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相思阁后,林长宜换了身寻常的衣服坐在帐床里,那撩起来的纱是林照都不曾用过的名贵纱料,自带一股暖香,她平静的叠着手帕,手指柔软的像是柳枝,朱唇轻启,唤道:“奉茶来。”
厅里面的云朵听见,脸上一僵,看着那个在缝补的丫头,低声道:“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姑娘在里头叫吗?还不快奉茶去。”
云霞见状,登时不悦道:“你怎么不去?”
云朵有些薄愠伏在脸上,压声切齿道:“真是使唤不动你了。”去桌前把茶杯拿起来往里屋走,“哪日回了夫人,找个人牙子把你发卖了。”
云霞不怕,横着脖子看她。
听说姑娘今天在仁和堂那头受了二姑娘的气,这会儿定是浑身刺儿,她又俗爱拿身边人出气,云朵让自己去,是要让自己挨打呢。
从前白露不就是被扔来的簪子戳伤了额头,到现在眉骨还有道疤。
云朵进去,将茶给了林长宜,那人接过,扬手就泼在了她的脸上,那滚烫的水接触到肌肤,霎时间红成一片,吓得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姑娘别气。”
云朵顾不得自己满脸的痛,也不敢抬头,心里已经想见到林长宜此时此刻的表情了,只是一味的劝说道:“老爷还是最疼姑娘的了,凭她林照如何,也比不了您的,您消消火,平白气坏了身子,才叫小人痛快了。”
林长宜没说话,就听外头云霞说道:“姑娘,白露来了。”
“叫她进来。”
林长宜说完,云朵稍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立在一旁,门帘掀开,白露从外头跑进来,本来喜滋滋的她在看到云朵的狼狈模样后,立刻愣住,知道林长宜又发脾气了,乖觉的跪下,说道:“大姑娘叫奴来有什么事吩咐?”
林长宜黑着眸子,淡笑道:“那日大夫人去蒹葭阁,和二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都说了什么,你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白露忙不迭的说道,又往前膝行了几步:“奴都记着呢,做梦也不敢忘。”低头看着眼前的摆着的绣鞋,那上面匝着密密麻麻的金线,鞋头还嵌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珠子,饶是房里没有阳光也独自发亮。
“大夫人说,老爷和太后商量了,要把二姑娘许给薛家那个薛道。”她道,“看二姑娘的样子,倒是没说什么,不像那日那般抵抗了。”
“薛道?”
果不其然,林长宜听到这个名字也愣了一下,随后含笑了然,不自主的点头说道:“这倒真是个好人选,父亲和太后果真会挑。”殷红的手指在唇珠上点了点,“那个还俗入仕的和尚啊。”
薛家是扶持圣人登基后的新贵大族,地位和荣国公不相上下,但后者是经朝的老臣,只是地位稳固而已,不比前者眼下……炙手可热。
林照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嫡出,若自己也是嫡出,不,就算自己是庶出,仗着这好脸蛋和好本事,或许也能搏出一个出路来。
今早父亲又和林照单独说了些什么,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有六七分的把握了,既然事情稳了,联姻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就是收不回来的好事,太后发话,林家就得出一个姑娘,那样的话,何愁不是自己呢。
“二妹有一个长命锁,你可知道?”
林长宜骤然问道。
云朵瞥眼。
白露点头说道:“是有一个,不过蒹葭阁的库房钥匙不在奴的手里,素来都是芒种管着的。”眼底一抖激灵,“可是姑娘想要?”
云朵立刻呵斥道:“姑娘想要的东西,自然要人给送来。”
林长宜笑而不语。
白露还有些不解,云朵不耐烦的说道:“还不快出去。”
白露云里雾里的被撵了出去,不多时见云朵从里头也出来了,她连忙拽住那人问道:“好姐姐,姑娘的意思,是让奴去和二姑娘说?”
云朵也算是把受的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上去就拧她一把:“猪油蒙了心的蠢货,非要把话说明白吗?你回去瞧着办,和二姑娘说了,那人若是不借的话,就要你自己想法子了,姑娘过几日要去孙家吃席面,耽搁了,你就一辈子都别想回相思阁了。”
白露听到这话,吓得喋喋答应,回去蒹葭阁,瞧见春分从院门出去了,稍微松了口气,进了屋子,瞧见林照正在摆弄一盒崭新的毛笔,连忙上前伸手说道:“奴帮姑娘洗吧,开春水凉。”
林照低着头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白露打量着她,又见芒种也不在,正是好机会,迟疑几息才说道:“姑娘……大姑娘托奴的口,想借姑娘一样东西。”
林照抬头,明亮的眼眸忽然含了笑意。
白露一愣,不知道这个笑是为了什么,林照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大姐想要什么东西,哪有借一说,只消开了口,也是我今日性急,说了让大姐不高兴的话,合该是要赔罪的,只是不知道,大姐如今可消火。”
“消火了消火了。”
白露抢白道:“姑娘和大姑娘是亲姊妹,哪儿有真生气的道理。”
“这么说来,你刚从相思阁回来?”林照这么问她。
白露点了点头。
“是了。”
林照拄着头,笑道:“大姐这才让你来取呢,只是不知道大姐想借什么?我这屋的倒是出好东西了。”
白露一听这话,登时松了口气,笑意谄媚的说道:“二姑娘果然是极好的品性儿。”嘿嘿道,“是那边老太太给姑娘的长命锁。”知道这东西贵重,又忙不迭的补充道,“只是要去孙家席面戴一戴,回来就还。”
“原是那枚长命锁啊。”
白露以为事情成了,谁知道那人十分痛快的拒绝了:“这事不行。”
白露登时色变,瞧着不以为然的林照,想也不想,脱口便道:“凭什么不借?”
林照觉得这话刺耳,上辈子她没将这人放在眼里过,没想到这辈子接触下来如此厌弃,反问道:“若是些金银细软的,我倒是能借,只是这个金锁是外祖母的遗物,别说是大姐了,就是父亲开口我也不能拿。”
“金银丝软的……我们姑娘也不缺。”白露皱眉说道。
“不缺还借什么。”林照起身往里屋走,“别在我面前转悠了。”
白露心急,却瞧见芒种往这边走,那人讽刺道:“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有你主动伺候主子的时候。”
“那是尊活佛,我伺候不了。”
白露冷着脸出去了。
芒种懒得理她,进去里屋,刚要问白露进来做什么,就听林照说道:“今晚叫春分去守夜吧,烧些热水,夜食备一壶清酒,我发发汗。”
守夜?
蒹葭阁从不让人守夜的。
芒种虽然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林照看着桌上白露洗了一半的毛笔,平静思忖,刚才白露来说的时候,她倒真是惊喜了。
上辈子那个长命锁就被偷了,只是知道的时候已经快要出嫁了,府里面不能生事,没想到在出门子的当日,那东西就在林长宜的脖子上挂着。
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倒也如约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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