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看这个。”
小寒在给林照收拾翘头案,发现书本里夹着一封还未拆开的书信,拿到二楼去,在楼梯口道:“这是大少爷送来的信吧,您怎么没看啊。”
林照这才想起来,那日叫曹管事来汀兰水榭说事,她顺手将信塞进了书本里,接过道:“叫平怜看好惠真,别叫她跑了。”
小寒笑嘻嘻的,探头道:“少夫人怎么不叫芒种姐姐去说。”
林照回头,看着她挤眉弄眼只觉得好笑,索性道:“那你去和芒种说,再叫芒种告诉平怜,去吧。”
“哎!”
小寒语气响亮的应了,快步下楼去,老远听到她的喊声:“芒种姐姐!”
林照轻笑,拿着信站在窗前,外头又在下雪了,倒是不冷,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或许是她的手太冷了,这雪花久久未化。
打开信,林照闭了下眼睛,生怕上头又是那些不害臊的话。
‘明微启,我要回去了’
谁知道信上只有这八个字,和往日的粘牙毫不相干,林照意外的拿着信左看右看,怀疑不是薛道写的,可这狗爬的字迹,的确是他没错。
这封信是前几日到的,这么说来,薛道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林照不知怎的,连着耳根都热了起来,扯了扯袄子的领口,将信重新放回去,往卧房走,却看到角落里的那个箱子,当日没有打开的画轴,就静静的插在箱子里,这回,她多看了一会儿。
‘少爷也从不给我和平溪看过,总是自己一个人半夜里点灯熬油的看,还搂着睡觉呢。’
平怜那日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林照想了想,回屋睡觉了。
翌日,回了东君台的话,林照准备送惠真出城,刘升一如既往的说没有车马可套,林照料到了,所以早早就叫平怜在外雇了马车。
将至中午,出城到了菩提庙,缪清师太听说林照来了,出来相迎,看到她身旁的惠真,一晃一年多不见,小秃头也长了新发,眉眼也舒展了,只是看到缪清师太,不敢面对,深深的低着头。
“惠明,现将惠真带回去吧。”
缪清师太的眼中有着对万物的慈悲,她知道惠真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做尼姑,可是没爹媚娘的丫头,在庙里还有得吃喝,出去了,偌大的陈国,该怎么活下去呢。
“有劳少夫人特地把她送回来了。”
缪清师太双手合十,对着林照略微弯腰。
林照连忙回礼。
“少夫人看上去很是憔悴。”缪清师太望着廊外漫天的雪,说道,“日头还高着,少夫人冒雪而来,喝杯热水吧。”
林照没推辞,随着她进了厢房,缪清师太亲自斟了一杯热水,林照双手接过,握着那缺了口子的瓷杯,感受着逐渐融化的掌心,低头道:“昨日的事,叨扰了师太,还请师太见谅。”
缪清师太的脸上仍是那抹平和的暖意,沉默着坐了下来。
“师太是清修之人,如何会畏惧权势,想必昨日肯来,是有人告诉您薛府上有个小尼姑在,想让您去相认一番的吧。”林照抬头。
缪清师太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片刻,才淡淡道:“惠真这孩子是我十一年前在庙前捡到的,她自幼调皮,不喜打坐礼佛,这庙里不是她的归宿,可是她又这么的小,能去哪里,我并非是要拘着她,而是想等她再长大一些再放她出去,这次若不是少夫人,惠真只怕凶多吉少。”
林照轻轻道:“心中有佛,闹市中也可修身,若没有,庙宇中苦行也不过是个俗人。”
芒种站在她旁边,思忖着这话,想起了薛道。
大少爷又是哪一种呢?
“我在这菩提庙这么多年,少夫人这般灵透之人不曾多见。”
缪清师太端详着林照,悠然道:“您也是个不肯拘泥的人。”
林照一愣,不知道缪清师太指的是什么,只是恍然想起自己的前世,至死方能逃脱,遂低低道:“若以性命为代价,才能挣脱镣铐的话,值得吗?”
芒种闻言一惊,少夫人这是在说什么?
缪清师太则不然,她想了想,平静道:“人一生中最难得可贵的,便是知晓心中所求,少夫人不像是个糊涂的,白云苍狗,岁月如梭,何必拘泥,也不该蹉跎,您要明白,尘世间百苦,唯己身为甘。”
林照抬起头,像是温水浇息的烙铁,缓缓的沉下心来:“多谢师太教诲。”
“我出家,并非为了教诲世人。”缪清师太淡淡道,“这雪越下越大,少夫人趁早回吧,官路难行,愿您迢迢平安。”
林照颔首。
出了菩提庙,路上的雪已经积的老厚了,林照还特地让平怜将马车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十里亭,说是怕打扰师太修行,这会儿要步行过去,每一步走的都十分艰难,芒种忍不住抱怨道:“这两年的雪怎么下的这样大。”
林照又不是老天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提着袄裙往前走,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她和平怜往右边让了让,想等着骑马之人先过去。
林照的脑袋里思忖着方才缪清师太的话,颇有些出神。
芒种眺望,看着一人一马疾驰而来,那马蹄狂奔,路上雪花飞溅,她皱了皱眉头,将林照护在自己身后,只想着马上那人能有些君子之道,路过自己和林照的身边时,可以慢一些速度。
越来越近了,那马的速度果然降了下来。
芒种松了口气,小声对林照道:“夫人,这雪太大了,等下咱们在那十里亭里歇一歇脚再回去吧。”
林照轻应,听着近在咫尺的马蹄声,却越来越慢,她低着头,视线内出现那骏马健硕的腿,马肚子旁的镫子上,踩着一只沾了雪的绣金黑绒靴,这人不知为何勒住了马,停在了自己和芒种身前,林照不解,抬起脸来。
捻了雀金羽毛的厚重黑裘披在背上,盛着这漫天的白雪,在肩头积成一座小小的山,马上的人垂眸看来,化开的雪水浸湿了他浓密的睫毛,一对黑眸带着淡淡的润意,透出温柔和怜惜,轻笑着,是绝世的逸然,薄唇微张,有白气从中呼出,恰似林间热泉升出的雾,遮住他不舍的视线。
芒种惊于男子美貌,呆了一呆,片刻转头看着林照。
林照对视着男子,明亮的瞳孔轻微颤抖着,双手不自觉的拿在胸口,不安的攥了攥,活生生像是个木头人一般。
芒种吓坏了,这太有失体统了,正想要提醒林照避嫌的时候,头顶响起男子那比容貌还要和软三分的声音。
“明微,我回来了。”
芒种忽然愣住,来回看着,脑袋像是拨浪鼓。
林照看着薛道,心里有些紧,两息后淡笑道:“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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