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宝反应极快,高举双手:“赵公安,我从来没有碰过秦秀和孩子一分一毫。”

    秦秀也吓坏了:“公安同志,我家老沈从来不打人,真的,他从来没动过手,您放了他吧。”

    沈四宝又喊小龙:“小龙,你以后要再敢欺负你姐,爸爸就该收拾你了!”

    可惜小龙不懂事,他高声说:“你不敢,你是靠我妈才有的今天,你要对我们娘俩好才对!”

    大人以为孩子不懂,可孩子啥都知道。

    秦秀吵架最爱摆功劳,说沈四宝全凭自己升职啥的,小龙就记下了。

    按理沈四宝此时该尴尬吧,并不,他说:“赵公安,半夏您先照顾着,我们回家做检讨,好好教育小龙,反省自己,反省好了再来接半夏,您看行吗?”

    扭头看秦秀,他目光阴森:“还不快走?”再回头:“我家半夏就拜托诸位了!”

    待他出了门,赵霞说:“这位沈副书记知道反省自己,要他不家暴,倒比秦秀有素质。”

    金娟附和,胡洁冷笑,顾法典往着窗外,却觉得心里有点凉飕飕。

    沈四宝和他爸原来关系也很不错,但有一年突然就不往来了。

    并且他爸曾说过:四宝其人不能只看表面,深不可测。

    明明是他为了找银元唆使老婆打的孩子,可他几句话就能于一个眼光老道的公安心中扭转印象,这人太会伪装了。

    金娟说:“半夏,跟阿姨走吧,去我家住,好吗。”

    半夏抿唇摇头,态度坚决:“不要,我要跟着我哥哥。”

    “哥哥不会照顾人的,阿姨家有糖,咱们去吃糖吧。”金娟说着就来拉孩子。

    胡洁还在从包里翻找糖果,想来哄孩子。

    眼看着半夏就又要被人带走了。

    但这时顾法典说:“赵阿姨,玻璃针管携带乙肝,艾滋并传染的事可不少。”

    “停!”赵霞脱口而出:“孩子放这儿我看着,你们把沈书记那边协调好就行。”

    “为啥呀?”胡洁急了。

    赵霞是公安,说话直接:“因为我信不过你们,怕你们私自带她抽血,不去医院,就拿不到一次性针管,而消毒不彻底的玻璃针管会传染艾滋,乙肝,你们这种行为是犯法,明白吗?”

    俩女人同时手一缩,胡洁尤其给吓了一跳。

    她是卫生院的护士长,一心只想着化验血查半夏的身世。

    却没想过孩子会不会因此得传染病的事。

    而目前,确实因为针管消毒不彻底而传染病的案例很多,但这只是一方面,要半夏本身有传染病,她私下抽了血,以秦秀的为人,以后不得直接赖到她头上。

    别她没查出秦秀的问题,反而还惹一身的骚不是。

    这位赵公安不愧是军转干部,想得可真周到。

    这时顾法典又说:“赵公安,明天我带半夏去卫生院抽个血,拍个x光,检查一下身体吧,别秦秀把半夏打成内伤了呢?”

    赵霞略沉吟片刻,点头了:“还是法典想的周道。”

    胡洁临出门时再看顾法典,心说这个小坏蛋,误打误撞,倒把事儿办她心坎上了。

    ……

    俩女人走了,赵霞不能走,打个电话回家,她得在这儿住一夜。

    不能单独扔下俩孩子嘛。

    家里来了小人,顾法典去收拾床铺了,赵霞要帮半夏洗澡。

    老楼没淋浴,夏天都是兑壶温水,蛇皮管子冲全身,再涂点力士香波,一个澡冲完,又凉又舒服,还混身香香的。

    虽然赵霞白天就查看过半夏身上的伤,但脱了裤子还是倒抽一口冷气:“你大腿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半夏垂眸咬唇:“小龙喜欢掐我。”

    她怕疼,第一次小龙掐她,她哭了,还以为自己哭,小龙就不会再动手了呢。

    可谁知小龙反而更来劲了,总喜欢追着她掐,刚开始秦秀还管一管,后来干脆就不管了,有时候小龙闹她烦她,她还会故意说:“去,掐你姐儿玩去。”

    半夏疼的要死要活,可在秦秀看来,那不过是小孩子的顽皮。

    原来半夏总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那么偏心,直到死了以后,听到秦秀说反正不是亲生的,孩子才恍然大悟:秦秀妈妈对小龙那么好,却总骂她是白痴,吃闲饭的,大概就像法点哥哥说的那样,真的是秦秀妈妈拐回家的吧。

    这样的事可不少喔,在半夏的老家,有些人就会悄悄偷别人家的孩子呢。

    半夏虽小,听说过不少。

    赵霞忍不住说:“我闺女在家简直就是祖宗,法典也有个妹妹,跟你一样大,人林珺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三个哥哥轮着抱,可看看你,真是同人不同命。”

    半夏只看到了将来会发生的事,可不知道原来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她看过顾家妹妹的小木马,还看到了好多漂亮的小裙裙,她忍不住的就会想,如果自己是林珺妈妈生的孩子,该多好?

    当然,她还太小,想不到太深。

    她只知道今天哥哥为了留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她已经超满足啦。

    赵霞给这孩子满身的伤搞难过了,心疼的说:“那咱就不洗澡了,我帮你冲冲屁屁和脚丫,洗把脸吧?”

    “我自己来就好啦。”半夏熟络的拉过蛇皮管子,试试水温,自己洗了起来。

    虽然动作慢,可她涂香波涂的好仔细,冲水也冲的特别干净,完了她还把洗手间的地面冲的干干净净,脏水全冲进了蹲坑。

    赵霞不由感叹:这孩子可真懂事。

    洗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单位有份明天要提交到总局的文件还没有盖章子,给半夏找了件小裙子做睡衣,就匆匆出门去了。

    半夏在家就习惯于伺候一家人的,看盆里有套大裤衩加背心,想都不想,蛇皮管子一扔就洗上了。

    顾法典铺好了床,猛扎扎冲到厕所门口,又猛地止步。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原来那个妹妹,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会狂哭,不论你扮鬼脸,抱着哄,给她小木马骑她都不要,就只会歇斯底里的哭。

    半夏也是女孩啊,她晚上也会哭吗?

    曾经看妈妈被妹妹折磨的彻夜不能睡,顾法典好几回曾想把她抱出去扔掉的。

    要半夏哭了呢,他该怎么办?

    厕所门哐的一声,开了。

    顾法典不知怎么想的,瞪眼咧唇,挤了个笑出来。

    小女孩是拖着洗衣盆退出来的。

    回头看哥哥,这还是半夏头一回看哥哥笑,她总觉得有点眼熟,对了,她想起来了,哥哥笑的好像娃哈哈果奶上那个娃哈哈呀。

    于是她也笑了。

    一高一低,俩孩子对着彼此傻笑。

    但顾法典一看盆儿,抓狂了:“谁叫你洗衣服的?”

    半夏有点骄傲,甩着小手说:“哥哥,洗的很干净的喔。”

    顾法典脸又黑了:“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以后绝对不准洗衣服,快去睡觉。”

    虽然哥哥看起来很凶,但半夏答应的可乖了:“好的哥哥。”

    边晾衣服,顾法典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刚才会不会太凶啦?

    要不去给她讲个故事,哄哄她?

    卧室门开着,可灯黑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顾法典猛的心急:她不会被人偷走了吧?

    到了门口,隐隐能看到个小脑袋,他大松一口气,还好,人还在。

    不过这个妹妹怎么那么神奇,她难道不怕黑,睡前不需要人哄,讲故事的吗?

    他蹑手蹑脚,半夏却突然出声:“哥哥睡不着吗,是怕黑,还是想听故事呀?”

    顾法典简直想哈哈大笑:“小女孩才会怕黑,我可是男子汉,才不怕黑,还有,我不太会讲故事,不过……”为了让她不害怕,他可以绞尽脑汁编一个。

    可半夏居然说:“我给哥哥讲个故事吧,你想听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还是开封府狸猫换太子呢,这可都是奶奶经常给我讲的故事喔”

    她是老人养大的孩子,听的故事全是老人看过的戏文。

    可顾法典哪会喜欢这些,他看的是古惑仔,黄飞鸿,玩的是台球,篮球,听的是流行音乐。

    他说:“赶紧睡觉。”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凶,于是问:“哥哥是不是太凶了?”

    “才不,哥哥好温柔,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哥哥。”半夏语气里是满满的欢快。

    “打住,睡觉。”她太肉麻,顾法典受不了了。

    可妹妹真闭嘴了,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你要是怕黑,我给你开灯?”

    “不用啦,半夏知道哥哥在外面,就什么都不怕。”

    顾法典轻轻带上门,心说他妈的,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乖巧的小女孩呢?

    这要是他的亲妹妹,他带去见爸爸,他会像此刻的他一样开心吗?

    爸爸啊,每个月按时给他寄钱,写信嘘寒问暖,但知道他惭愧,难过,不想见人,就从来不打扰他的爸爸,他们已经有快两年没见过面了。

    顾法典好想见爸爸,好想趴在他怀里听他讲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刑法故事,想跟他撒撒娇。

    可一见面,他就又会想起害死妹妹时的事情。

    他,不敢见爸爸!

    ……

    赵霞回来时顾法典坐在卧室门口,玩半夏的两只鸡毛毽子。

    他说:“赵阿姨,沈四宝肯定是杀了前妻吴小华才拿到的银元,他是杀人犯!”

    “法典,公安办案讲证据,我也很怀疑,但我没有证据。”赵霞叹气说。

    “半夏肯定不是他们生的,这你也得查,胡阿姨都说了,可以查血型……”顾法典还在说,赵霞打断了他,并提醒他:“法典,用血型查是否亲生的机率并不大。”

    “可你看半夏,哪点长得像秦秀,像沈四宝?”顾法典跳起来了。

    望着这野乎乎,凶巴巴的少年,赵霞内心其实挺欣赏他的,但毕竟凡事要讲证据,她指了指卧室,说:“好了,不讲这些了,快去睡觉吧!”

    顾法典是的父亲是法学系的教授,当然知道一切要讲证据。

    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半夏绝对不是秦秀夫妻生的。

    要证据是吧,那就从带半夏查血型开始吧,他要一步步挖掘出真相!

    ……

    再说秦秀家,此刻俩口子刚刚哄睡了儿子,沈四宝小心翼翼,正在从儿子胖嘟嘟的唇角往外轻轻抽太阳神口服液的吸管儿。

    抽完,还要掏手绢儿轻轻揩干净孩子的嘴角。

    回头,秦秀就在他身后。

    用手绢揩着手,他平静的问:“半夏走的时候带东西了吗?”

    秦秀在抽泣,摇头说:“没有。”半夏带走了两只鸡毛毽子,但秦秀觉得那个不重要。

    沈四宝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吐着烟圈:“半夏拿你当亲妈妈,那么爱你,自打从乡下回来,两只小手就没停过,天天给你洗碗,洗袜子洗裤衩,给小龙当马骑,你怎么忍心把她打成那样的?”

    秦秀哑声说:“老公你信我,我真是不小心失了手。”她也悔不当初,悔不该手那么重。

    沈四宝灭了烟,依旧笑眯眯的,摘掉眼镜,他还抚了抚妻子的面庞。

    所以丈夫原谅她了?

    秦秀大为感动,投进了丈夫怀中,可沈四宝突然双手紧掐,这竟是要活生生的掐死妻子?

    “你当初干了蠢事,我不但没责怪你,还帮你瞒了那么多年,瞒的那么不容易,你倒好,蠢上了天,亲手把闺女送到顾家去了,嗯?”他还在笑,声音极为轻柔,手却越掐越紧。

    秦秀连抓带扑,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在儿子脸上,胖乎乎的小团子正在于梦中浅笑,唇角还溢出一丝拉着糖浆的,褐黄色的口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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