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到了某一境地,身为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傅寄春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气息奄奄,她浑身上下屎尿一团,整个人也瘦的像是一把干柴,唯一的镯子也挂不住手腕,早就摔碎了。

    也不知道林照让人给自己喂了什么,每日只喂些汤汤水水,竟然也能活这么久,傅寄春想着,腹中一阵绞痛,她难受的哼唧出声来。

    现下小腹是唯一能感受倒疼痛的地方了,因为双腿早就坏死,在那火炭上来来回回的拖拉,她算是残废了。

    而说到底,傅寄春是不甘心的。

    也不知道程晏山怎么样了,他应该也活着吧。

    自己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傅寄春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坐起身来,扯住旁边的床帐换了个姿势,看着窗外的月夜高照,光照着她,不知道能不能照到程晏山。

    那样的文人请客,那样的英俊潇洒。

    若是能逃出这薛府,也可做一对神仙眷侣,成为茶楼酒肆的风流佳话。

    都是林照!

    都是林照!

    四个月的囚禁,傅寄春的精神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迷糊中,早已将自己的不幸全都归咎到林照的身上,什么捉奸,不过是林照的陷阱,以心爱之人做垂钓的诱饵,林照还真是卑劣。

    口口声声给了自己机会,最后却还是一道割断,让自己生死不能。

    ‘吱——’

    房门被推开,一道细细的光线漫了进来,傅寄春以为是来给自己送汤药的平溪,谁知道走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

    他黑衣如夜,布料上的花纹像是绽开着漫天的繁星,极俊的面庞是傅寄春从未见过的谪仙般,眼眸初视,如冬雪化开受北风偷袭再次冷凝的珠,远远的站在那里,像是做梦一般隐秘。

    傅寄春不由得痴了,张了张嘴,问道:“你是谁?”

    当日谢林来杀她,傅寄春是见过的,这人不是谢林,难不成是上次没有得手,又换了一个人来杀自己吗?

    可笑,日日求死之人,在面对着死亡时,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活下去。

    傅寄春狠狠的攥着被角,恐惧爬上心头,犹如被蚂蚁啃噬,她不住的往后靠了靠,颤栗道:“你是来杀我的?”

    “我是薛道。”

    薛道平静的说。

    傅寄春一愣,看着面前的薛道,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不可多得,是这薛府的大少爷,是她未见面的夫婿,是她曾经安稳生活的靠山。

    薛道竟然如此俊秀。

    傅寄春有些痴,脑子里的程晏山在此刻分崩瓦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搅碎成沫,呢喃道:“大少爷……您……回来了。”

    “做戏子很不易吧。”

    薛道淡笑。

    傅寄春垂眸,自己现下如一团杂草般丑陋难言,何谈从前唱戏时的风光无限,迟疑道:“苦,很苦,童子功不易。”

    薛道闻言,步调平缓的走了过去,翻起褥子,坐在干净的床板上,打量着面前的傅寄春,她分明才二十岁,却老的像是耄耋,没日没夜的嘶喊和愤怒吞噬掉了她的年轻貌美,恶念纠缠诅咒所生的肌肤,满满都是细纹。

    傅寄春盯着他的脸,何人不爱少年郎,何况是薛道这般,气态内敛,沉稳自持又藏着温柔体贴的人,她不由得往前,像是穷途末路下看到一抹曙光,薛道为什么要来看自己,还坐在身畔,是要放自己出去了吗?

    他会不会相信自己是被冤枉的。

    自己和程晏山,还未苟且!

    薛道无言,伸手轻轻的将傅寄春糟乱的头发别在而后,指尖又碰了碰她耳垂的吊坠,轻声道:“都说戏子熟读戏文,台上扮的是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嘴里唱的是又别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遂无情无义,可我看着不像。”

    薛道的指尖划过傅寄春的下巴,继续道:“正是因为你唱便了这世间的情爱,才知道这人活一世,能和相爱之人厮守一生多么不易,家族,身份,年岁,柴米,若能抗住这世间的风浪,为一人相知,该是多么可歌可泣。”

    傅寄春闻言,死鱼一般的瞳孔沁出晶润。

    薛道……薛道懂自己。

    从前程晏山自诩文客,却不是风流文客,对戏曲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嗤之以鼻,傅寄春为了他,抛却初心,也不再唱戏,可眼前的薛道不一样,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贵贱,他懂戏,他懂自己。

    他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

    傅寄春想着,心里的怨怼就像是丛生的荆棘,一点点的生刺,回忆里的程晏山突然变得那么丑陋,那样的不值一提。

    和薛道比起来,程晏山不值得。

    傅寄春恨,自己怎么能为了程晏山,而放弃薛道。

    “我……”

    傅寄春颤抖着嘴唇,想要伸手,但薛道虽然近在咫尺,可是那眼神又仿佛天高水远,是永远都无法触及的距离。

    “少爷……放我……放我出去。”

    傅寄春呢喃着。

    薛道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这笑让傅寄春的归心燃烧,又往前伏了伏身子,企图拉住薛道的袖子,却被薛道轻轻推开了。

    薛道起身,不紧不慢的往出走着。

    傅寄春心急,往前扑着,但两腿没了只觉,一个不察跌倒在地,摔得是七荤八素,干呕着咳嗽两声,她伸出手,喊道:“少爷!少爷我仍旧是完璧之身!我和程晏山并无私情!少爷!少爷您放我出去吧!”

    薛道站住脚,回过神来,眼神垂闵。

    傅寄春抬着头,门外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干裂的痂扯开,流出细细的血。

    “少爷……”

    她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恳求道:“少爷……我……求您了。”

    薛道眼中的悲悯逐渐的转变为冷淡,站在高处,垂视着傅寄春,像是宣誓又像是故意的,说道:“薛道心中所爱,唯林照一人耳。”

    说罢,回身出去。

    傅寄春瞪眼,拼死的去抓薛道逐渐消失的背影,指甲在地面因用力抓扣而片片折断,气急攻心,又呕出口血来。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再也不会有人来管自己了,傅寄春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她躺在地上,眼睛争得老大,心口的那团怨恨像是木签子,傅寄春的眼皮就是合不上了,只呢喃着薛道的名字。

    我怎么会……为了程晏山放弃薛道。

    放弃这样一个,自己一生所求,既懂戏,又懂她的人。

    自己从小立志,不就是要嫁给一个满腹经纶的出尘君子吗?

    为他素手煮羹汤,做相夫教子的正统夫人。

    程晏山不是。

    出尘君子是薛道。

    她有机会,但她走错了,

    傅寄春的嗓子像是噎住了,回想着薛道最后的话,呢喃着,林照还真是好福气,是啊,何人不想嫁给薛道为妻,至少自己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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