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守在窗口的沃斯俘虏,因为近水楼台,每次都能得到一口食水,但如此被关押大半年,早已再无任何斗志,只求能捱到下次窝头的到来。



    当初一万一千多人如今剩下不到九千,整天处于这狭小的空间内,很多人早已从最开始的崩溃喊叫到如今的麻木等死。



    没人会浪费喘气的力气再想其他事。



    可是,他们听到了什么?



    尤其是靠着墙壁和守在窗口的人,他们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



    以往的这个时候,只能听到外面规律的巡逻脚步声,和偶尔的一两句低骂。



    那是薛家军的六名守卫。



    因为战俘被关在仓库里,而仓库又有一丈多高,他们纵使叠罗汉想从房顶逃命,房顶也有守卫值夜,稍有动静就被发现。



    而饥饿和人多空间小,又使他们根本无力也无法支撑任何行动,使得外面的守卫越来越少,如今,固定守卫只有六个。



    六个守卫的动静,他们早已熟悉,通过打盹的呼噜声都能辨别出谁是谁,可刚才,他们听到几声低低的憋气声,似是被什么人捂住口鼻击倒。



    紧接着,靠墙的俘虏中,有人感觉到墙壁有所震动,似乎被人蹬踹了几下,随后房顶上也有短促而低闷的“唔”声传出。



    然后就静了下来。



    还没有饿晕和睡着的、为数不多的俘虏瞪大眼睛,认真感受外面的异动,半丝气都不敢喘。



    片刻后,窗口处有沃斯语低低传来:“大家别怕,我有信带来。”



    随即,窗口遮板被挪开,一个身影往窗口里爬,那人身形细瘦,一脸络腮胡。



    仓库内拥挤,那人脑袋刚进来,就被窗口的人用胳膊死死卡住,低声喝问:“什么人?”



    那人被卡的呼吸不畅,也低声咒骂:“你们妻儿都要被送去当奴隶,还不知道着急吗!”



    感受到箍住脖子的臂弯松了一下,那人又说:“不想惊动看守,就赶紧把我拉进去!”



    窗口的俘虏没时间盘问和思考,赶紧把人先拉进来再说。



    甘来终于被从狭小的窗口拽了进去——第一步还算顺利。



    缓了缓气,甘来问道:“我兄弟热介甫在不在,他还活着吗?”



    仓库里寂静一片,多数人都在睡觉,因为只有睡着了才感觉不到饿,也有不少饿得半睡半醒的,听见此话却也无动于衷。



    都已经这样了,活不活着有甚区别?反正这一口气暂且喘着,下一口气还有没有谁知道?



    也有还怀抱希望的人,相互看看,然后有两三人犹犹豫豫地答道:“我是热介甫,你是谁?”



    甘来望过去。



    今夜风实在大,外面刮得呼呼的,月亮看起来也格外明亮,似乎在证明“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月光透过房顶一些小窟窿漏进来,隐约能看到几张脸孔,其他人则是黑乎乎一片,面目不清。



    尽管别人未必能看清自己的脸,甘来还是表演的一丝不苟:“热介甫·斯坎得尔,我兄弟是热介甫·斯坎得尔!”



    热介甫,是沃斯语“七月”的意思,这个月份出生的男孩常会起这个名,所以会有二三人都说自己叫热介甫。



    这么一问,就没人应声了。



    “他……死了吗?”甘来演得很起劲,问话都是抖着声音问的,手指头掐大腿,掐得实实惠惠的,是真疼,疼到声音颤抖。



    姐说过,干啥就要有干啥的样儿。



    她现在在演戏,就得演得投入。



    甘来的问话没人应声。



    死了不少人了,死的人都是从那个窗口运出去的,甭管曾经是多高壮魁梧的汉子,死了,都能从这个窗口塞出去。



    饿的,就剩个干儿了。



    当然,出不去硬塞呗,反正都死了。



    甘来哽咽一声,似乎强压悲愤——又掐自己一下,今晚的损失,回头得吃点儿好的补补,太疼了!



    墙外有几声脚步,似乎有人靠近窗口,大家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言语。



    窗口传来声询问:“说完没有?快些!”



    俘虏们死死盯住甘来,他们现在已经相信甘来是自己人了。



    借着若有似无的月光,他们能隐约分辨甘来的脸孔,高鼻深目,肯定不是大宣人。



    甘来压住哽咽,“艰难”开口:“和谈结束了,咱们王上这一次要交出五十万两白银给大宣。”



    这一句,没有引起任何回应。



    睡觉的没醒,醒着的也没什么心情去推醒睡着的。



    甘来继续道:“二十万两是王上赎回我们,三十万两是岁供。”



    这一句,睁眼睛的人更多了。



    看来,原先很多闭着眼睛的不是睡着了,而是不想花力气理睬而已。



    “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有人激动地问道。



    甘来:“是可以,可是,王上怎么会白花那些赎银……王上把我们的土地、牛羊和妻儿都带走了……呜呜呜。”



    这是又掐了大腿一下。



    掐的不重,可几次掐的都是同一位置,呜呜呜,痛死了!



    甘来:“我们逃回部落后就请求头人,头人又去请求右贤王,右贤王说,我们只有再攻占一个地方,才能脱罪,不然,他也没办法保住我们的土地、牛羊和女人。”



    只有来自维拉特部落的兵士,在战败逃回去后还有机会见到右贤王強巴。



    可是,自从沃斯九王子死后,強巴在沃斯的话语权就越来越小,无法与其他部落领主相提并论。



    谁让别的领主都死了,独他一个活着,让沃斯王非常厌恶。



    这次与大宣交战,维拉特的粮食供给还被大宣人给劫了,強巴的力度更是大减,那么沃斯王以筹赎金的名义收走各部落资源,強巴肯定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一切的分析,在战俘们心中很快完成,因此,他们对甘来的话深信不疑。



    甚至有聪明的人更是想到:恐怕王上正是以这种手段集权,因为他曾偷听过強巴与个小部落头人的会议,说的就是王上已经开始对几大部落各自为政非常不满了。



    窗口又传来催促声:“快点!”



    甘来也加快了语速:“兄弟们,维拉特的兄弟们,我们的土地本就不多,若是真被收走,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我带人救你们出去,跟我去偷袭他们宣慰府,那边有我们的人,我们里外夹击,一举拿下宣慰府,干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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