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过后林照便睡下了,可午夜时分却又惊醒。
芒种揉着眼睛在身旁醒来,因着春分胖墩墩的太占地方,一直都是她伴床伺候,林照叫她拿茶喝过又将将睡去。
清晨醒来,林照坐在院角得秋千上,想起上辈子的许多事。
陈望把她关在玉霞院十年,而后四年更是连房门也不叫她出去,只派人每日来送吃食,林照不肯颓弭,叫春分隔着门给她讲外面的事,或者读书给她听。
“姑娘,老爷过两日就要回来了,您可千万别置气了。”芒种将药膏取来,说话做事服个软,遇事先搪塞过去再说。”
林照点头,却拒绝涂抹药膏,她的伤口需要晚一点儿再痊愈。
晌午用饭的时候,相思阁那头送来一碟栗子糕,说是林长宜亲手做的,林照了然,不过是因为昨日空手而来的事。
她不喜欢吃,赏给了眼巴巴的白露,那丫头高兴的很,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林照心里也有了主意。
只是晚上又噩梦连连。
“阿照,阿照我好想你。”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死的。”
“我会去找你的。”
“阿照,等我。”
林照咻然惊醒,素来明亮的双眼充斥着血丝,恐惧缠绕四肢,她竟然一动也不敢动,伸手摸去,身下的床单早已经被冷汗浸透。
十四年的非人折磨,陈望带给她的绝望恐惧深入骨髓,即便是新生一世,也不依不饶的撕咬着她的灵魂。
已经连做了两天噩梦。
林照几次惊醒,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连忙从被窝里伸出手。
只有看着那剔透的指尖,洁白的手背和掌心,她才能安稳下来。
这里是自己的闺房,没有陈望,再也不会嫁给陈望了。
“金宝儿?”
芒种从屋外走进来,轻唤道:“姑娘醒了?”
林照这才察觉,枕边有一只黑色的小雀儿蹦来蹦去,她转过头,金宝儿蹭了蹭她的鼻子,是讨食吃的意思。
芒种走过来挂好床帐,把金宝儿轰走:“白露又忘了给它喂食。”
林照瞧着那小雀儿轻车熟路的飞到架子上,又道:“白露还真是忘东忘西。”
芒种无奈道:“姑娘,还是把白露送回相思阁吧。”
“你怎么也这么说。”林照轻笑,“跟春分似的。”
芒种扶她起身:“姑娘,白露这丫头心思就不在干活上,说话做事心不在焉的,您叫她在院里伺候就行了,怎么还让进屋伺候。”又故意小声道,“这两日春分自己在外扫雪,可是一肚子火呢,那笤帚都用坏两个了。”
林照道:“那你去我妆奁里挑两样好的,拿去和她分了,她准高兴。”
芒种偷笑,摸到林照被汗打湿的寝衣,以为是她病刚好,身体虚着,这屋里晚上烧的热,捂出的汗,没说什么拿了干净的给林照换了。
“对了姑娘,老爷才刚回来了。”芒种道,“待会儿怕是要去仁和堂一起用朝食了,要不还是洗个澡吧。”又道,“听说今早上朝的时候,险些把鱼符弄丢了,找了半晌,才没能误了时辰,只怕又要被那些御史捏错了。”
父亲啊。
林照总觉得有些陌生,和母亲一样,父亲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他总是对大姐笑,和自己一直绷着脸,只有在谈到联姻才眉飞色舞起来。
林照点头。
仁和堂那头,玉方桌正座上,林父正在闭目养神,他身子靠后,身为武人并不在乎仪态是否端庄。
唐氏坐在旁边,脊背笔直,妆发精致,清冷的双眼目不斜视,她骨子里有着玉一般不为瓦全的教养。
明眼看着不是一路的人,也同床异梦了一辈子。
“二姑娘来了。”院子里有人传。
林父没有睁眼,他前些日子体罚了林照,两人关系还没有缓和。
“给父亲母亲请安。”
林父这才缓缓抬眼看过去,却是一愣,旁边的唐氏也略有惊奇。
林照平日里素裹如雪,头发也总是随意的拢在脑后,低头不语,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可今日却用玉钗挽了小髻,换一身明黄色的袄子,她本就白,更衬的肌肤剔透,唇红齿白,明亮如日。
林父暗自惊讶,心头的恼火也消了,大雪封路,他险些回不来。
唐氏淡淡道:“明微,你三哥呢?”
林照被陈望关起来十四年,不知父亲老去是什么样子,但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年轻的模样并无出入。
“三哥他……”
“华阳不会又去坊市寻他的奇珍异宝了吧。”
有女声打趣儿道。
不等林照开口,有女声打趣儿,是姗姗来迟的林长宜,她看到今日与众不同的林照,也略诧异,却笑得更柔和了。
林照叫了声大姐。
林长宜回了得体的微笑,又对林父道:“老三还能去哪儿啊。”
林业不喜读书,终日沉迷花鸟古玩,这是林父最不满的,林长宜虽是玩笑的语气,但目的并不单纯。
不论前生还是今世,林照都分毫不让:“三哥昨夜顾着温书,有些起晚了。”加深语气,“并非如大姐所说,去寻什么奇珍异宝。”
林长宜撇眼,这刚直如铁的林照也会说谎了。
林父冷哼:“胡说八道,你三哥要是能连夜温书,我现在一挺直脖子索性昏死过去。”一抹胡子,“也不至于挨我那十几藤鞭。”
林长宜用帕子捂嘴轻笑,睫毛浓密美绝。
她似乎没有别的表情。
“父亲。”谁知林照依旧道,“三哥昨日同我说,温书习武是身为儿子的分内事,他虽然喜爱花鸟这些外物,但挨了父亲的打骂,记得却是父亲对他的鞭策,更觉得您用心良苦,他那日与我恸哭,说这些年惹父亲生气实属不该,也是做儿子的不孝,日后绝对不敢忘了正事,自会用功,不叫父亲和母亲为难恼心。”
林父奇怪的看了两眼林照,这才道:“算他有心。”
林长宜手帕后的唇角缓缓落下去。
不多时林业赶来,他穿着一身极浅蓝色的窄袖长袍,腰间杀的比女人还要苗条,那玉穗儿在上头挂着,跑的胡乱摇晃,他本以为又要如同往日一般挨骂,谁知道林父只叫他入座,并未多责怪。
林业像中了状元,大松口气,他是林父的第三子,亲大哥林信早夭,二哥是姨娘庶出,他是嫡三子,是沂北出了名儿的妖艳公子,生了一张比女人还柔美的脸,小时候林照总是戏弄叫他姐姐。
他落座后偷看林照,时隔十四年,再次瞧见三哥搞怪偷笑,林照也酸着鼻腔忍俊不禁。
林业长的好,就是不爱读书。
该死的三哥。
林父动筷后,众人也默默吃起饭来,只是吃到一半,林父看着面前那道蜜汁煨的鹌鹑,说道:“我记得宁锦爱吃这道菜。”吩咐贴身小厮,“晨哥儿,去把相思阁的叫来。”
大陈朝的规矩,姨娘是不能上正桌吃饭的,但林父宠爱相思阁,这规矩也只当没有。
而唐氏端着架子,不屑与妾室表态。
晨哥儿也见怪不怪,快步离开。
林长宜笑容轻柔,对林父道:“父亲,我阿娘最爱吃这道菜了,这么多年,您还记得她……”
“父亲。”
话没说完,一旁的林照突然道:“姨娘上桌不合规矩。”
林长宜的笑意瞬间变得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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