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闭,鸦雀无声。

    众人皆神色古怪。

    不但是朱文和马晓古怪的看着丙方,眼神里仿佛再说:你这是搞什么鬼?

    抬高粮价……

    还是用朝廷的名字,这就算是个疯子也不敢如此吧?!

    平回更是双目瞪圆,死死的盯着宁安,现在这个时节,他可不允许有人给他开玩笑,哪怕对面是皇太子也不行!

    丙方此时冷汗涔涔,皇太子你别闹啊!今日我将这么多重臣带过来,目的都这么明显了,你可别自己作死啊!

    这么想着,丙方笑道:“哈哈哈哈,皇太子的意思是朝廷先用高价抬价,然后这样很容易收到粮食,再将粮食送去直隶府,是这样吗?送粮也行,不过要慢慢送,等些时日春收结束了,直隶府灾情便也能被解决,皇太子的这个提议倒也可行。”

    作为宁安的老师,丙方自然要维护宁安,这句话看似发问,实则已经在提醒了宁安了,同时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宁安,希望他能明白其中含义。

    他就差一点把答案给宁安说出来了,虽然这个方法为下下策,难免会引发一些事端,但目前来看,却是不多的方法。

    宁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快啊!

    丙方紧张的握起了拳,心跳加快了不少。

    而宁安同样是紧张地看着丙方,双眸却有些茫然,这老头以前是怎么当上他的老师的?

    他都把话说这么明显了,怎么他还说了这么一些乱七八糟不想干的东西?

    宁安轻咳,善意提醒道:“学生说的是,用朝廷的名字提高直隶府的粮价。”

    丙方脸皮抽了抽,心里如同壮汉被人上了五六回一样,气血都不顺畅了,但很快还是强行镇定住了。

    “没错,直隶府缺粮,那些可恶的大户肯定会趁机扰乱市场,提高粮价,皇太子分析的很对。”

    丙方都不敢歇一口气,生怕这小子又继续胡言乱语,分析道:“如今庆阳还剩十五万旦粮食,虽然少了些,不能如以往一般十万旦十万旦地往直隶府开拔,但可以一点点送过去,哪怕是熬成稀粥,让百姓看到希望,也不至于情况太差。”

    “哪怕会有一些百姓饿死,但最少不会让那些奸商扰乱社稷,朝廷也能理解这种做法。”

    丙方这是在提醒…哦不,现场教学宁安,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全盘告知宁安。

    宁安此时也听出来丙方的意思,这种做法,确实能保住直隶府的大部分百姓,让陇右政局稳定下来,但这种万金油方法,一定是以一部分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的,这一点没有人不知道。

    平回此时镇静了下来,抬眸看向丙方,道:“丙大人就不要打扰皇太子的话了,说好的让我们来听策略,怎么就只大人一个人说呢?”

    丙方此时也是略显尴尬,他能明白平回的心情,只能暗暗给宁安使眼色。

    宁安见状,只能有些歉意地对丙方摇了摇头,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子一边,拿出三个茶盏,一一摆放到上面。

    几位官员心里万般诧异,但依旧不动声色地围到了桌子两侧,想看看宁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安随手拿起一个茶盏,对众人说道:“诸位大人请看,这个茶盏代表的是我大荒国库存粮。”

    随后又指着剩余的两个茶盏,道:“这一个代表直隶府那些粮食大户,这一个就代表那些手上尚有余粮的散户。”

    随后宁安走到另一张书桌前,拿了一只毛笔过来,在三个茶盏外画了一个大圆。

    “这个大圆,我们且叫它大荒的粮食市场。”

    未等众人有反应,他指着直隶府粮食大户和余粮散户的两个茶盏,道:“这两个,我们暂且把它们叫做经济杠杆,而我大荒的粮食市场,就是这个杠杆的支点。”

    这些名词,都来自上一世的经济学,也亏上一世计算机专业考研方向都卷成麻花了,宁安想着跨考经济学,虽然没考上,但有些东西,还是深深记在脑海里了。

    几位官员听的似懂非懂,宁安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这不重要,他继续说道:“现在最矛盾的问题是,直隶府百姓手上没有粮食,而直隶府粮食大户不肯放粮,有余粮的散户偷偷卖粮。”

    “我们一直陷入一个吊桥效应,只看到了那些大户手中的粮食,却忽略了那些手上有余粮的散户,这也就导致我们一直纠结如何让大户拿粮的问题上。”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荒粮食市场的这个支点上,如果大荒不去纠结那些大户,而且把天平推向那些散户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平回若有所思,当即回答道:“那么直隶府内所有的粮食价钱会暴涨,涨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宁安看了一眼平回,不由得佩服他的智慧,一点就通,不愧是户部尚书。

    他点头道:“不错,一旦直隶府市面上散户的粮食售卖多起来,加上这个市场需求过于旺盛,更有商人逐利的天性,三者结合起来,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直隶府的粮价会涨到一个天价。”

    话都说到这里了,宁安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一旦杠杆向散户那边偏去,那么那些囤积粮食的大户必然会坐不住,反而转向散户那边靠拢,最后使得杠杆彻底倒向散户。”

    平回点头,开始构想这个方案。

    朝廷将庆阳的十五万旦粮食送到直隶府,这批粮食如果价钱一直上涨,那些散户基本都会忍不住,将手里的余粮纷纷抛售。

    当成里的粮价涨到一定地步,那么直隶府那些手中握粮的大户一定会下场,挣取巨额利润,这本来就是他们的目的!

    平回眼中散发着一种大彻大悟的身材,迫切道:“那接下来,又当如何?”

    宁安道:“商人逐利,自古便为天性,商人先国后家,无君无父,所以每一次灾祸,这些人都是坐岸观火,眼中只有利益二字。”

    几名大员互相微微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宁安将手中毛笔放在桌子上,同时端起那杯象征着国库的茶盏,笑道:“如此毫无人性,没有半点家伙气节的,自然不止那些散户,真正的粮食大户,手中积攒的余粮恐怕多的难以想象,但即便如此,朝廷去买,去借,他们也不给,甚至也不卖。”

    “为什么?因为如果按照现在这个粮价卖或借给朝廷,哪怕是有利率,和他们心中所预期的结果比起来,那是大亏特亏。”

    “毕竟如果直隶府百姓潦倒到一种境界,他们再以原来市场价的三倍、五倍,甚至十倍卖出,这其中所赚到的高额利润,简直难以想象!”

    “可是现在,朝廷亲自下场,将粮食的价钱推到一个他们都认为‘合适’的高价上,这些大户会怎么办?”

    马文皱眉道:“这样做,直隶府确实不缺粮了,但粮食价格如此之高,百姓又怎会负担得起?这样的结果依旧是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宁安将手背在身后,笑道:“大人问得好,可大人又忽略了一点,若是市面上粮食多到了一种程度,甚至是远远的供大于求,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嘶!

    马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道:“粮价会降……”

    宁安顺着这话道:“没错,粮食必定会粮价,哪怕粮食未曾降会原先正常的市场价格,百姓大概率也可以接受,再不济,等那些狗大户开始互相狗咬狗压价的时候,也可由国家出面,将这些粮食都买进,然后无偿送给灾民,这其中一来二去,所得是非,全靠诸位大人如何来平衡了。”

    宁安的道理很简单,直隶府遭灾,百姓吃不上粮食,但并不代表直隶府真就没有粮食了。

    粮食都在那些大户豪绅手上,他们待价而沽,自然不愿提随意拿出手,可一旦国家出手,提前布置,让市场早早达到了他们所预想的状态,结果如何?

    商人逐利,自然会乖乖抛售粮食,谁会傻傻地把粮食囤在自己手里?

    等灾情过去就,粮食依旧囤在手里,那这粮食只能叫废土,而不是金银了。

    说白了,就是所有大户都在等,等市场粮价到达一个巅峰,再将手中粮食卖给百姓,达到资本敛财的阶段。

    可由于国家这个大市场宏观调控,利用反向思维,将市场价打到最高,这些商人趋于大势,也顺从内心逐利的天性,都会纷纷抛售粮食,等所有人把粮食都拿出来,这个时候,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来了。

    市场上徒然多了数不清的粮食,随之而来的,就是百姓不急了,他们会货比三家,选择最便宜的购买。

    都不用朝廷慢慢压价引导,那些豪绅大户就会主动攀比压价来出售,供需关系彻底颠覆,直隶府危机,自然也就消失了。

    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宁安,这是荒废了七年的皇太子吗?

    这种智慧,这种魄力,虽说有一些冒险,但这一定是最为让所有人接受的建议!

    宁安早已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不紧不慢地押了一口茶水,道:“这种做法冒险一些是其次,最可怕的地方是朝廷主动出手抬高直隶府的粮价,怕会让某些东西以此来攻击朝廷,所以你们接下来要如何做,还请几位大人权衡。”

    丙方瞥了一眼宁安,难怪这小子说有风险,让他拉着所有高官来对冲风险。

    确实,如果朝廷这样出面做了,短期内不仅天下百姓会骂他丙方祖宗十八代,甚至会成为那些敌对大荒势力手中的一把利刃,但他在乎吗?

    丙方砸吧砸吧嘴,笑了。

    只要天下苍生无恙,他可不在乎这些。

    这小子,是在担心他呢!

    见丙方眯着眼睛笑,笑的都看不见牙了,马晓哪里还不知道丙方的意思。

    他也抬眸再看了宁安一眼,心里佩服的同时,也有些许感慨。

    大荒,若世代君王皆如此,何愁不能实现太祖之志!

    就在马晓和朱文心中摇摆不定不时,平回已经激动到难以言表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安,眼中冒着精光,动情道:“好!皇太子之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我替直隶府百姓,感谢皇太子大义!”

    “若此次直隶府危机度过,我定当上奏天子,为殿下挣一页史册出来。”

    平回如此,王若愚和良子期也是紧跟着行礼:“我等替直隶府百姓,谢过皇太子高义!”

    周围那些小官员们,是听的晕头转向,还没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自己大人行礼,他们哪还敢继续坐着,当即也跟着纷纷行礼。

    一语破局,百官行礼!

    丙方看着看着就笑了,眼睛彻底眯成了一道缝。

    直隶府困局有了解决办法,诸位官员也就散去,开始精力充沛的忙活了起来。

    等众人离去,宁安郑重地对丙方行了一记弟子礼,丙方有些惊愕地看着宁安,不解道:“皇太子,这是为何?”

    宁安诚恳道:“老师苦心,宁安明白,多谢老师提点。”

    对于刚才丙方的提醒,宁安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丙方的良苦用心。

    丙方愣了愣,瞬间释然,抚须笑道:“不,是老夫该谢谢皇太子为天下计。”

    他微微拍了拍宁安的肩膀,意味深长的低声道:“孩子,你很好。”

    宁安挠挠头:“是老师教得好。”

    丙方干柴的脸庞抽了抽,无奈道:“莫抬举老夫了,不如就是不如,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日老夫甘拜下风。”

    说完后,丙方敛了敛神情,正色道:“直隶府危机过后,这些商户豪绅又该如何处理?”

    宁安心里有些唏嘘,其实商人也好,农户也好,都不能一棍子打死,世人都说商人逐利,但他也在史书上也见了许多伟大的商人。

    直隶府的豪绅大户,在国家危难之际,不但不伸出援手,反而还要发国难财!

    不管是自己心黑,还是受他人干涉,都不可饶恕!

    “杀!”宁安嘴角蹦出一个字,“或许这个头不是这些人起的,但不杀这些人不足以典型,不足以彰显我大荒之雄风!”

    丙方笑着道:“没了?”

    “啊?这还不妥吗?”这下轮到宁安愣了。

    在宁安看来,这样一来,完全可以震慑到这些商户背后的宗门势力,更可彰显国威。

    丙方看向宁安,眼中的宠溺都快实质化了,随后眯着眼睛道:“杀,是一定要杀的,但杀人,也不是一门简单的活。”

    “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只杀他们,太便宜他们了,他们以为自己背靠宗门,便能高枕无忧,最多也是自己被砍头,家人无恙。”

    随后脸色顿变,冷热道:“这些商户背后的宗门想借用民心来对抗朝廷,可他们却打错了算盘!”

    “纵然皇朝和宗门有诸多不和,但如此天灾人祸,无数生灵涂炭,练了一辈子的武,却忘记了老本,忘了自己的老祖宗曾经也是这些穷苦百姓!”

    “这次直隶府事情结束后,将所有忘恩负义的豪绅列一个榜,令天下人知其罪行,没收名下所有财产,妻女全部送入青楼,地方官员记录在案,其三族之内子孙皆贬为奴,三代之后,方可成白身!”

    丙方目光冷冽:“这些人不是有恃无恐吗,不是以为朝廷会像求爷爷一样求他们吗?朝廷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身后的宗门,大荒对在可镇压强敌,对内亦不会心慈手软!

    连坐之下,三族之内的三代子孙都永无出头之日,跟着他受罪,成为人人唾弃的贱民!”

    宁安心跳加快了几分,在他一贯的认知中,只要将最大的豪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便可以了。

    但没想到,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大儒杀气竟然如此之重,不仅要全杀,更是要大杀特杀!

    “你是不是觉得老夫这样做有些太重了?”丙方见宁安沉默不语,笑着问道。

    宁安不自觉点头:“这样做,难免会军人口舌,大荒的儒生会不会同意?那些宗门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抹黑我大荒?会不会让民心涣散?”

    丙方笑着押了口茶水,娓娓而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见过这个国家,倘若你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亦或者易子而食,赤祸千里的惨状,就会明白了。”

    “民心,不是靠几个人,几句话粉饰太平,装点史册的,多出去看看,没有人会同情那些豪绅。”

    “反而会对朝廷的做法拍手称快,现在是,未来也是!”

    放下茶盏,丙方站起身来,身上一股凌厉的气势汹涌:“皇太子,你要明白,天子乃至朝廷,是给天下黎民做主的,做事,必须要很!”

    ……

    出了丙府。

    朱文和马晓并肩而行,朱文感慨道:“看来这位老朋友,已经做出了选择。”

    马晓笑着道:“当年丙方本就是皇子们的老师,其中又以宁安最为出色,七年枯坐冷宫,本以为会是荒废虚度,谁不成想是洗尽铅华,又有大义在手,这样的宝,若换做是我,我也忍不住啊。”

    朱文呵呵道:“那你,又把宝压在谁身上了呢。”

    马晓摇摇头:“可惜啊。”

    说罢,便踏步离去。

    朱文摸着下巴,回头望了一眼离去的轿子。

    这皇太子除了修行,各方面都是妖孽级别的,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简直天生上位者气势儿!

    “呵呵,不管是谁,于情于理,这一页史册他该有,老夫也去也。”

    月色轻抹,人间又恢复了一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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