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浪推断这个其貌不扬的布衣老者,八成就是被他们半道截杀的那两个汉子的同伙,他们使用的招式十分相似,还有个动作也是一样的:出手之前,他们总是向对手微微颔首致意。

    这个动作应该是某个门派的敬场礼。

    仔细打量这老者,实在看不出他有任何出众之处,花白头发,单薄身材,皱纹满面,一身布衫,丢在大街上泯然众人,绝不会引起任何关注的目光。

    然而此刻,就在此处,面对半个江南武林的围攻,他却凛然不惧,一副虽千万人,我也要把你们全弄死的凶狠霸气。

    苏浪暗中开启天眼,默运神识,却没有观照到内丹的存在,这老者并非修真之人,只是一个武技修为登峰造极的普通武者罢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二楼,那里是高档包房,应该会有所收获。

    让他略感失望的是那里也没有他要寻找的人,二楼的走廊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衣着华贵,气质不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淡定,但他们中并无内丹结就之人。

    世人常用登堂入室、炉火纯青、登峰造极、超凡入圣、出神入化等词语来形容武技修为的不同境界。武技修为“出神入化”之人,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那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超凡入圣”者三十年难出一位,这两类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武技修为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当世不过百余人,实力之强横,凡夫俗子根本不敢想象。

    苏浪暗自感慨,广阳宗应该是所有修真宗门里最重视武技修为的,披风斩、分筋手和凌云渡都是极为精妙的武技,单拿出一样都足以傲世天下,上一世自己在内丹修炼上并无出彩之处,但论及筋骨功(武技修为)放眼整个宗门也是上流。

    然而,与眼前这个老者比起来,自己也要甘拜下风,“登峰造极”四个字是万万担不起的,充其量也就是“炉火纯青”的水平。

    这老者,孤身一人,单挑半个江南武林,毫无顾忌地大开杀戒。

    “登峰造极”四个字就是他的全部倚仗。

    “啊——”

    又是一声惨叫,一名使刀的武士身似一颗流星直接洞穿房顶,直上云霄。

    木屑和瓦砾哗啦啦地坠落,恰似下了一场雨,众人各自避闪,苏浪伸出手臂结成罗伞护住了卿小可。烟尘散尽,卿小可毫发无损,苏浪满头满脸都是灰土。

    卿小可却并不买他的账,她幽怨地瞪了苏浪一眼,伸手拨开他径直朝苏家兄弟走去。

    半道却被苏浪扯了回来,她欲要挣扎,却见邬天佑正朝她摇头,示意她万不可造次。

    “不着急,再等等看。”

    苏浪在她耳畔说道,不是商量,像是命令。

    这可把卿小可的小暴脾气点着了,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

    “阁下仅凭一己之力,就单挑半个江南,何等的豪气冲天啊!”

    只见正对面一位气宇轩昂的锦衣老者缓缓离开座位站了起来,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他一直端坐不动,安若磐石。直到此刻,眼见刘强毕的一干朋友尽数败阵,四周再无人向老者挑战时,他坐不住了,抱拳问讯,态度谦和,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大将风范。

    “貎老师出手了,这老儿要倒霉了。”

    卿小可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苏浪却摇了摇头,这位锦衣老者气度不凡,但他的眸中却丝毫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强横,或者他平时是一位谦逊和气的老者,但对敌之际眸中光彩如此黯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老人家修为很高深吗?”

    “当然,他是狮山书院的教习,我的启蒙恩师呢。”

    “喔。”

    苏浪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你敢看不起我老师?”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闭嘴吧,待会儿让貎老师把那老儿打趴下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苏浪嘴上陪着笑,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狮山书院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那是江南八家合力举办的一所启蒙学堂。江南八家同气连枝,各家子弟亲如手足,靠的不仅是利益联结,还有从小一起厮混的情谊。苏家兄弟、卿小可、邬天佑他们都在那里上过学,这份打小结下的友谊自是非同寻常。这样一所学堂师资可以想象必然十分雄厚,但,那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所启蒙学堂,老师水平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呢?

    “嗨,瞧你这意思,还敢瞧不起狮山四杰之首的貎大侠,年轻人,不要那么狂妄嘛。”

    卿小可现在变得很膨胀,仿佛一切就在她的掌控中,苏浪不想跟她做口舌之争,附和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貎大侠,佩服,佩服,久仰,久仰。”

    卿小可道:“小子,我知道你口是心非,是骡子是马,待会儿你就知道啦。”

    貎惊雷的名望很高,在江南一带声威赫赫,他这一下场,四众顿时欢呼起来。这份热烈给了他很大的支持,老头儿的腰杆瞬间就硬了起来。

    “未请教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这本是一句很平常的场面话,却引来布衫老者的一丝冷笑。

    “老夫的名号,还容不得一个家奴来打听。”

    “你……”

    貎惊雷的面皮顿成酱紫色,他们倪家三代为家臣,因为忠诚勤谨,故而格外被主子看重,他在云家做了三十年总管,服侍过三代主人,近十年还兼任了狮山书院的掌院,不光在狮山,就是在整个江南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江湖上的朋友见面时都得敬称他一声“爷”,时间久了,他便忘了自己的本来身份,如今这“家奴”二字听在耳朵里真是别提有多别扭了。

    “无知鼠辈,你真是找死!在下杜青红领教高招。”

    貎惊雷身边的一个粗壮侍从闻听老者出言不逊,勃然大怒,舞动铁杵骤然杀出,以力敌千钧之势望布衣老者头顶便砸。

    这铁杵乃是精钢锻造,坚硬无比,沉重无比,若被他砸住,铁打铜铸的身体也难承受。

    唉,苏浪淡淡一叹,为这莽撞汉子感到不值。

    叹声未毕,杜青红人已经破墙而出,布衣老者一记旋风腿生猛地将他踢出了墙外,还顺手夺了他的精钢杵。

    翠红院的墙建筑的十分结实,破墙而出的结果是杜青红全身骨骼寸寸断裂,虽然没死,却成了残废。

    “太可恨了,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不该这么杀人啊。”卿小可银牙一咬,冲动地想当出头鸟,苏浪一把扯住她:“稍安勿躁,自有人去收拾他。”

    说话之间,又有一名精壮武士上前挑战,只走了一招便被布衫老者用缴获的铁杵砸成了肉泥。这布衣老者出手狠辣,古板认真,每出一招必用全力,且绝不因人身份不同、年龄悬殊而稍有区别,真正地做到了目无贵贱,杀人平等。

    被杀的这几个人都是狮山云家的家臣,众人的目光一起投了向云家老总管貎惊雷。

    老总管的脸有些挂不住了,打了这么久对方的实力他早已看的一清二楚,他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此刻,明知不敌,他也不敢认怂。

    一时硬着头皮,将衣袍解开,交给身边的一个青衣少年,手提双钩下了场。

    沸乱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这是迄今为止,下场之人中最有名望,也是公认武技修为最高的江南武者,他的肩上不仅担着自身的荣辱,更担着整个江南武林的荣誉。

    “老英雄,吃我一颗大力丸,以壮形色。”

    “老英雄,披上我家传宝甲,以壮声威。”

    “老英雄,饮下这杯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嗨,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老英雄,也请饮下奴家这杯酒,以壮行色。”

    “呃,十三娘,多谢你的美意,等老夫回来再说。哎,十三娘,这里人多,不方便的。”

    “不嘛,奴家不在乎。来呀……”

    苏浪有些看不下去了,这种皮杯传酒的风雅于眼下的肃杀实在不合拍。

    他赶忙轻咳了一声,伸手捂住了卿小可好奇的眼睛。

    “哈哈哈,这是怎么了,半个江南的好手尽皆在此,为何派个狗奴出来?是江南无人,还是人不如狗?”

    布衣老者忽然口出狂言,笑声震的众人耳膜发胀。

    云家老总管貎惊雷羞的老脸通红,他一把推开十三娘,手舞双钩冲了过去……

    仅仅只是一合,倪大总管的双钩便被布衣老者的铁杵震飞。再一合,他右肩挨了一杵,剧痛难忍之下被迫双膝跪地,髌骨因而碎裂。第三合,布衣老者单手持杵轻轻一挑,貎惊雷的束发金簪便飞了出去,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蒙住了他的嘴脸。

    老总管浑身抖颤,哆嗦着左手去收拾乱发,却又挨了铁杵轻轻一击。

    这一回他的左臂也废了。

    “狗奴就是狗奴,学人逞能,这就是下场。”

    一百多斤的精钢杵握在布衣老者的手里灵巧的像学堂先生手里的教鞭,他用铁杵轻轻地在貎惊雷的头上敲了三下,戏谑道:“罚你在此跪上三天,不准吃饭,不准喝水,但有半点差池,仔细你的狗头。”

    说过,他丢掉铁杵,背负双手,目光挨次从众人脸上滑过,大厅里数百双眼睛里都喷着怒火,却在他的淫威逼迫下纷纷低下了头颅。

    巡视一圈后,布衣老者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二楼。

    卿小可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她恨布衫老者的嚣张狂妄,更恨有些人明明身怀绝技,却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舍身一战,任凭一个外地人公然羞辱整个江南武林。

    她更不忍去看跪在地上、形容木偶的老总管,幼年的记忆里每到春暖花开,这位可亲可敬的老总管都会带着礼物来到五明山,他是奉家主之命向她的伯父敬献寿礼,但每次都不会忘记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送给她们姐妹,哄她们开心。

    她更记得在狮山书院时,这位可敬可亲的老师总是耐心地教授他们刀剑暗器手法,还经常给他们讲江湖上的奇闻趣事。

    这样一位慈祥的长者如今竟在她的眼皮底下,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肆意羞辱,罚跪,她的心真如刀绞一般。

    她忽然恨透了苏浪,猛地推了他一把,拔剑冲了出去:“五明山卿小可前来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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