽道,“当初怎没见你这般骂我?”

    乐无花抓着沈云的胳膊,轻轻一拽,胳膊硬生生的被拽了下来。虽然骨头断掉,但血肉和筋脉依旧相连。

    胳膊在风中荡来荡去,沈云强忍着痛苦,恨恨道:“你就该被人玩弄,你就该变成这个模样。”

    他很怕死,但他的怕死让他变得勇敢。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勇敢?

    一个人在恐惧的时候才会勇敢。

    他当下已不奢求活着,只想在死之前发泄出所有的怨气。

    此言当然惹怒了乐非烟,“咔”的一声,沈云的另一只胳膊也被乐非烟给拽断。

    两臂齐断,痛不欲生,但沈云还是咬牙道:“你以为你很可怜?你觉得我伤害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在浮屠门,我若不哄骗你,就早已死了。”

    “我所做的仅仅是想要活着……我也想过要走,可是你那该死的毒怎么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沈云癫狂的大叫,他瘫坐在地上,仿佛已经忘了自己两臂还在止不住的流血,他只想说:“你有实力、身居高位,你怎会考虑这些。我从小就活在尘埃里,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长大了被官府欺负,现在依旧是待宰的羔羊,你挥挥手就能让我灰飞烟灭,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的生命,凭什么你们只考虑自己的失去,却不管别人的付出,凭什么?”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冲着乐无花的脸吼出来的。

    沈云青筋凸露,脸红脖子粗,吼的歇斯底里。他不想活了,他只想让上位者明白一些事情。

    云风寨外的白蔹当然听到了沈云的话,他不由叹道:“好像人都是这个样子,平民被豪绅欺负,豪绅被官府欺负,小官又被大官欺负,纵然贵为国相,也要对帝王唯命是从……帝王呢?或许帝王也要听天由命吧。”

    自从见到沈云的那一刻,白蔹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羡慕,羡慕自己的身份,羡慕自己的能力,羡慕自己可以自由自在。

    可白蔹被李相引诱出嬴州,在城外遭到刺杀,在柚子城又险些被二皇子算计,这些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都是待宰的羔羊,只是屠刀不一样罢了。

    人只能看到别人的自由,却想不到,自由越大,责任也越大。

    当你成为永昌世子,享受万丈荣光的时候,会不会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当你在永盛王的庇护下蝇营狗苟的在柚子城混日子之时,你会不会忘掉自己还要去挑战剑道魁首叶知秋?

    白蔹不会忘,他怎么可能会忘。

    他必然知道这条路上充满坎坷、充满迷雾,那又如何呢?

    他正在下棋,下一局大棋……不过,这棋还差个引子……

    此时,清脆的笑声从云风寨传出。

    但见乐无花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癫狂,笑的诡谲,笑的花枝乱颤。

    她笑着将匕首送进沈云胸膛,笑着刺进沈云的心脏。

    匕首拔出来后,胸膛的心脏清晰可见,还在跳动。

    她看着还在跳动的心脏,笑的更开心了。

    这是她最爱的人的心脏,是她唯一拥抱过的人的心脏。

    就这样看着心脏,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她亲手杀了此生唯一爱的人。

    女人,就应该亲手杀死“唯爱”之人。

    血流干,红霞散。

    月光在夏天也能感到清冷。

    乐无花喜欢冷,她抬头看向月亮,双眼微闭,两手张开,任由皎洁在她的睫毛上跳舞。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了清辉之中。

    她如释重负,似乎将三生三世的重担一并放下,可她却并不快乐。

    是因为没有让她难过的事物了吗?

    最起码迄今为止的最怨恨,随着沈云的灵魂而烟消云散。

    她长舒一口气,奇妙的感觉却涌上心头。

    恐怖的力量鱼贯而出,如涟漪般四处荡漾,就连空间都变得扭曲。

    树枝狂曳,旌旗猎猎,某种东西正朝着乐无花汇聚,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是什么。

    总之,没有了这种东西,整个云风寨都显得空虚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种东西的力量可是不小。

    乐无花将这些东西汇聚到周身以后,皱起了眉毛,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再次睁开双眼,眸中射出炫目的精光,如般澎湃的真气再次荡漾,如果之前的真气宛如涟漪的话,那么这次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澎湃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炸成了粉末,纵横整个云风寨后,终于散去。

    原本像模像样的山寨消失,就连沈云众人的尸体也都灰飞烟灭。

    空地之上,唯有乐无花亭亭玉立。

    她信手捏来一把灰尘,凌空一指,旁边的树木徒然倒塌。

    在她的巧手下,树干很快被匕首削成了一块儿碑的模样。

    灰尘被埋在土里,上面插着木碑,上面单题一个“云”字。

    “凌空御物?宗师境?这女人,真是变态。”一旁的白蔹暗道。

    他蹲在灌木中观察甚久,腿都酸了,刚想要站起来活动活动,忽觉一旁有人。

    转头一看,正是杨若若。

    她正趴在地上观察眼眸中的每一寸土地,仿佛这里面掺着金子一般。

    “你怎么来了?”白蔹问。

    “别吵,我的铃铛不见了,快帮我找找。”杨若若道。

    灌木中杂草丛生,要找一串儿小小铃铛,端是大海捞针,杨若若的小脑袋左转右转,转了半天,愣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眼看杨若若爬过去的地方有一条金光熠熠的绳子,白蔹摇头暗叹:“这女人,不光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

    刚拿起铃铛,白蔹就听到杨若若一声尖叫。

    利剑端是出鞘,但见杨若若抱着一只小猫走了过来,白蔹这才放松警惕。

    这猫长得甚是有趣,通体雪白,只有四只小脚和两只眼睛的地方是黑色的。

    毛茸茸的耳朵,水汪汪的眼睛,就连踩在杨若若胸口上的小脚都是软绵绵的。

    瞧着怀中的猫猫,杨若若的爱心犹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

    她越看越欢喜,想摸却又怕弄疼猫猫,只好用手轻轻地拂拭猫猫的脑袋。

    白蔹抬手将铃铛递给杨若若,这女人竟把铃铛系在了小猫的脖子上。

    “你就这样把祖传铃铛给这条猫了?”白蔹道。

    “从此以后,它就是我的小弟,我的东西就是它的东西!”杨若若的眼睛像星星,眨呀眨。

    “你咋知道它是个男的?”白蔹诧异。

    面对白蔹的诘问,杨若若怔住了。

    好像是哦,这只猫猫万一是个女生怎么办?

    算了算了,管它男的女的,就小弟啦。

    “小弟呀小弟,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抚摸着“小弟”,杨若若心都快化了。

    “小弟不是名字,你应该给这位贤弟起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白蔹道。

    “那你说叫什么?”杨若若抬头。

    “嗯……”思索了一会儿,白蔹有了主意,“就叫二狗吧……杨二狗。”

    “姓杨倒是没错……”杨若若的脸一下子黑了起来,跺了跺脚,“可是它明明是只猫,为何要叫狗。”

    “那你说叫什么。”白蔹道。

    杨若若想了想:“它是我们今天发现的,我们就叫它‘发现’吧。”

    白蔹立时呆若木鸡,他真想知道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转而道:“那为啥不叫它‘今天’呢。”

    小猫被杨若若放了下来,杨若若看着小猫玩耍,喃喃道:“‘今天’也不错。”

    说完,她忽然看向白蔹,恍然大悟道:“不对啊,它是一只猫,为什么不能叫猫猫呢?”

    白蔹已经无言以对,这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自己只管点头就可以了。

    “白痴。”

    乐无花美眸瞟都不瞟两人,踏地而起,朝着远方掠去。

    衣袂飘飘,月下如仙女般轻盈。

    “你还要屠云溪吗?”白蔹望着乐无花的背影,喊道。

    乐无花既不肯定,也不否认,既不回头,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还要不要继续。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白蔹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且尽力做了。

    ——这就够了。

    确实够了,乐无花也是这么觉得。

    ——够了。

    ——足够,终了。

    “其实乐无花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喜欢杀人。”白蔹望月,喃喃道。

    “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杨若若和“猫”玩耍着,小嘴还嘟囔着。

    但纵然她是一个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只论姿色,所有人都不及乐无花。

    她本不是善妒的女人,但她就是气。

    你说气不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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