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为什么是你!?

    【今日又忙乱不已,只有这一更了,这只是偶然现象……】

    肆草堂,不,该说是无涯宫一片慌乱,起因只因为那位蒙装少女在李肆面前说了一句:“拉藏汗是我亲手杀的。◎雲 來 閣免费万本小说m.◎ ”

    见到罗猫妖塞回来的宝音公主,李肆就知道自己后脑勺是为何而凉了,而当她嘴角挂着微笑,眼中带着不满地看住自己,轻轻说出这句话时,李肆的后脑勺由凉转麻。

    “护驾——”

    顶替朱雨悠,任职置政厅文书的小丫头六车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边叫着一边扑向这位准噶尔公主。

    小六车之所以能顶朱雨悠的班,是因为她觉得跟在李肆身边,可以随时饱眼福,那些帅帅的兵哥,任她欣赏,任她挑选。朱雨悠脸色怪怪地问,难道官家不帅?小六车是她的通房大丫头,即便是寻常民家,也该是跟着小姐服侍姑爷,为妾为婢,何况是在皇室。只要六车愿意,李肆也首肯,怎么也能得个嫔位。

    小六车却说,官家不是人,总怕被他连骨头带肉吃了,还是找个帅帅的兵哥安稳。朱雨悠颇为无奈,只好帮她说情,就在李肆身边料理文书。

    但不仅朱雨悠交代过,严三娘也专门召她去了春园谈话,说的就是一件事。在官家身边,即便只是料理文书,也都要做好随时替官家挡刀枪的准备,这几年,官家可遭过不少暗算。虽然有格桑顿珠和龙高山的人随身护卫,但也难保有什么意外。

    现在,小六车以实际行动在践行自己的忠诚,她将猝不及防的宝音公主扑在地上,然后在对方身上摸索起来。宝音还想分辨什么,可被六车的手四下侵掠,也叫了起来,两个少女就在地上翻滚不定。

    片刻间,格桑顿珠就带着禁卫冲了进来,还跟着几个膀粗腰圆的女卫,见着这般情形,也都愣住,跟沙发上的李肆一般神情。

    “找到啦果然是个刺客哎哟……”

    接着小六车一声欢呼,她的手正插在宝音公主的大腿之间,然后就被宝音一脚踹开。

    “拿下”

    格桑顿珠不敢怠慢,唤着女卫将宝音擒住,同时心头高声大叫,罗猫妖,你送来一个女刺客,可是死定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害我?

    “我不是刺客”

    宝音悲愤地叫着。

    “还说不是这里——”

    小六车奔过来,也不顾在场大半是男人,拉住宝音的裙裤使劲一扯,嘶啦一声,带着宝音的惊呼,一双小麦色的饱满大腿暴露在空气里。左边大腿上,一柄被皮带缚住,贴在大腿内侧的匕首也赫然显露。

    宝音怒声叱责道:“这是我的贞匕你们……你们真是欺负人把我抓来,就是为着这般羞辱吗?”

    李肆终于回过了神,苦笑着朝正扭过头去,却还用眼角瞄着那柄匕首的格桑顿珠道:“她的确不是刺客,这事也不怪你们。”

    怪谁,怪罗猫妖,也怪他自己,给罗堂远下了一道模糊难明的命令。对藏地乃至准噶尔他有图谋之心,却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交代罗堂远,先不管好坏,跟准噶尔扯上关系再说。却不想罗堂远作出了最犀利的选择:把准噶尔公主抢过来献上。

    刀子被取走了,其他人也都退下了,置政厅里只剩下李肆、六车和宝音。

    宝音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忽然鄙夷地笑了:“你就是李肆?那个打败了博格达汗,自己开了一国的李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居然还躲在女人身后。”

    李肆却叹气道:“拉藏汗,就是被你那把贞匕夺了性命的吧。”

    宝音冷笑道:“父汗将我嫁给拉藏汗的儿子,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到了当雄,进我香帐的却是拉藏汗本人我当然要杀他”

    小六车在一边撅嘴道:“说得多贞烈似的,你们蛮子不是不在乎这些么?父亲死了,儿子都能纳了父亲的妾婢,老泰山吃了儿媳妇,佳话嘛……”

    “闭嘴”宝音胸脯剧烈起伏,“不要把我跟那些不知廉耻的蛮子混为一谈我祖母……我母亲都是汉人”

    小六车扫扫宝音的瓜子脸,肤色虽然不白,却也透着一股秀致之美,低低嘀咕道:“怪不得……”

    接着宝音看向李肆,鄙夷更盛:“可你……却也是汉人的败类,既然抢了我,就自己动手啊,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却指使一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来**我,我看你准是有异样的癖好你就没男人的能力”

    李肆还没嚼明白这话,小六车就叉起腰肢吼了出来:“大胆敢在官家面前无礼?官家是谁?用得着在你身上验证是不是男人?我告诉你,官家可是能一夜……”

    这时候李肆终于嗯咳一声打断了六车,也不知朱雨悠是怎么教的这小丫头,居然满嘴无忌,再让她说下去,自己跟朱雨悠一夜放浪的细节都要被她抖落出来。

    看着满心以为自己是被抢来当女人的宝音,李肆心说,罗猫妖,你小子够狠,居然能给你师傅我出这样的难题,等你回来可有得好看。

    骂归骂,眼下这事也得解决,李肆无奈地道:“暂时在这里住下,等你安稳下来,再谈其他。”

    宝音满心扭结,一路被监护着送过来,见到的是一个令她震惊和慑服的国度,而护送之人异常恭谨,让她在惊恐之余,也有丝自得。自己终究是准噶尔公主,就算是被强夺而来,也总该值得那位传说中的大英雄笑脸相迎,视为珍宝。

    却没想到,这位大英雄只是个小白脸,还一脸书卷气,这也不算什么,祖母和母亲经常都说起过汉地的英雄,不少都是这般人物。可问题是,这位皇帝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就淡淡哦了一声,才气得她吐出了那句惊人之语。

    现在见李肆依旧是那副懒懒腔调,宝音愤懑地道:“你到底把我抓来干什么?”

    李肆苦笑:“我还没想明白,让我想想。”

    宝音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这家伙不仅不是个男人,甚至可能不是个正常人

    六车一推她:“格桑派人押她出去”

    宝音惊呼一声,跳开一步,对这软柔无力的小丫头,她却是怕了。

    置政厅里冷清下来,李肆就静静看着六车,看得小丫头满身不自在。

    好半天,李肆无奈地开口:“六车,维护我是好的,可说话也得过过脑子嘛,有些事……”

    六车撅嘴道:“官家,那蛮女骂得那么难听,你还一幅没事人的模样,我当然替官家急啊”

    她眼中闪起热光:“她那种人就是贱官家就该在她身上施展全套功夫,让她一整天都起不来床以后见着官家就身体发热,被官家伸手一碰就两腿发软看她还敢不敢说官家不是男人”

    李肆闭嘴了,心说腐女无敌,我认输。

    这么一闹,李肆也无心处置政务了,想回后园找媳妇们怡情,六车忽然道:“娘娘们好像都派人去看那公主了……”

    李肆心头一个激灵,不好,他现在还真是没盘算好该怎么处置宝音,到时候面对媳妇们的质问,他该怎么回答?

    决断之心涌上胸口,李肆拍案而起:“邓小田案,事关重大,朕须得亲自去审问”

    片刻后,李肆带着格桑顿珠等侍卫仓惶离宫而去。

    刑部大牢的特设牢房里,邓小田梗着脖子,怒视法司官员:“我不认罪我没有罪”

    他挥起拳头,铁镣铐发出哗啦啦响声,“天底下,官府和富人老爷,从来都是一家我们穷人,争自己的活路,有什么罪?”

    法司官员终于被他激怒了,咆哮道:“邓小田若是在满清时,你早就没了活路在县下班房,你就已经埋在了荒郊野外的乱坟岗里,哪能容你在这里好吃好喝”

    邓小田眼中透着一股冷意,那是这几个月来的遭遇,以及狱中静养时的自悟,一同积淀下来的东西。

    “皇帝不也是造了满清的反吗?只要不让穷人活,咱们穷人就要造反这可是皇帝自己告诉大家的道理”

    他这番陈述,让法司官员感觉心口发闷,面对着思维完全没在一个层面上的人,就觉完全无法跟对方沟通。

    官员额头暴起青筋,冷冷道:“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对你用刑,你不认罪,有的是办法让你认”

    转头正要吩咐,一个素麻身影出现,眉发皆白,一身蕴着出尘而平和的气势。

    官员躬身道:“翼鸣大主祭,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翼鸣,他淡淡一笑:“我们天主教顾念的是生死事,听说这位小哥已定了死罪,这是来替他洗尘接引,让他能知罪求赎的。”

    邓小田楞了一下,像是害怕着什么,退到牢房角落里,大声嚷道:“我没有罪我不需要向谁赎罪”

    翼鸣用满含怜悯的目光看住邓小田,摇头道:“你错了,人人生而蒙尘,那就是有罪。不赎清此罪,洗脱凡尘,本灵就要坠入地府,再无法上到天国,与祖宗之灵相会。”

    邓小田打了个哆嗦,使劲地摇着头:“我才不信你们那一套什么罪什么灵,什么天国地府的我绝对不信”

    翼鸣叹气,声音更是幽远空寂:“不要骗自己了,难道你不信上天?难道你不信祖宗?”

    邓小田眼泪夺眶而出:“上天真有眼,为何我们穷人还要遭这罪祖宗真有什么灵,为何不保佑我?”

    翼鸣微笑道:“上天不是什么无知之人所想的那种神仙,烧香火就能得报的,祖宗也不是菩萨,终日祷告就能应验,你想知道这之间的区别吗?你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得护佑吗?”

    邓小田愣愣地道:“为……为什么?”

    翼鸣再道:“世间,只有一个邓小田,想知道为什么,就只能去探自己的本心。所以啊,邓小田,这不是什么穷人之事,而只是你自己的事,要知道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跟他人模糊在一起。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你,邓小田,为什么是你?”

    邓小田的心绪坠入一座无底深渊,正仓皇地寻找答案,是啊,为什么是我……就只是我。

    看着他茫然的神色,翼鸣老道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一边的法司官员抹去额头的汗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下,生怕翼鸣老道注意到自己。

    第四百七十九章从天国到地狱

    紫禁城,储秀宫某进院子深处,低低呻吟刚刚从激烈节奏中消退,床榻上,两具莹白胴体交缠,被汗水浸得泛起一层晕光。

    “姐姐,我们不该这样的,我们是罪人”

    “不,我们无罪,我们还是贞洁的,老天弃了我们,我们只能相互……”

    茹喜安慰着已跟她情同姐妹的侍女,话未尽,门外响起咳嗽声,该是她的侍奉太监小李子。

    “小李子,有话快说”

    她恼怒地叱喝着,小李子本不姓李,可出于某种心理,茹喜不仅让他改姓李,还取了个“李五”的名字。

    “主子,苏总管那边说,万岁爷径直派了人去南面……”

    小李子不过十五六岁,早早去了势,嗓音就跟女人没太大区别。

    “什么?”

    茹喜赫然起身,姣好身躯尽皆暴露在空气里,也恍若未觉。

    雍正历来都通过她跟李肆直接联系,而现在不跟她通气就另派人去南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雍正不愿跟李肆再有非正式的来往,而她茹喜的价值……

    震惊只持续了片刻,一半化作凄苦,随着身上的汗水渐渐消去,一半却化作透悟的坚毅。

    “皇上在避我了,他圈了十四,发落了老九,开始要自己亲手掌握形势了。呵呵,不错,就是这样,才是我茹喜看中的皇上……”

    她眼中转着精光,低低自语道。

    “不过皇上,现在要跟李肆动手,你力量还差得太多。就靠你是不行的,你终究还得靠着我。我不能动,也没必要动……”

    心念转动,她随口问着:“知道是派谁去了吗?”

    小李子在外面道:“听说是一个翰林,叫孙什么淦的……”

    茹喜皱眉:“是上疏求罢西兵、停捐纳、亲骨肉的那个孙嘉淦?”

    小李子道:“主子明察秋毫……”

    雍正之前以数十条罪状处置了十四,剥去亲王位,圈禁在家。而老九则一直磨磨蹭蹭,以各种理由推脱,就停在大同府,怎么也不愿去西宁护送桑结嘉措。由此也招来大祸,被一撸到底,连黄带子都被剥了,拘押在大同府监牢里。

    就在这个时候,翰林院的孙嘉淦跳出来上了这么一本,自然惹得雍正大怒,本要杀了这家伙,雍正之前的师傅朱轼求情,才免了死罪。

    茹喜笑了:“皇上也学会了人尽其用,祸水外推……”

    她懒懒扬声道:“这些事,以后你少跟苏总管打探了,之后咱们就乖乖缩着过日子。”

    再抱住了软瘫如泥的茹安,茹喜道:“咱们姐妹,就坐看风云起吧,皇上总是还需要我的,他没直接对我出手,只是这般冷着,就说明他还不敢完全丢开我……”

    刑部大牢,邓小田在牢房角落里痛哭流涕,翼鸣老道发出释然的长叹,悄然离去。一出牢房,迎面就撞上李肆,正抱着胳膊,捏着下巴,一脸深沉地看着老道。

    另一处静室里,老道说:“不必担心了,邓小田悔过,自认犯有深重罪孽,只求速死,早早投胎,待着再世为人。”

    李肆皱眉:“是被你那天国地狱,上天之气祖宗之灵给吓住,才被迫悔过的吧。他悔不悔过,有什么打紧,法司自然会拿到他的悔过书。而你这天国地狱……我没记错的话,最早我们说起天主教,可并没这东西。”

    翼鸣老道叹气:“英华国政格局,虽然也照顾穷苦人,但只求一个底限。相对而言,富贵人更有机会,三十年后,这格局会如何演化,你该是想过。”

    李肆点头:“若是照着现在的情形,三十年后,穷人不过脱贫,富人握一国财富,贫富相差更为悬殊,变乱的苗子十倍于今。可时势在变,这是个器物领势的时代……”

    社会生产力一直就是这个水平的话,资本不能开辟新的疆土,穷人大多还是被按在土地上,这格局自然很危险。但如果蒸汽机以及其他工业时代的要素成熟后,时势就变了,穷人渐渐被吸聚到工业社会里,他们的力量就比分散在土地里要强得太多。同时市民阶层更为壮大,将替代农民成为社会根基,那时将是另一番格局。

    翼鸣虽然不是很明白这番时势,却有他的坚持:“不管格局转好还是转坏,动荡总会越来越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动荡中安然。像邓小田这种人,不论事理根底,只想着富人不仁,穷人有理,满脑子‘均平’,这种人满天下皆是。不管你愿不愿,日后这种人必然会越来越跳腾。”

    “时势激荡,一般民人多是难以承受的,对他们而言,生死事不变,他们需要从生死事里寻得安慰。老道敢言,我天主教不起,未来信道信佛之人也会更多。可道佛间夹杂着多少密门诡道,你能分清?英华跟西洋人来往越来越密,公教一类的洋人教派,你又能禁多久?”

    “与其如此,不如我天主教来担起这一职。而要握住生死事,要敬天,就得畏天。无论道佛,无论中外,终究有天国,终究有地狱。”

    翼鸣老道这一通解释,李肆脸色渐渐缓和,也想起了前世那些历史。没错,社会越是动荡,民人越是要寻求心理慰籍。就说清末之时,义和团为何能兴起,不也是社会变化猛烈,中外文化直接交锋,民人才纷纷转向迷信,求得心中安稳么。

    他一直不愿让天主教成为一个正式的教门,但事实证明,一旦有了需求,一旦有了方向,天主教就迅猛成长起来,还因为他的点拨,不断吸取外教精粹,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现在它正踏出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获得宗教的终极力量:灵魂裁决。以天国为利,以地狱为惧。

    李肆的担忧,翼鸣老道很清楚,他接着道:“我跟徐灵胎等人闭关研究过西洋人诸教,特别深究过欧罗巴的教廷史。你放心,那种事在我天主教绝不会出现。因为罗马公教提的是人有原罪,赎罪权在尘世,在他人,在教会手中。我们天主教提的是人本无罪,凡尘为罪,赎罪权在自己。教会之人,不过是接引人认清此罪,这有根本的区别。由此也不会让教会握有罗马教廷之权,更不会与世俗帝王之权抵触。”

    “除此之外,我天主教还将华夏祖宗之灵融入教义,天国其实是心之族谱,脱于现实宗族谱系,而地狱不过是无根之灵的聚所。邓小田赎罪,只是所有华夏之人心底深处所愿,那就是回归血脉怀抱,不愿灵魂成为无根飘萍,最终泯然虚无,这跟欧人教会的威逼利诱可非一路货色。”

    听到这,李肆低低叹气:“老道,洋人之教,开始也是受难者面目,后来才成为狰狞妖魔。”

    翼鸣老道怪异地一笑:“所以就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唔,不止是你活着的时候……”

    静室里再一番低语,李肆出门时,格桑顿珠等侍卫讶异不已,他们在李肆脸上看到了绝少能见的迷惑和忐忑。

    李肆心中正在感叹:“这到底是我自找的,还是老天注定的?”

    来刑部大牢看看邓小田案的进展,本是无心之举,却在这里撞见了拿邓小田当试验品的翼鸣老道,李肆的视线也转向已经脱胎换骨的天主教。邓小田案再不值得关心,法司定的是斩立决。他与钟上位的田租纠纷只是民事,但以火器杀人就是刑事,之后在东莞更鼓动工人烧屋伤人,斩立决还算是宽仁的处置。在朝野正为火器管制大议而喧嚣不已的时候,将邓小田处决,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时李肆脑子里转的就是一件事,天主教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翼鸣老道说,勿论中外,不管古今,人们总是对冥冥上天有一分敬畏,从而将自己不可知的生死事寄托在上天之处。华夏之人虽没有像欧人那般,有一个终极神明全盘代言上天,但所谓上天有眼,所谓报应不爽,也都在从各个侧面勾勒这个神明的轮廓。

    因此将华夏的历史,华夏的血脉延续,华夏的祖宗之信融进去,吸取各教追索这位神明的智慧,凝结出华夏的天国和地狱,也并非是生创一门教会,这是有根有源的。区别只在于,天主教终究没有“肉身成圣”的历史,没有耶稣基督。

    想得多了,李肆开始担心盘金铃,这番神棍事业,可不能让她继续再鼓捣下去了。

    李肆再起决断,夜长梦多,直接去湖南抓人

    正要交代出巡事宜,禁卫署报说,北面有了异动,还不止一个。

    “孙嘉淦”这个名字,没有引起李肆太大注意,陈万策和左未生这两人从年羹尧处,一明一暗而来,似乎蕴着某种变局。

    暂时猜不透这变局,李肆耸肩,就先让下面人跟他们周旋一番吧,先解决自己的“后患”要紧。

    情报部门并非无所不能,尽管探知到了这三人的动向,却漏掉了另外三个人。耶稣纪元1718年,圣道和雍正纪元的元年,十一月初,六位满清大员,抱着各色心思,进到了英华治下。

    第四百八十章六星南掠,李绂来也

    十一月的东江,水势虽缓,却依旧能行大舟,惠州府归善县码头,一艘三桅大沙船跟在其他船后,正等着靠岸。跟昔日沙船不同,船头船尾各起了两层小楼,这是宿客之处,如今各家船行都在改造船只,以求客货同载。

    船尾客楼二层,看着熙熙攘攘,自有一派忙碌景象的码头,一个清瘦中年人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瓜皮帽。 船上之人大多都已蓄发起髻,码头之人更是没见一个还顶着金钱鼠尾的。

    “大……东家,务须忧虑,如今南蛮治下,辫子税已名存实亡。巡差都各有一摊事忙乎,只要不公然亮出辫子,不会有人留难。”

    中年人身边有两个仆从,一个戴着英华流行的圆顶短檐帽,该是略知英华风貌,看出了中年人的忧虑,开口劝解着。

    “哼,果然是南蛮,不仅改了发式,连服色都忘了本”

    另一人瓜皮帽加短褂,看着码头那些苦力都穿着中褂而不是号衣,愤愤不平地道。

    中年人眼神迷离:“故国旧颜,恍如隔世啊……”

    圆帽仆从转移话题道:“东家,即便陈老先生依旧忠心朝廷,可难保身边潜着南蛮耳目,咱们就这么寻去,太过冒险。”

    中年呵呵笑道:“广陵先生名声远播,这英朝也没怎么为难,还容先生在惠州自开学堂。我李绂不过一后学末进,又怎会入得贵人之眼。”

    圆帽仆从道:“可东家毕竟是……福建巡抚,官衔在身。”

    瓜皮帽仆从不忿地道:“还不是那施世骠挤兑?大人,不,东家就不该受他的激,亲身犯险。”

    李绂摇头道:“罢了,此话少提。施将军要知南蛮根底,光靠细作是不行的,我李绂一心为朝廷办事,来亲自看看南蛮到底强在何处,也是出于本意。”

    李绂,字巨来,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入翰林后,官路一直不畅,就四处当学试官混日子。雍正登基后,田从典复起,知他有才,将他拔了内阁侍读学士。但他却在孙嘉淦之前就上奏折,劝雍正宽仁少刑,犯了圣颜。幸亏他只是上奏折,而没有像孙嘉淦那般上题本,所以被雍正“提拔”到了福建,当上了福建巡抚。

    此时的福建,几乎已快是施家天下。闽浙总督满保就护着浙江,绝少理会福建之事。施世骠以将军之衔,军政一把抓,如此滥权,雍正却没发什么话。原因很简单,只有根基在福建和台湾的施世骠,还有那个名望和能力统合福建力量,挡住李肆,只要施世骠不会丢开朝廷,就让他当着福建王。

    李绂这个福建巡抚,就是朝廷在福建的糊墙之物,施世骠只要不搓弄得过分,朝廷也都要捏着鼻子认账。让他这个福建巡抚探知南蛮民情,听起来虽有些荒谬,李绂却是无力抗拒。

    他也不想抗拒,他本就有心搞清楚,英华为何能骤然崛起,自成一国。身为饱读诗书的理儒之士,他不相信,光靠着快枪大炮,就能成就这一番事业。穷兵黩武的莽夫,绝无可能在数年之后,还能凝聚民心。

    军事之下,民政也必有奥秘,他此番前来,就是想找到这个答案。

    他也并非无头苍蝇,径直闯进来乱蹿。透过各方关系,他打探到了原任广西巡抚陈元龙的下落。陈元龙本是他在翰林院的师长,和他相交甚深。听说陈元龙被关了两年,始终坚贞不屈,不仕南蛮,最终被放了出来。但陈元龙羞于失土溺职,也不愿回故土连累族人,就在惠州归善县开馆授徒为生。

    李绂的计划很简单,找到陈元龙,从他那里探得英华一国的底细。对于陈元龙,他是满心信任的,如此信守义理的长者,怎么也不可能卖了他。

    下船之后,李绂有了第一点发现,巡差很多,还都是服色整齐。虽只是挂着棍子,背着藤牌,可也显示出,归善县很富。

    接着一个认识是,这里很乱。巡差个个满眼警惕地看着人流,对李绂和瓜皮帽仆从都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细查的兴趣,该是见以商人身份遮掩的三人服色光鲜。巡差目光更多盯紧了衣衫破烂的穷人,时不时从人群中抓出来小偷小摸之人。

    这里离县城还有好几里地,码头外面,聚着无数驴车和人力车,驴车跟李绂见过的那种马车相似,该是南蛮少马,民间多用驴来拉车。而那种人车之前却未见过,就两个大轮,一个凉棚,可以载两人。

    “五十文?你抢钱呢?”

    问了价格,瓜皮帽仆从差点跳了起来,三五里地,就要五十文,这可是寻常民人一天的开销。

    “咱们驴车只要八十文,一车拉下三位,人车还要两部才能坐下。”

    驴车来抢生意了,顿时跟人车的车夫吵起来,似乎翻出了往日旧怨,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片刻间响起哨子声,巡差赶来了。

    “咱们走走吧,这里可真是够乱的。”

    李绂心头发颤,就觉得南蛮治下的民人,个个面目都令人憎厌。

    一路步行,李绂又有了新的感触。这里民风虽浑浊,可地方官员似乎真是在办实在事。就说这路面,足有四五丈宽,从码头笔直拉向县城。路面还分作六条,左来右往各三道。中间一道是速度快的马匹和马车,中间道是驴车或者人车,边上是人走的。

    要到大道对面,还不能随便过,得到有密密白线的地方,由着巡差拦下过往车马才能过去。甚至还有地方是在大道下挖了一处谷道。路面似乎是三合土,还填着煤渣,下雨也不会湿滑太多。

    本就是来查访南蛮民政的,李绂一路走,也一路探听物价。摸得越多,震惊也更甚。

    粮价是最关心的,结果也是让李绂最吃惊的。最贵的稻米算下来一石也不过六钱,比福州低了四五钱。一般糙米不过五钱银,苞米番薯一类的,更是低到了三四钱一石的水平。

    瓜果一类的,即便是在这大道上,也四处见着人摆摊卖,香蕉凤梨柑橘一类南方产物,不过十来文一斤,虽说比粮食贵,却远比福州廉价。

    大道在某处拐了个弯,前方就是层层叠叠的民房,归善县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大道另一旁像是个大集市,人来人往,呼喝如潮,主仆三人眼花了,耳朵也嗡鸣不断,就觉里面不下万人。

    “看看去……”

    两个仆从的脖子已经扯长了一倍,李绂也抵挡不住诱惑,招呼着仆从进了集市。一进去,顿时陷入一座浩瀚的万物巨市。

    粮食、果蔬固然是玲琅满目,可李绂仆从却是满心激荡,眼前所见,几乎颠覆了他们对于“市集”和“价格”的认识。

    这大集市里,吃穿玩乐,精巧稀奇,让人目不暇给。本堤禚的,外堤禚的,江南的,苗疆的,乃至交趾暹罗南蛮物,什么都有。

    多只是其一,另一点是便宜。牛羊鸡鸭鸡子什么的还不是太明显,可棉麻丝帛织物,却不过福州半价,上好的江南苏绣,也比江南本地便宜,这可是稀奇。

    三人沉浸在这万物之海中,好半天才醒悟到一个事实,这里不过是一县之处,若是在广州,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接着三人看到更触目惊心的东西,盐白花花亮晶晶的盐,就一袋袋叠着敞开了卖,李绂急急地问,多少钱一斤?他虽不精地方政事,可盐粮价就是一地民情的直接体现,自然非常敏感。

    “一斤?一袋百斤四钱银。你要零买,小袋的,十斤五十五文,不是故意要高这么多,现在钱价跌了,一千二百文换一两银子……”

    盐贩子心不在焉地嘀咕着,他大小生意都做,但小生意显然兴致不高。

    李绂主仆抽了口凉气,瓜皮帽仆从眼里更是绿的,他们在福州吃盐,可是一斤二十文啊而且还是好价了,江南据说盐价都在三十文……

    “东家,别忘了,这里盐是不管制的。”

    圆帽仆从看着李绂额头暴起青筋,赶紧解释道。他哪知李绂在气福建的盐商,福建那些盐商,肯定是从英华这贩盐,反手一倒腾就是四五倍利怪不得福建本地都不再产盐了……

    咬着牙过了盐摊,再到一处,却是满耳朵叮当响,原来是卖刀卖锅的铁物。看着数百明晃晃的菜刀、肉刀、斩骨刀乃至腰刀就随便堆着,李绂感觉呼吸艰难,一颗心都为归善县的官员提了起来,刀子随便卖,这还了得?

    一看李绂的瓜皮帽,摊主就明白了他的来处,对他这神色有心中了然,大声笑道:“担心个啥,别说刀子,现在朝廷正让咱们民人大议,火枪是不是可以开禁呢?”

    李绂再一个哆嗦,火枪都能开禁?

    摊主带着点看土老冒的怜悯道:“老爷是从北面来的吧?你有门路的话,别说刀子,真有需要,火枪都可以买回去。我在佛山有关系,多的不敢说,几百杆快枪还是可以拿到的。别那般脸色,这大议也快有眉目了,到时肯定只是禁外带,可不禁买卖。我老林可是归善县铁行的头家,朝廷一出条令,绝对能拿着卖枪的牌照”

    感觉这事已经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李绂将此人列为疯癫一类,很干脆地扭头就走。圆帽仆从在一边道:“此事南蛮的报纸确实在议……”

    李绂拂袖冷笑:“荒唐刀兵怎可任民间自流?南蛮那些报纸,不过是故作虚言,惑乱朝廷,怎可信得?”

    信不信,还得听可靠人说道,李绂再无心溜达,直奔县城而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窥探国政之学校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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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码头和市集近于地狱,进了县城,李绂主仆才觉是回到人间。城里虽也人来人往,却再没码头和市集那股子充盈着汗臭味的热气,人们脸上也再少见那种对银钱赤露o裸的灼热。

    但没走多久,感觉两个仆从目光老是漂移,顺着他们的视线一扫,李绂又抽了口凉气,啊哟

    他这才注意到,满大街莺莺燕燕,既有穿着粗布袄子的仆妇,也有一身丝帛的富家女子,一点也不忌讳地抛头露面。还三五个凑作一堆,花枝招展地笑谈着。

    大街上,李绂想闭眼却不敢闭,只好虚虚看地,心道莫非自己走错了地头,这里是香坊之处?

    他这么想,瓜皮帽仆从已经付诸行动,凑到街边问了声姑娘们的楼子在哪,然后就听女子们大叫非礼,接着巡差的哨子声就响了。

    瓜皮帽仆从也忠心,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丢下目瞪口呆的李绂和圆帽仆从。

    李绂恨恨道:“既非娼女,何的光天化日,妖娆惑众这南蛮,还真是人心沦丧”

    圆帽仆从看看已经被巡差一棍子撂翻在地的同伴,再看看义愤填膺的李绂,掀了掀嘴皮,却无力说出半个字。

    转过几道街巷,就到了城中偏僻之处,远远见着一处破落宅院门口,一个白发老者正送走几个男女,那不正是陈元龙

    “李巨来你身为一省宪台,竟敢只身而来,好大的胆子……”

    见着了李绂,陈元龙也是震惊不已。

    李绂却更是吓着了,他可才刚上任,陈元龙哪来的消息?

    “报纸探得清清楚楚,周边几省,知府更替都没落下,更别说巡抚。”

    陈元龙扬起一份报纸,报头上写着《中流》二字。

    “广陵先生是怕了么?”

    李绂心中打鼓,感觉这南蛮世道大不相同,不知道陈元龙是不是已变了心。

    陈元龙苦笑道:“怕的什么?都快入土的老头子了,连蒙童都留不住,天厌之人,该是你怕沾上老夫这晦气。”

    一边说一边将李绂迎进屋子,听这话里的幽怨,李绂随口问着怎么回事,在他想来,该是南蛮官府故意刁难。

    陈元龙叹气:“现今这英华一国广办蒙学和小学,算学、格致、天文地理,从蒙学都要教起。邻人不愿再让学童在老夫这里启蒙,都转到了附近的官办蒙学。”

    李绂怒而拍案:“南蛮这是要自幼时毒害人心啊呃……陈老,有何不妥?”

    见着陈元龙发愣,李绂赶紧换了口气。

    陈元龙摇头:“说不上什么毒害人心,算学、格致,也是古学之道……”

    这是陈元龙自己的心事,遇着了熟人,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径直道来。原来他只精儒学,周边邻人都觉得,如今这世道,从小多学东西更好,不能光念四书五经,当然,官办蒙学还不要钱,所以都把学童转送他处,陈元龙的日子顿时难过了。

    城区的学正,归善县的学谕,甚至知县都来找过陈元龙,希望他进县里的学校教书。蒙学、小学乃至县学,随便。可只要入学校当先生,那就有了官身,陈元龙自然不干。他真要当官,向李肆低头,怎么也是个侍郎尚书,何必套个八九品绿皮招摇。

    陈元龙叹气:“现今这里的朝廷,把圣贤书称为国学,貌似尊崇,其实下了框子,跟其他学问并列。我辈孔圣之徒,再别想独居庙堂……”

    这个话题正涉及到南蛮的文治,李绂有了兴趣,继续追问下去,不多时,就对南蛮学校和科举之事有了大致了解。稍稍一品,心中无比震慑,这南蛮文治,竟是如此下力

    先说学校,这英朝广办蒙学和小学。学童六岁启蒙,目标是认字和寻常读写,除了新版三百千、弟子规,同时还教一些粗浅的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甚至还有伤残老兵训什么队列拳法,分作三年,年年升科。

    小学则是经制六年,四书五经要读,算学也要学得更精深,格致也分作了物理、化衍和生识,还要学什么国法,当然,首要就是学那本《皇英君宪》。

    陈元龙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书:“蒙学和小学所用之书,都是国子监所定,老夫找来细细看过,只能说……”

    结论似乎很难接受,但本着儒士良心,陈元龙又不愿颠倒黑白,最终勉强道:“若此教化大成,这一国虽不敢说人人圣贤,却也绝少愚人。九年学下来,不仅有了立身之德,也多少懂了些处世之道。”

    李绂心道老先生耳熏目染,该也是被毒害了,这南蛮让儒士不再以圣贤言居庙堂,那就是无君无父,立身是为何?不就是为治国么?

    但他也知不能在这上面跟陈元龙细谈,就继续问这学校的情况。听说广东现在每县都有至少十所官办蒙学,归善县更有三十所蒙学,近十所小学时,在校学童四五千人,他压根不相信。这得多少银子?就算只养先生,归善县就得养上百个,听说儒学和小学还不要学生束修,甚至书本纸笔都免,这怎么可能?

    陈元龙道:“这里的朝廷很善协调各方办事,蒙学小学,办学都是三方出银子。朝廷、地方官府和乡绅、工商各出一份,而养学则是朝廷和地方官府各出一半,寻常笔墨纸砚都有工商捐赠。归善县虽比不上广州县、南海县那样的大县,却也不算穷县。明年的县政预算有六万两之多,其中会有两万用在养学上。”

    看来陈元龙还真是对南蛮办学事很上心,对这些细节了若指掌。他还重点讲到,英华朝廷,蒙学小学是齐头并举,还另办补学,给年龄够但没启蒙的学童进补。

    相比蒙学,李绂更关心科举,光学不考,怎么治国?

    陈元龙却没直接说科举,说起了更高一等的学校,“县学是常科,只有三年县学得过,才有资格参加科举。另有商学、法学、工学和通事学等学校,朝廷将其当县学同等而待。甚至还有黄埔和香港两处军学,都是从小学里招人。归善县除了县学,还有一处商学,不少人家,都想让子弟日后能入商学。”

    “这些学校学过,考试得中,就是生员,接着就可参加乡试。今年开的是恩科,据传闻说,以后年年都会开科。现在有进士、明法、明算、天工、通事、经义和博学七科,得中后相当于举人。或者是直接分派到差事,或者是进白城、黄埔等几所书院,哦,现在叫学院去深研学问。”

    “学院学毕,还有会试,得中就相当于前朝进士了,会试三年一开,今年恩科也开了会试,但还循着旧制,明年就会改新制,只有今朝举人有资格参考了。”

    说了一大通,陈元龙却另有感慨:“如今学子跟昔日大不相同,虽都经科举,但前路却非昔日那般划一。学圣贤书只能做官,而且还只能进翰林院和礼部那些清水衙门,或者是分派给地方当典吏。不像学商、学法、学工,乃至学军,不仅能作到实务官,不当官了,还能进工商。所以进士和经义科,越来越式微,甚至进士科都被民人称呼为进死科。”

    李绂终于忍不住道:“南蛮抑儒至此,道德不复,陈老为何还苟居于此,与蛇蝎之辈为伍?何不与晚辈回朝廷,戮力齐心,灭了这帮绝我道统的恶贼?”

    陈元龙愣愣看住他,好一阵后才笑道:“道统?”

    他摇头连连:“在这英华,圣贤言虽不居庙堂,却依旧行于民心。这个朝廷的皇帝,削了君父,自掌权柄,治下却言路大开,几近于百家争鸣。眼下一国正朝野大议火器开禁,朝野大议啊,上古圣王之治的路子。巨来,咱们之前所持的道统,为何没有酝出这般景象?”

    他指指自己的发髻:“老夫早已醒悟,不再认爱新觉罗氏之国为我汉人之国。”

    终于说到辫子了,李绂觉得已到了撕破脸的堤旖,沉声道:“那就有劳陈老通报这里的官府,缚了我李绂”

    陈元龙叹气:“老夫也非认这英华为正朔,不管南北,再不愿沾庙堂事,为何要缚你?”

    李绂咬牙:“晚辈愿以身家担保,只要陈老回故土,绝不受朝廷责罚陈老若是不愿再居庙堂,也能回乡养老,享得天伦之乐”

    陈元龙摇头:“北面的皇上是何等人物,老夫心里有数。老夫在这里,家人才得保全,不止是如此……”

    他目光变得深邃:“我也在看这南面的皇上,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到底能将这时势,引到天国还是地府。”

    李绂心中黯然,接着又是一动,听起来,陈元龙对英华国政,似乎还有更深见解?

    陈元龙见他寻思,再笑道:“巨来啊,你亲来此地,为的就是寻这英华的根底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正知一些根底。”

    李绂恭谨地道:“有劳陈老指教……”

    陈元龙正色道:“就老夫所知的一项根底,北面朝廷,绝非这南面朝廷的敌手”

    即便尊敬这老先生,李绂也不满了,怎么,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枪炮之利?

    陈元龙却道:“古往今来,唯有眼下这个朝廷,能将农人土地实情掌握到八九成之真”

    李绂楞了一下,接着脸上泛起红晕,那是一种智力和常识被侮辱了的愤怒。

    可陈元龙话还没完:“唯有眼下这个朝廷,能让士农商绅一体纳粮”

    李绂开始咳嗽,虽然听闻雍正皇帝有什么打算,但陈元龙说南蛮真正作到了,打死他也不信。

    陈元龙是深懂地方政务的,再一句话几乎砸晕了李绂:“这个朝廷,就算没有快枪大炮,以广东一省之力,也能夺了整个天下当年秦灭六国,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郡县划一,编户齐民,如今这英朝,在此事上,隐有超越祖龙之势”

    第四百八十二章看得懂也学不了

    “等等……等等……”

    李绂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些信息,脑子开始发晕,他止住陈元龙,喘了片刻才问:“陈老,有快枪大炮压着,有抑儒兴工商逼着,晚辈勉强可信一体纳粮之事。可要掌握住农人土地实情,即便只是八九分,这也是天方夜谭吧?古往今来,此事都关系着国运。汉时王莽,宋时王安石,明时张居正,都有此妄想,结果如何呢?”

    他摇头道:“就说王安石,连一个青苗法推行下去,都成了害民之法。”

    陈元龙笑了,这也是他研究了许久的课题,面对一个决然不信之人,正挠到他诲人不倦的痒处。

    “说到青苗法,此事正好从青苗法说起……”

    “你以为,这个朝廷是靠官员去丈量田亩?嗯,也没错,在你看来,似乎也只能是儒士治国,官员丈土。其他地方不论,广东一省,田地多达三十万顷,一人丈量一顷,就得三十万人,还得弄清楚归属,这自是绝无可能。”

    “可这个朝廷,办事却非同一般……”

    陈元龙提到了一个李绂异常陌生的名字:“青田民贷”。

    “这个朝廷的皇帝,非常善于调治舆论民情,诸多在前朝惊天动地的变化,早已悄然在广东铺开。就说青苗法,此法在广东已行了四五年,只是不见舆论。施行此法的也非朝廷,而是青田民贷,没错,商人……但这是公商。青田民贷的东主有无数家,其中大东主还是皇帝本人。”

    “广东境内的农人,可得青田民贷的扶持,年利名义上是二成四,实际却是折五推行,也就是一成二的实利,是的,一成二。”

    “老夫深查过往,发现圣道帝早年在英德,还只是李半县时,就开始推低率民贷。当时自然是以恶霸手段行事,对民间高利贷主威逼利诱,早早就成了韶州最大贷主。立国之后,更是借着国势,将广东境内的高利贷主尽数扫清。高利贷主不是被他吞入民贷,就是转向工商。后来再起票行,乡间再无其他人敢大行高利贷,也无心行贷,因为根本争不过低利的青田民贷。”

    陈元龙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赞赏和钦佩,听得李绂也心绪摇曳,一成二的民贷?但这跟掌住田亩实情有什么关系?

    陈元龙接着道:“青田民贷的掌柜伙计,完全是以商人手段行事。放贷和回笼银钱都是他们的业绩,自然力求罩住所有农人。他们终日在田头奔波,核算哪家哪户有多少田亩,磨破嘴皮,向有能力承贷的农人放贷,一年到头干的都是这事。青田民贷这几年积下了颇厚的信誉,农人总有周转不灵的时候,一年一成二的利钱已经低得发指,自然要跟民贷有所来往。农人靠什么得贷?还不是以田亩为抵押么?放贷之人,自然能知农人田亩细情。”

    “据老夫所知,归善县的民贷专员就有二十多人,别看他们人少,长年累月就盯一片,这几年下来,乡下田亩是个什么情形,十成不知,八九成也不离。”

    李绂恍然,这圣道皇帝,竟然是靠民贷来握住民人田亩的?

    陈元龙摇头:“民贷要将田亩数目和归属递报计司,这是因为朝廷要补贴民贷利钱,同时也要交县府,因为县里也会以农税补贴利钱。而县下农正,也就是官员,并非什么事都不做,一方面查漏补缺,一方面以过契渐渐补全田册。官商合力,几年下来,自然能掌住八九成田亩实情。”

    接着他道:“说起来这也跟摊丁入亩和连年减税有关,若是还依着以前那般杂派皇粮一起上,农人自然要想尽办法藏地。”

    李绂转了半天脑子,找到一处漏洞:“这民贷盖住所有民人,哪来这么多银子周转?”

    陈元龙笑了:“老夫早说过,这圣道皇帝,尤善拉着他人一起做事,分大饼时,也总得捎上一块硬锅巴。民贷的银子,自己有一部分,三江投资现在吸的银子,只给两成年利,一部分投到高利之处,一部分也要投到民贷,至少能保一成利。此外民间自办票行,也要在民贷上分摊一份定额,这些都是计司在核算往来。青田民贷总部自己有无数算手,一年流水银钱上千万两,自然能积小利为大利。而计司也有无数算手,专门汇总核算地方农正和青田民贷的田亩籍档,由此给朝廷定农策提供依据。”

    李绂凛然道:“这可是南蛮国政绝密,陈老就这么跟晚辈合盘托出,会不会有风险?”

    陈元龙哈哈大笑:“绝密?此事倒真不为外人广知,但你真以为,明了此秘,就能效仿?”

    李绂本是满心激荡,觉得学到了一手,以民贷和官员配合,挖到民间根基,还将青苗法推行而下。若是用在自己治下,不,将此策献给北面皇上,那简直就是绝世奇功

    可陈元龙笑得放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李绂很是不解。

    陈元龙收回笑声,辛苦地道:“巨来啊,我问你,北面朝廷要推行此策,可能保证,官府真不问商人如何经营民贷?真能压住一成二的底线?明白告诉你,青田民贷不仅在惠民,而且还一直在赚钱。”

    李绂抽了口凉气,这事的确太复杂了,别说一成二,这么大规模的生意,如果北面朝廷亲自办,那就是无数官老爷伸手。即便是两成四的利钱,恐怕也是要亏本。如果是让商人办,恐怕又会演变成商人倚仗官威,压榨乡民,最终跟青苗法一样,沦为害民之策。

    陈元龙叹气:“北面朝廷,可不懂怎么运用商人,只知吸商人血,或者与商人一同吸民人血。南面朝廷,却懂得怎么用商人来治国。而首先的一条,就是让工商与士并立,所以圣道皇帝要抑儒,这也是老夫终日苦思所得。”

    他怜悯地对李绂道:“即便将这英华的所有秘密道给你,道给北面的皇上,也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让银钱卷入所有事,再去把握银钱的道理,由此所能掌控的力量,比以层层官吏领命行事而聚起来的力量,要强大得太多,这一点陈元龙已经看得很透了。甚至他已经看出了圣道皇帝为何能做到这一点,首先,他很早就广办商学,握有大批懂算学的人才。其次,他本就是以钞关、票行、投资公司起家,之后再以英华银行统合民间票行,银钱全都循着他所挖掘的沟渠来往。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敢于让工商独立,让官府和朝廷,以生意对生意的方式跟工商来往。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年迈,考命终之事已成大节,不愿再担下贰臣的名声,陈元龙其实很想投身这个朝廷,去把握这千古未见的时势巨变。

    但这并非意味着诸事完美,正是注意到了如此国策下,正隐藏着一些令人忧虑的迹象,他也不愿就此离去,而是想继续看下去,看圣道皇帝,到底对未来有没有全盘应对。

    陈元龙对李绂的最终劝告是:“好好维持着地方,待得那日到来,能少一分血火之灾,都是仁义之举。”

    李绂愤然拂袖,哪日?自然是英华大军打来之日,陈元龙竟然劝自己不要抵抗南蛮?

    跟陈元龙谈了大半日,李绂终于醒悟,这陈老先生,已是走上歧途,无心再留,拱手告辞。出门时却呆住,几个便装汉子,押着鼻青脸肿的瓜皮帽仆从拦住了他。

    见他回望院子,一个汉子道:“陈老先生可没说什么,这位兄弟倒是什么都交代了。李宪台,去咱们禁卫署作作客吧。”

    福建巡抚李绂的冒险之旅就此结束,江西巡抚田文镜的冒险之旅却正到精彩之处。跟不谙世事的李绂相比,田文镜在地方上旋磨了三十多年,干练得多,冒充棉商得心应手。李绂被禁卫署请去做客的时候,他却在广州西关万怡楼里,跟工商总会里的一位布业巨头把酒言欢。那布商听说他是两淮排得上号的棉商,为了撑面子,特地请到了中书省商部纺织司某曹的主事作陪。

    “鄙人也在官面上混过几年,终究是不惯官场规矩,还是清白一身来得清爽。”

    田文镜淡淡说着,为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官味找了遮掩。

    席宴上自不会深谈生意,而这正是田文镜的目的。他跟李绂的诉求不同,更想看到这英朝管控之术的根底。

    “这朝野大议,该是要有结果了吧……”

    田文镜装作熟捻本地事,丢出了这么一个话头。在他看来,南蛮的圣道皇帝,比昔日康熙皇帝更喜矫饰。火器怎可开禁?自然是丢出这么一个题目,让下面的托儿们迎合上去,然后宣称民意禁枪的。圣道皇帝,就靠火枪大炮打出一个国,他绝不可能再给治下之民同样的机会,除非脑子穿了洞,进了水。

    商部那位主事很年轻,径直道:“这事早就有结果的。”

    田文镜心道我就说嘛,大家都清楚圣道皇帝的手脚。

    布商笑道:“那是自然,工商总会一两年前就在喊开禁了,还不是那些穷酸秀才,还有尚书省那些狗官在拦着,啊,不是说你们中书省啊,他们满脑子就想着天下万民都得规规矩矩如小儿一般。可他们就没想过,恶人怎么也能弄到枪,好人总不能束手待毙……”

    那主事却像是开玩笑道:“你怎么就算好人了?你想的是聚起一支火枪队,径直打进北面去抢棉花吧。”

    布商嘿嘿笑道:“那还真说不定总不成官家次次都派红衣军帮咱们商人开路吧,呃,田东家?田东家你怎么了?没吓着吧?怎么也不会抢到你的嘛,只要能谈价码,也不必打打杀杀……”

    田文镜收回呆滞的目光,摸去嘴角的唾液,勉力掩饰道:“是啊,没必要,呵呵……”

    主事看出了田文镜极力掩饰的震惊,笑道:“其实呢,早前虽也禁火器,却一直查得不严,只要不是拿到外面晃,基本没人管。现在官家让朝野大议,不过是商量出来一套具体的管制办法。官家真铁了心想禁什么,早就跟之前禁洋教、禁邪教、禁缠足那般,直接下严令了。”

    布商开始偏题:“咱们南方人缠足的本就不多,宫里几位娘娘都是天足,更是没谁缠了。贤妃娘娘之前在山海楼开藏书会时,穿的踏月鞋已经风靡广州,百两一双都抢不到。刘主事,你有没有门路啊?”

    那刘主事摸鼻子:“我舅舅是在青田鞋业没错,可订单早排到明年三月了,连我家娘子都得等……”

    两人说着闲话,田文镜却是在心底大叫,还真要让民人随便持火枪?那个圣道皇帝,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四百八十三章雷霆待起,长思与短虑

    李肆本人离田文镜不超过十里地,他就在青浦码头边的座舟里,被几艘不起眼的快蛟船护住,正跟前来请示的刘兴纯商谈。

    火枪管制其实只是个小问题,此次朝野大议,李肆真正要动的是两桩旧时代的顽疾,一桩是人身依附,一桩是宗族,从某种层面上看,这也是一桩问题。

    放开火枪管制是必然,但也会引发诸多问题。比如说民间武装该怎么管?这个问题涉及到的就是人身依附。

    英华早早废了贱籍,复了宋时传统,同时在律法中剔除特别歧视奴婢仆役“家生子”一类的条款,朝廷甚至以抵鱼税的半赎买方式,让疍民脱了奴籍,由此疍民感念新朝最深。【1】

    但在其他地方,其他事情上,人身依附的观念还特别严重,比如说钟上位雇来游手充当家丁,那么在这些家丁的心中,自己的饭食前程就是钟上位给的,以钟上位唯命是从。天理国法都着落在钟上位身上,跟家丁自己没关系。用李肆前世熟悉的话说,是只知有主子,不知有国法。

    在这个时代里,一旦放开火枪管制,谁都能拉起一支火枪队。历代虽有禁止民人持械集会的条款,在蒙元和满清时代更是森严,但只要进到乡绅仕宦体系里,非法武装就成了合法武装,当年他李肆就是这么起家的。

    要兴工商,那种“三人持武相聚流遣千里”的中世纪条款自然就没办法再用,但彻底放开还真会天下大乱,即便只是禁外带。

    先不说工商,乡下地主都会聚起几条枪,而广东一带宗族势力还强,一旦火枪管制疏漏,随时都会蹦出来成百上千的火枪手。到时刑部的巡差和国内卫军,怕不天天都要浸在枪声和硝烟中。

    李肆为延缓邓小田案所引发的贫富思想对立风潮,丢出朝野大议火器开禁,也是要面对一桩难题。但相比之下,李肆觉得破除人身依附这一步要容易一些,在蚕食宗族势力之前,先在火器开禁上作文章,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刘兴纯道:“火枪和枪药专卖、禁手铳、核发持枪执照,这三项只能管到寻常民人,此事关系重大的还是那些乡绅仕宦和大宗族,以及有财力雇得起大帮护卫的工商。一旦开禁,他们一定能借机建起自己的火枪队。”

    刘兴纯是尚书省右仆射,专门负责社会管治,兵部、刑部都由他掌管,几年下来,思维也有了定势,对火器开禁的前景很是担忧。

    李肆道:“我们禁,他们就不建自己的火枪队了?那些船行、豪商,把他们的护卫巡丁都放在广东之外,一旦出广东,就拉扯起了一支火枪队。上半年在福建,在洞庭湖,在川东,商人的护卫队可是跟清兵打了无数仗。咱们英华军中,都有不少人被他们挖了去当火枪教官。”

    李肆摇头道:“对上什么事,只知道一个禁字的朝廷,最是没用。”

    刘兴纯汗颜地低头,接着挠头道:“我有些隐约的构想,觉得这方面的事可以跟镖局扯上,但是还没想透,总觉得又多出镖局一块,更难管。”

    李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都想到这一步了?不错但是你没再想深一层,如果是范晋在,他就会跟你提要求。一方面,给养护卫的工商和乡绅们定下严苛条例。怎么为难他们怎么来,比如拉上通判、县尉和典史们,一起管这些护卫,把他们的护卫载入预备民军的籍档里,备着随时调遣,如果不尊条令就重处,甚至可以用谋逆来威吓他们总而言之,不直接禁他们招家丁护卫,也禁不了,但让工商和乡绅们自己养家丁护卫的成本暴涨。”

    “另一方面,让镖局壮大起来,为工商和乡绅提供细致的护卫之事。朝廷不必去管工商和乡绅,直接管镖局就好。初期要扶持镖局的话,可以由朝廷和地方一起出钱,补贴镖局。但镖局必须在朝廷的严密掌控下,着落到地方,就是典史、县尉和通判一起看牢。”

    李肆一番话,刘兴纯嘶嘶抽凉气,让民间自己大办镖局?

    “没错,广东内卫之前建了十八个营,现在看来是太多了,可以直接调出八个营来,朝廷和官兵合股,接下这些生意”

    接着这话让刘兴纯脑子更是有些转不灵了,直接把卫军退下来转成镖局?

    怪不得李肆会说如果范晋在,肯定会提供这样的思路。刘兴纯暗道,那家伙正在头痛城镇老兵的安置方案呢。还不止如此,镖局甚至是另一股朝廷掌控的武力,有些朝廷不方便亲自出面,或是没必要调动朝廷大军的事,都可以由朝廷“雇”镖局去办,比如卫护临时仓库、中转站等等。

    开枪禁一事,竟然牵连这么多,甚至还能起一桩产业,刘兴纯叹气,官家的脑子到底是咋长的?

    “二弟,为兄已经等很久了……”

    刘兴纯还想请教细节,却被自家哥哥刘兴兆赶走了。李肆临时出巡湖南,朝堂要员都纷纷来交代工作,刘兴兆现在掌管国子监,正有一肚子的事要找李肆定夺。

    刘兴兆说的是地方正在大搞教育大跃进,因为朝廷会补钱,地方官为了政绩,就埋头四起蒙学、小学,也不管师资力量足不足,反正先搭起校舍,圈起学生再说。

    说到只会读写念的人都被抓去当先生,刘兴兆痛斥地方官误人子弟,李肆笑着劝解道:“这般急进,也是不得已,否则何以在三五年内拉扯出新舍法?”

    新舍法就是李肆的教育大工程,跟宋时三舍法有异曲同工之处。蒙学、小学、县学三极层层推进,再之上的学院就是学术深造之处了。

    刘兴兆的担忧,李肆很清楚,他的教育大工程还含着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新知,现有的师资力量根本无法应付这种教育大扩张。

    但这番情形,他却不得不为,以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在三年内,在广东铺开全民教育。蒙学要做到八九成的入学率,地方这般速度,在他看来还不够快。

    刘兴兆苦着脸道:“即便国子监定下各科教材,可地方的先生只知道照本宣科,督导着学生们死记硬背,这又如何能成知识?”

    那是,国子监干的好事,把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知识总结成童谣儿歌,或者是文章,就如三百千一般,直接由先生灌给学生。先生都不必会这些东西,只需要检查他们是不是记住了,记牢了。李肆的新兴教育运动,完全是填鸭式的大跃进。

    可这时候何须这么多讲究?先背再领会日后他们中的优秀之人进到高等学府,总比从头开始有基础。等转上这么几轮,不出三五年,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专业课先生,来为学生生动细致地讲解基础知识。

    得了李肆一番劝解,刘兴兆心头好受了些,接着上船的是于汉翼。

    “四哥儿,刚接到的消息,在惠州府抓着了福建巡抚李绂……”

    李肆挑眉,咦,最近鞑清动静很大啊,雍正派来了孙嘉淦,左未生和陈万策自年羹尧处来,这李绂该是施世骠指使来的吧,他们这是要在自家地盘开年会么?

    孙嘉淦为何而来,李肆猜想该是替雍正来要人的,之前在衡州抓住的延信等人还关着呢,更早的佟法海估计也是目标。

    这一番交易,雍正丢开了茹喜,显出了几分急躁之心,李肆暗自鄙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愣头青。真以为扫干净了身边的阻碍,就能大展拳脚了?你还有一圈自家的脚印要扫呢。

    心绪回到自己这边,李肆微微皱眉,北京、四川、福建都有了动静,江西和湖南……

    于汉翼跟了这么久,早有灵犀,再报道:“我正跟向班头携手探查江西和湖南,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

    情报部门自然不是全知全能,能第一时间抓着李绂,已让李肆很意外了。想着尽快了结湖南之事,就回来好好跟这几路恶客周旋一番,吩咐了于汉翼善待李绂后,就让船队赶紧起航。

    十一月十日,李肆抵长沙,召湖南兵备道胡期恒,湖南安抚使杨俊礼和招讨使谢定北了解湖南事务,同时检阅驻守长沙的神武军官兵。

    “李肆来了湖南好机会……”

    检阅仪式在昔日的血肉战场铁炉寺下进行。四周有数万人围观,人群中,一个青脸汉子低低自语道。

    “好机会绝好的机会”

    常德,依旧在清廷手中的常德,有如当年的郴州,人来人往,工商繁茂。常德府衙后堂,荆州将军衮泰一身便装,激动不已。

    他朝跪在地上的仆从道:“你的主子忠心这事办得漂亮赶紧去回他,说我这就筹备人马,要怎么动手,由他在前头安排。”

    仆从告退后,一个中年二品大员现身问道:“是马见伯有了消息?”

    衮泰用力点头:“马见伯初任湖广提督,就亲身潜入敌境,探得了李肆正在长沙的消息,此乃天赐良机年宪台,咱们携手,拿下李肆的人头,所立功业,怕是你弟弟都望尘莫及”

    那中年大员正是年羹尧之兄年希尧,刚就任湖广巡抚,他和衮泰,外加马见伯,三人都是新官上任,功业之火正烧得满肚子亮堂。

    跟自信满满的衮泰不同,年希尧想得更多,行事也更稳:“此事能办到最好,切记不能太过用强,当心坏了皇上大局。下官陛辞前,万岁亲自交代过,若能成事,必是雷霆一击,若不能成,绝不可打草惊蛇。”

    衮泰呵呵笑道:“那是自然,皇上现在虽然腾出了手,却还不好跟李肆直接翻脸,除非……”

    他以拳击掌:“直接一掌拍死马见伯要找的,就是拍这一巴掌的机会”

    第四百八十四章狠人各有盘算

    益阳,一个留着一抹小胡子的年轻人止住了身后的大批侍卫,一个人进了一处宁静宅院。他戴着无檐直筒皮帽,蹬着马靴,披着黑得发亮的中长皮袄,一身装束格外精干,可眼瞳却深不见底。被他竖指嘘了一声,宅院里迎出来的仆役们再不敢发声。

    “是皇上……”

    “可算是来了……”

    目送李肆的背影进了宅院深处,仆役们来回交换着眼色。

    李肆向深处闺房行去,一个高挑身影正背对着他,心绪顿时激荡不已,他此行主要目的就是把盘金铃抓回皇宫,算算一年没见了,还真有些情难自禁。

    背对着他的人儿长发披散,削肩正耸动不停,手臂朝前伸展着,合着咽喉中发出的断断续续低哼旋律。李肆无奈地摇头,这姑娘还在练习唱天曲呢,听起来语不成声的样子,是嘴里正嚼着枣子练喉音么?

    有心来个惊喜,李肆放轻脚步,凑到佳人身后,双手环上小蛮腰:“猜猜我是谁?”

    话刚出口就觉不对,不仅手感有异,体香也不同。怀中人惊得转身退步,显出一张清丽面容,这不是贺默娘么?

    见是李肆,贺默娘赶紧深深福下,脸上晕红一片。李肆尴尬地比划着“抱歉”的手势,两根指头曲成人腿,一缩一缩的,贺默娘捂嘴无声地笑了。

    “真是个大姑娘了啊……”

    看着已近双十年华,如出水荷花的贺默娘,李肆感慨无限,然后目光转向另一个翩然而入的丽影。

    钗横发乱,不知正在忙什么的盘金铃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扑过来,却马上止住了步子,还挥手拦着李肆,“别过来身子正不洁呢……”

    在说什么呢?

    花了老半天,盘金铃才将李肆安抚住,原来她正在研究病理。

    盘金铃幽怨地道:“早就想回去了,但这病太可怕,妾身去过疫区,怕染上了蠱虫,若是带了回去,那可是万死莫赎了。”

    李肆很是无奈,早跟她说过,洞庭湖的五蠱只能预防,很难治,她非要去掺和一脚。所谓五蠱,加上洞庭湖乃至长江中游一带的水毒、水症和鼓胀这些病症,其实就是后世的血吸虫病。

    仔细问了她的行程,知她遵了自己的叮嘱,绝没沾染疫水,而且这么长时间,身体也没问题,李肆才松了口气。血吸虫病并非人人相传,而是通过钉螺、粪便来传染。

    古方也有雄黄等成分的驱虫药来治这病,借着显微镜,盘金铃正在组织人作普方测试,同时也靠着天庙和地方官府,大力推行消灭钉螺、划粪和乡间医卫工作,这一干就是大半年,竟然乐在其中。

    李肆捏住盘金铃的下巴,恶狠狠地道:“那的确是要好好检查一番,从里到外……”

    盘金铃已被他另一只手揉搓得浑身发软,明亮眼瞳正流散着媚光,再被李肆拦腰抱起,嘤咛一声,再无言语。

    看着两人转进后房,贺默娘捧着绯红的脸蛋,眼神也迷离了,好一阵后,才使劲摇头把什么场景从脑子里丢开,继续开始练习那不成调的啊哦之声。她跟着盘金铃一面修习医术,一面也参与天庙之事。成为一名咏唱天曲的天女,是她梦寐以求的理想,但这事对她来说,似乎过于艰难了。

    常德,另一位清廷大员驾临,此人身直如刀,脸色冷厉,在常德府衙后堂一站,就像是从地底下直愣愣钻出来一般的突兀刺眼。

    湖北巡抚鄂尔泰一来,加上荆州将军衮泰、湖南巡抚年希尧,清廷湖广方面的大员就聚齐了。【1】

    鄂尔泰冷声道:“此事太过凶险,须得有万全之策绝不可轻举妄动”

    尽管衮泰职衔显赫,但跟一年就从内务府员外郎直升巡抚的鄂尔泰相比,红度显然不足。衮泰嗯咳一声道:“马见伯已一路跟住,眼下人在益阳,身边护卫也就千人,加上蓝衣卫军,不到两千人。驻守长沙到汩罗一带的是神武军,那是南蛮的弱军,怎么也要三五天才能赶到,另一军在辰州府,更是来不及。”

    衮泰总结道:“以我荆州旗营,加湖北绿营新练的火枪兵,泛舟直袭益阳。再有马见伯所领陕甘死士暗中刺杀,怎么也有八成可能。”

    鄂尔泰冷笑道:“当年先皇和今上数次算计,都是手握九成盘算,结果如何?虚言八成,就敢妄动?惹得李肆引大军北上,诸位对项上人头不在意,本人却不想这般窝曲”

    年希尧忽然来了句:“今上开始下力了,我等臣子自然得为君分忧……”

    鄂尔泰也沉默了,雍正收拾掉了老九和十四后,老八已成瓮中之鳖,只是还缺合适的由头而已。现在他开始将力气用在了整顿钱袋子上,以本朝前所未见的酷厉追缴亏空,已有不少县州府道被逼得家破人亡,乃至自杀身死。

    也许是觉得行事顺畅,雍正对江西和湖广有了异样的期待,在他们的奏折里连篇累牍地御批该如何防范李肆,以及怎样挖李肆的墙角。同时还再三提到,南蛮现在最大的破绽就是李肆本身,他连儿子都没有,只要他完蛋,南蛮这一害也就除了。

    有这样的圣意压下,也不怪衮泰、年希尧和马见伯初来乍到,就要搞一场豪赌。鄂尔泰甚至能想到,江西、福建甚至四川等处,都已经有了行动。

    鄂尔泰暗道,有怎样的皇上,就有怎样的臣子,都是一帮赌徒。可即便是要赌,也得要押上足够的筹码吧。

    鄂尔泰问:“旗营、绿营、死士,这都是明的,难道没有暗中之法么?对了,李肆为何来湖南?”

    这一问终究探到了根底,年希尧将一番原委道来,鄂尔泰沉吟片刻,豁然扬眉:“本人就以湖北巡抚之名,去面见盘大姑,央她赴荆州开英慈院,其间总有机会能见到李肆。你们有可靠的死士派给我,如果是在湖上相会更好,可以将炮藏在船中,侯着我发号,到时径直下手”

    鄂尔泰说得认真,衮泰和年希尧愣住,他要以自己为饵,跟李肆同归于尽?

    鄂尔泰沉声道:“如此国贼,舍我一命就能铲除,那可是赚大了若是事败,也只死我一个,不至于牵累朝廷”

    见着此人如此狠绝,衮泰和年希尧心道,能得今上赏识的红人,果然都得不要命。

    广州西关,跟着布商踏进轰声作响的大货仓,家人就觉这轰鸣让人心神摇曳,下意识堤爨身护住田文镜,却被他冷眼瞪开。

    田文镜在江西巡盐时,正遇上江西绿营反乱北侵,他以狠决手段夺了南昌知府的权,开仓聚勇,拉起一支军队,将那帮叛军击退。

    由此一功,康熙和雍正都很赏识他,让他主理江西之事。如今一年多过去,感觉内务整顿得差不多,又从奏折的御批中看出雍正希望对李肆开始采取主动的用意,权衡再三,觉得知己知彼方才有对战的把握,这才潜入广东。这是一桩绝大冒险,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现在不过是跟着布商去摸摸广东工商的底,家人的反应,让他很是恼怒,这有什么好怕的?

    进了这货仓一般的巨大建筑,田文镜心中顿时剧震不已。这里起码聚着数百台怪异机器,每部机器后面坐着一个女工,正踩着踏板,让机器发出嗡嗡的潮水之声。

    布商一脸自得地大声喊着,只有如此,田文镜才听得清,“这是缝衣厂,用缝衣机织东西,比人快十倍都不止不过现在这机器还不够精巧,女工得训很久才能用。以后等有了恒齿,这机器就好使了。女工?是啊,女工,都是嫁了人的婆娘家,闺女可不敢用,官府那帮穷酸可盯得紧就知道盯我们公司,野作坊召的闺女他们都装作看不见”

    布商介绍说,他的缝衣厂接了很多订单,官府和军队的都有,还有船行商号的,也在作直接在市集卖的“成衣”。此外什么布袋、旗帜、被面等等织物也都作,光这间缝衣厂,一月流水就能上万两银子。

    跨出这里,再到另外一间货仓,田文镜更是看花了眼,这里摆着数百台织布机,每一部有竖着的八个锭子,棉花就在这里捻成线织成布,看角落里堆积而起的棉布,真如小山一般。

    布商道:“田东家,你有多少棉花,我都吃得下,这里每日能出上千匹布,价钱还比苏松棉布低三成听东莞机械的人说,等什么争气鸡出来,可以一车几十锭,只需要两三人照管,那时布价还会更低,怕是整个江南的棉花送过来,都不够咱们织的。”

    田文镜眼中已是茫然,一间缝衣厂,一间织布厂,就已完全超越他对工商的认知,不说自己江西一省,就是北面整个朝廷,又到底该怎样跟这英华抗衡呢?

    夜晚,客栈里,另一个面目森冷的胖子道:“邬某白日也四处转过了,扬州、江宁、苏杭,都难及得上这广州。十多处码头,三桅大船一日来往上百,这情形,这银钱之盛,怕是能供起百万大军……”

    田文镜道:“邬先生,咱们来此,一是寻其纰漏,看有无下手之机,一是看有无可借鉴处,让我江西钱粮富足。”

    这个邬先生胸有成竹地道:“那好办,允南蛮商人自我江西过境,但抽商税即可。”

    田文镜皱眉:“可皇上之意,是要拿出些手段来,让南蛮吃紧或者难堪。”

    邬先生笑了:“东翁,你也清楚,南蛮一旦对江西起了心,以江西兵勇和钱粮,根本就侍旎住。皇上此番刚解决了大半身边事,正满心舒畅,该是想着要在南蛮身上出口气,所以压着东翁等人要有所动作。但我断言,皇上不久后就会后悔,如果他人动作太大,惹得李肆真恼了,局面还不堪收拾……”

    “到那时候,江西若是能在风雨中继续立稳,怎么也该是大功一件。”

    这邬先生就是田文镜的智囊,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田文镜连连点头。

    “就希望湖南那边,别搞出太大动静……”

    他有些忧虑地想到自家西边的主事人,那个性格跟自己颇为相似,但性格更为狠绝苛厉的鄂尔泰。

    第四百八十五章迷乱危局步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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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就该高筑墙、广积粮……”

    紫禁城储秀宫,茹喜低声说着,雍正居然来找她了顾不得猜想原因,她尽其所能地劝解着雍正。从各方面探到的消息显示,雍正迫不及待地要跟李肆撕破脸皮,尽管是有节制的,但脸皮这种事,实在难以度量分寸。

    “还要朕缓称王么?”

    雍正没什么幽默感,直直地刺道。

    “朕来是要你给李肆传个信,说……朕需要长沙,嗯,就这么说。”

    接着雍正这话让茹喜眼瞳缩紧,他是想激怒李肆,有什么用意?

    念头闪过,茹喜几乎要扇自己耳光,还真当自己是在为李肆办事?干嘛为李肆考虑?该想的是皇上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坏处。

    见着茹喜神色扭结,雍正似乎更开心了:“你大可直接跟他说,朕可非皇考,顾忌这顾忌那的,朕要下定决心,他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茹喜此时心绪已静了下来,以她的智慧,猜到雍正该是握住了一张重要的牌,或者是正有一桩大图谋,必须得先刺动李肆。当然,她没笨到追问下去,在雍正眼里,她依旧是李肆的代言人。

    “准备着收拾东西吧,这里对你来说,也太大了点。”

    雍正再用森冷语气说着,茹喜心口一紧,这是要将她贬为普通宫女了。

    门外小李子听到这话,失声叫了出口,雍正转头看过去,吓得他连连叩头求饶。

    “李五?……这名字不好……”

    问得小李子的名字,雍正恨意翻腾,对茹喜的用心有另一个方向的解读。

    “你主子跟宫外联络,都是靠着你吧,以后你就叫……李连英”

    丢下这话,雍正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茹喜一脸凄楚。

    长沙,另一个人脸上的凄楚一闪而过,笑着对正在摆弄短铳匕首的红衣佳人道:“四娘,真的不当黑猫了?”

    佳人正是昔日的小红,现在的李四娘,一身火红劲装,罩着深蓝中袄,矫健中又显妩媚。一对月雷铳插在腰间,再将一对匕首藏进靴筒里,脸上正飘着压不住的兴奋:“也该回去啦师傅都催了我好几次。眼下官家正好在益阳,陪着官家,把盘大姑护送回广州,可是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的重任。”

    她转身看向那清瘦汉子:“甘大哥,这些日子,我这只猫儿,还算合格吧?”

    甘凤池连连点头:“四娘若是不合格,怕是再没几只合格的猫儿了。”

    接着他像是试探地问道:“那……回去之后,四娘会做什么呢?”

    四娘一点也没犹豫:“守着官家,守着师傅啊。之所以要当黑猫,还不是官家说我太单纯,没见过世面,现在忙乎了这一年多,怎么也能让官家和师傅刮目相看了。”

    甘凤池的追问已显直白:“我……我是说再……再之后呢?”

    四娘耸肩:“再之后?官家要看我入眼,就收我在身边服侍,若是看不入眼,就守在师傅身边……”

    似乎完全对甘凤池没什么想法,四娘不由自主地念叨着自己的心声:“六七年前,我还是个快饿死在道上的孤儿,被罗大叔他们胡乱拉着,去了凤田村讨食,被还只是个穷小子的官家买了下来。那时官家还亲手递了我一个窝头,然后就去揍拿着长矛晃悠的关娘娘……”

    心绪也跟着述说回到了从前,四娘眼中带着一丝晶莹的光华:“现在官家准是想不起来了,那时就跟泥猴似的,男女不辨的小丫头,一边啃着窝头,一边下了决心,这一辈子都要跟住了他。”

    接着她道:“在李庄,官家还开了女学,专门教咱们读书认字。再之后,师傅来了,教了我本事,让我可以作得更多。有时候我真觉得,官家就像我爹,师傅就像我娘,呵呵……”

    注意到甘凤池有些怪异的神色,四娘问:“甘大哥,明年轮休,你有什么打算呢?”

    甘凤池苦笑:“我这年纪,也得想着……”

    这时候四娘倒一点就懂,打了个响指道:“还没看上谁的话,四娘就帮甘大哥解决了宫里姐妹等着嫁的可多呢,到时看不把甘大哥挑花眼”

    小包裹上肩,四娘准备妥当,一阵风地卷出去,甘凤池楞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武昌府,一块写着“总督湖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张”的官牌引导着仪仗鸣锣开道,朝总督衙门行去。跟这官牌的职衔相比,仪仗显得异常寒酸,引得周围民人议论纷纷。

    “是哪位张大人啊?”

    “之前任两江总督的张伯行张大人”

    “哎哟,天下第一清官咱们是上辈子积福,居然能亲眼见着”

    消息传开,民人们很快跪满一地。连先皇帝康熙的奶兄弟噶礼都能制服的清官,自然是民人心目中的青天。

    “几位大人都在荆州常德议事,不及面迎,还望大人恕罪……”

    “不妨事的,朝廷公务要紧。”

    在总督衙门迎接张伯行的只是湖北湖南布政使和按察使,正主都不在,张伯行也没一点怨愤之意。

    一番就职客套之后,幕僚在后堂开始了抱怨:“此番东翁从两江转到湖广,就是给那李卫挪位置的。”

    张伯行叹气:“今上励精图治,先皇政风骤然一变,这番处置,已是顾念我这清官名声了。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在任一日,就尽职一日。”

    幕僚摇头:“湖广不比两江,湖南只剩三府,军事更重,东翁怕是更多要作钱粮掌柜的活。”

    张伯行有力地挥手:“再怎么战,也不能苦了百姓从码头一路而来,我见路上行人,服色整洁,少见孤弃,武昌府做得不错”

    不多时,一直在外侯听聆谕的武昌知府被带了进来,听了赞扬,武昌知府知张伯行是赤诚君子,合盘托出缘由。原来武昌府得益于南蛮商人来往,过税是一笔大收成,码头和城里民人,都有赖南蛮商人的活计挣得银钱,自然比其他地方要富足一些。

    “不止如此,南蛮的天主教在此行善积德,收养孤寡,还将病患送往长沙英慈院。下官正想跟制台商量,看是不是允南蛮在武昌开英慈院,造福本地民人。”

    这武昌知府或许是真一心为民,或许是被英华工商的银子喂饱了,一番话听在张伯行耳里,就觉此人简直就是南蛮派来一般。

    “天主教”、“英慈院”两个名字晃着,张伯行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混帐那等伤天害理,悖逆人伦的邪教妖徒淆乱祭礼,愚言惑众你居然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在眼皮底下散播?”

    张伯行勃然大怒,身为理儒之士,不管是英慈院还是天主教,都是他眼中的邪魔之物。

    “传我的令,将相关教匪,一体擒拿,不得走漏一个”

    他恨恨地下了命令,武昌知府固然是呆住,幕僚也在一侧嗯咳出声。

    屏退知府,幕僚劝着张伯行,“东翁,事关南蛮,最好不要擅起争端。”

    张伯行皱眉:“今上御批你不是没看过,说的也正是这事,要的就是对南蛮动弹动弹。”

    幕僚叹气:“这一动弹,祸福难知啊。两位宪台,还有荆州将军,据说都聚在了常德,而提督马见伯更是不见人影,想必他们正有什么大谋划。东翁,暂时忍得一时,看看风色再说。”

    张伯行转了一圈,决然摇头:“我张伯行,心有浩然正气,与邪魔之事,誓不两立”

    他再度招来武昌知府:“本官不行那不教而诛之事,也不为己甚,你府速速张榜告示,天主教乃邪教现在武昌之邪教中人,尽数驱离”

    武昌知府犹豫片刻,再不敢顶撞,无奈地长揖领令。

    清晨,贺默娘那依稀的啊哦声传来,李肆无奈地问:“默娘还真想当天女?”

    盘金铃按住李肆犹自肆掠的手,呢喃道:“人总是有所求的嘛……”

    李肆笑道:“那我求的,怎么还不兑现?金铃,说好了要给我生九个的哦……”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动作,盘金铃喘息道:“不是说六个吗,怎么又变成九……啊……官家啊,再不起来,今日就走不了啦。”

    答应了盘金铃,许她今日料理天庙和血吸虫病研究的首尾,然后就跟他回广州,想着不能浪费时间,李肆只好压下高炽的yu火。

    只是半日来回,他自没有必要跟着去,遣了格桑顿珠护卫盘金铃,一行车马直奔益阳东面的兰溪,那是益阳一处天庙,也是盘金铃的前线研究基地。

    车马出城,见着马车的特制样式,以及格桑顿珠那标志性的藏人毡帽,外加数十护卫的红黑制服,人群中一个青脸汉子眼中闪起精光。

    在城外转悠一圈,那青脸汉子转入一处民居,进到深处,数十人一跃而起,齐声唤着:“军门”

    青脸汉子正是湖广提督马见伯,他的堂兄马会伯在云南一直苦苦支撑,而他满心想要立下惊天伟业,以报朝廷对他们宁夏马家的恩赏。

    “那藏人亲卫护送的马车,必定是李肆本人李肆出城向兰溪去,该是短程,那里有什么?天庙?好,太好了”

    一个当地人该是眼线,为马见伯提供着消息。

    “你速速回常德,要诸位大人放船在浣江接应、你速速去招城北兄弟……”

    “天庙那里,寻常有什么恩怨纠葛?死于水毒的家眷?斥责天庙邪魔的和尚?嗯……如此行事……”

    马见伯雷厉果决,片刻间就分派好了职司,然后喘着粗气,对众人道:“大清江山,就在我等这搏命一举”

    屋中全是他从陕甘带来的死士,同时低声道:“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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