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城距此并不远,郭嘉即刻拟书,让人给曹仁送去,劝降曹仁。

    曹仁坐镇陈留,是曹魏镇一方之大将。

    他一旦投降,陈、梁乃至于兖州、豫州一线的曹军都失去了主心骨。

    曹魏官方兵马放下武器后,接下来只需清洗豪武强宗便要简单的多了。

    担心曹仁不信,郭嘉又听闻在煮枣那边抓住了负伤的曹泰。

    “用上好药物,别让他死在半路。”

    “安排车马,让他去告知曹仁吧。”

    西面,已进入了打扫阶段。

    东面,厮杀还在继续。

    为了能让曹操脱险,邓展夏侯尚依旧在尝试突围。

    黄忠虽然人多,但毕竟要纵绝东向道,兵力铺陈的较开。

    因此,两人的突围也不能说丝毫没有希望。

    为了应对二人的冲击,同时巩固包围圈,黄忠将兵陈列开后,自己带着义从如风往来,挑选对方主力。

    邓展将兵四分,分点突破。

    然而,他本人所在,还是被黄忠发现。

    面对如雨箭矢,邓展心知没有退路,催马挺刀,径取黄忠。

    “好胆!”

    黄忠大喝一声,举起宝刀,呼喝左右:“不要放箭,我亲自来会会他!”

    左右即刻压下弓弩。

    二将交锋。

    精疲力尽的邓展如何是黄忠对手?

    错马刹那,一股热血泼在邓展脸上。

    一条胳膊落地,他自己也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战马嘶鸣,前脚蹬天。

    黄忠雪刀一压,抵在邓展咽喉上:“夏侯尚本部在何处?曹操可曾来了?”

    邓展满脸是血,露出一口白牙:“无可奉告!”

    黄忠蹙眉,喝道:“带下去。”

    忽然,邓展伸手,把住黄忠刀尖,身体猛地向上一贴,用自己的咽喉喂了刀锋。

    宽厚的刀刃切开了咽喉,血水疯狂往外涌着。

    躺在地上的人开始打着摆子,微张的嘴像是茶壶里煮沸了的开水,没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

    “倒也算个人物,将尸体收了吧。”

    黄忠挥手吩咐,命人多拿俘虏,逼问出夏侯尚主力所在。

    双方兵力都铺的很开,黄忠得迅速解决战斗,这样才能维持好防线,防止曹操浑水摸鱼逃了出去。

    夏侯尚临时指挥处。

    一骑快马奔来。

    “将军!荀公达手书!”

    夏侯尚连忙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便喝道:“备马,随我出击!”

    “将军,您现在亲自出击,岂不是暴露了?”

    “顾不上这些了。”

    夏侯尚摇头。

    荀攸在信中说,曹操已离开煮枣,向东逃来。

    但他并不建议曹操和夏侯尚汇合,毕竟败势摆在这,即便有了夏侯尚这部兵马又有何用?

    所以,他建议夏侯尚主动出击,吸引黄忠主力,给曹操脱身创造机会。

    夏侯尚没有犹豫,刨除分开的兵马外,他还聚集了三千余人,果断出击。

    济阴郡内,煮枣战场往东直走,便是定陶城了。

    定陶是济阴治所,自是大城,但这个方向已经被黄忠的人锁死了。

    如果能打穿封锁,进入定陶,或有一线可能依靠大城防守。

    定陶再一直走,便进入了山阳、任城一带,但这里兵马早已被曹操抽了个干净。

    臧霸、张郃挥军而入,搞不好已将这里大片面积打下。

    所以,对于曹操而言,这里会是一条死路。

    他在往东后,只能再转向东北方向:东北先是一个大湖,名为大野泽;再偏北一些,可以通往范县。

    范县是个好地方,这里既可以去泰山琅琊一带找夏侯惇,又能去青州找曹昂,还能跨平原入冀州。

    总而言之,能多喘息一二,不至于身死。

    在明晰曹操的逃亡路线后,夏侯尚故意将兵向正东方向扑来,摆出要打穿定陶路线的意图。

    “报!”

    “敌军聚集一路人马,约三千余人,往定陶方向行进!”

    黄忠得到了消息。

    “曹军都被打烂了,还能聚集这么多人马,莫非是护着曹操去的?”其子黄叙道。

    黄忠紧皱着眉头。

    他毕竟是疆场老手,没那么容易被迷惑。

    姜叙也是凉地人杰,当即站了出来:“大将军,我愿领一军前去拦截。”

    黄忠看了他一眼,点头:“也好,那就有劳伯奕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嘱咐黄叙:“你领两千义从,随伯奕同去。”

    “喏!”

    二将领命,率四千余骑,往截夏侯尚。

    黄忠歇军同时,依旧坐镇中路线,紧盯时局发展。

    乱军中,曹操被武卫护着,一路奔逃。

    所过之处,败兵乱走,血气飘融,焦土狼藉。

    “大王,军士们也都累了,先歇一下吧。”

    荀攸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松了一口气:“要天黑了,暂时安全了。”

    野外,天一旦黑了,双方军队都难以发现对方。

    这对于奔逃的曹操来说,无疑是个绝佳的喘息之机。

    “好!好!”

    曹操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背靠着一块大石头,喘息剧烈。

    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典韦递过水来,曹操猛地灌了几口后,看着挂在山角,逐渐消失的夕阳直咳嗽。

    “咳咳……征战半生,力求霸业,却终如这残阳一抹啊。”

    “残阳西坠,亦有再东升之时。”

    不知哪个近侍说了一句。

    曹操大笑,随后又摇头:“东升再起之日,或许不是昨日西坠之日呢?哎……说这么多也无用,我倒是盼着这太阳赶紧下去。”

    他眯了眯眼睛,稍微挪了下身子,以让他更好的休息,恢复体力。

    属吏、将士们也珍惜着为数不多的时间歇息。

    四处竟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曹操眯着的眼睛渐渐闭上,似乎要睡着了,又突然猛地睁开,强行振作。

    “哎!”

    他重叹一声,旋即愤怒,将水壶摔在地上。

    “什么狗屁大丈夫!”

    “人生光明下,到头来却要借黑夜庇护,莫非老天也在嘲弄我曹孟德么?”

    众人默然,没有人敢接话。

    曹操就是如此,喜怒无常,这时候千万触不得霉头。

    “大王何必气馁?”

    不过也有例外,短暂消失的荀攸忽然开声,身后还跟着一人。

    曹操抬了抬眼皮,盯着他发笑:“都到这一步了,公达是还有什么要教我的么?”

    “不敢。”荀攸拱手,同样笑道:“是大王自己说过的话罢了。”

    “我说过什么话?”

    曹操嘿了一声,又向前去将水壶捡了起来。

    用袖子擦了擦壶口,不嫌弃的又放在嘴里啄了起来。

    没办法,条件现在,没酒没娘们,只能啄啄这口白水解闷了。

    “大王曾以英雄比龙,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如今大王虽受困于此,成了一条困龙;再过数日,或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便成了一条死龙。”

    “荀公达!慎言!”有人怒喝道。

    “诶!无妨!都是实话,公达你只管说。”曹操连连摆手。

    “困也好,伤也罢,便是死了又如何?”

    “即便大王再有东升之日,甚至一统江山,开千秋之基,也难改有朝一日,黄土盖头。”

    “所有人都会来,所有人也都要走,这是亘古之理。”

    听到这,曹操笑了:“公达已在宽我的心,好教我安心赴死么?”

    荀攸轻轻摇头,继续道:“您来了,您走了。”

    “来时朝霞灿烂,光照诸天;走时红芒西坠,余波耀夜;恰如龙升龙隐,何惜之有?”

    “不曾平庸,不堕凡俗,人终一死,得以此生塑此龙形,留于后人观之,何憾之有?”

    曹操闻之失神,又渐渐回神,随后那象征性的大笑声再度响起。

    他指了指自己:“公达看来,我是真龙?”

    “纵非真龙,亦是蛟龙,后人观史时,曹操二字,亦是褶褶生辉,光照一时。”

    为尊者讳,荀攸直呼其名,是为大不敬。

    但曹操丝毫没有为之生气,反而开怀不少。

    “有公达这番话,即便我的头颅挂到南阳城门时,只怕也是带笑得了。”

    荀攸再次一拱手:“正是此理,还请大王暂作龙隐。”

    曹操沉吟,随后点头:“好。”

    典韦不明所以。

    但他又很快明白过来。

    荀攸让曹操换了衣裳,打扮的和寻常小兵一般无二。

    和荀攸带来的那个人,体型和外貌和曹操恰有几分相似,他被换上了曹操的衣服。

    典韦明白过来后,即刻拍着胸膛:“大王隐去便是,我带人去引黄忠!”

    “不可。”荀攸摇头:“大王孤身而走,少不得你从旁护佑,我与诸臣去便是。”

    典韦发愣。

    曹操坐在那好一会儿,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对面那人,忽地喊了一嗓子:“还有酒么?”

    “大王,这里还有些。”

    有个骑官递来一个酒壶。

    曹操拿着那酒壶晃了晃,摇头道:“才这么点?”

    他向前走了几步,恰好见着地面有个水洼。

    于是拔开酒壶,将酒水倾泻而入。

    “拿碗来!”他又喊了一声。

    或碗或瓢或壶,众人纷纷涌到此处。

    曹操手持一碗,弯腰从水洼里舀起一碗‘酒’。

    双手端着,双目通红,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来!咱们君臣一场,便以此酒,就此作别!”

    “但愿夕阳有东升之时,我曹孟德还有再起之日,能与诸位再会。”

    “否则,便要期盼来生了!”

    “大王!”

    众人泣不成声,先后取了这酒水。

    “来!干!”

    曹操大笑一声,仰头饮尽,最后再看了荀攸一眼:“公达,人未必要留名在,天下多庸碌之辈,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临别此言,似有所指。

    荀攸只是微笑,并不做回答。

    抬起手来,喝酒的碗遮住了脸。

    一滴滴酒水从下巴肆意流下,却久久不曾放下碗来。

    曹操又笑一声,一拍典韦后背:“典韦,我们走!”

    “是!”

    典韦放下碗,冲着众人一拱手,转身提起他那双大戟,追上了曹操的背影。

    两道人影,愈走愈远。

    “大王!”

    众人纷纷跪下相送,哭声再也压制不住。

    荀攸颤抖的手放了下来。

    早已满脸是泪。

    向着曹操离去的位置,恭敬行了一礼。

    “诸位,我们暂做歇息,也要上路了。”荀攸说道。

    有典韦在,寻常小队难以奈何曹操。

    加之四处乱成一片,两个人目标极小,其实逃脱的几率更大。

    但,也需荀攸一行人吸引对方注意,以告知黄忠:曹操还在以规模逃窜,而非单独脱身。

    “我们往哪去?”有人茫然问道。

    “去大野泽吧。”荀攸早有主意。

    湖泊之处,黄忠一定会有所防备。

    突然由陆入水,逃生几率倒是极大的。

    凌晨,久不见水汽的天空突然瓢下了雨水,且渐渐下大,成了瓢泼之势。

    这对于逃窜之人来说好又不好,好在可以遮掩,不好在要吃的苦头更多了。

    荀攸一行一路往大野泽方向而去,被黄忠的哨骑精准捕捉。

    “有多少人?”

    “约有千余,武器装备还都算齐整,看样子是曹操的武卫军。”哨骑道:“一路向大野泽方向,路上还不时有曹军为他们打掩护。”

    这些掩护的曹军负责遮蔽周军大部队,在武卫离开后,又开始逃窜。

    显然,这批人拥有指挥权,是混乱曹军的指挥系统所在。

    黄忠出发的时候,第二批哨骑回来复命:“有不少文官属吏!”

    文官属吏扎堆,那必是曹操的中枢!

    黄忠不再犹豫,率三千骑冒雨追来。

    雨水中,马和人走的都异常吃力。

    武卫们还能坚持,那些文官武吏则开始叫苦连天。

    “还需往前走么?”有人喊住荀攸,面带苦笑:“总归结果是一样的,不如在这停下吧。”

    “哪里话。”荀攸摇头,也不动怒,指着前方道:“周军来的仓促,皆是骑步,无法凭空造出船只来。”

    “我们走得快些,到了那便安全了。”

    几个文官大为吃惊:“公达有安排?”

    荀攸含笑点头,高声道:“诸位放心,到了那里,必叫你们活命。”

    众人听到这话,都恢复了些力气。

    同时心中古怪:既然在这有安排,为何要让曹操典韦独走呢?

    或是说……荀攸也无法断定能成功走到这?

    毕竟到处都是黄忠的眼线,没被拦下也是万幸……

    然而,后方很快有人传来消息:“敌军上来了!”

    “有多少路?”

    “很近,两三里地!”

    如果不是雨声遮盖,在这基本上就能听到周军的动静了。

    “加快行军。”荀攸道。

    众人速度猛然一提,一路往前赶去。

    直到看到水雾蒙蒙,四处雨点洒落间,前方茫茫一片——那便是大野泽了。

    大雨中,水浪轻涌,莫说是船只,连一片板都未曾发现。

    众人看着这发呆,一时都忘了对荀攸发怒。

    直到后方彻底被黄忠的人包围,众人方才反应过来。

    “荀公达!”

    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大叫一声:“生路何在?”

    “回头便是生路啊。”

    声音有些远。

    发问之人循声看去,不知何时,荀攸已站在了湖边。

    雨水倾泻而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

    荀攸轻闭着眼,仰面吹着湖边冷风,缓缓交代着。

    “武士们放下兵器。”

    “文士们交出印绶,替周王的人草拟几份招降文书。”

    “如此,不但能救你们自己的性命,还能多活些同袍的性命。”

    “那你呢!?”众人追问道。

    “我吗?”

    荀攸笑了起来,又在大雨中摇了摇头,忽的一声叹息。

    “为求一己之功名,为求一家之私利。”

    “妄图逞计谋而得智名,谁知扶主不成,反祸了许多性命。”

    “今日又有何面目,再去做周氏之民呢?”

    对面那人快步走来,大声道:“公达何必执迷,等雨停后,新朝再立,恰如红日再升,天下已变,谁又计较过往事呢?”

    “无人计较过往事,可有些过往的人却不会再来。”荀攸回答,看着来人道:“元常,如我这等人,若是匡扶主公成了大业,那便是有功于天下万民;若是事不成,那便是有罪的。”

    “哪有这般道理!”那人连连摇头,否认道:“军中诸多将士,也有手染鲜血的,难道要一个个追究么?”

    “将也好,兵也罢,都是以身以命搏杀于局中的人,断无罪孽可言。”

    叹息声中,荀攸转身,面向湖水:“唯有如我这等人,自号谋士,摇唇鼓舌,与天下、与家族、与大义对立,出一言而使千万人丧生。”

    “可即便如此……还是败了,那还惜身做什么呢?”

    “大王说天下多庸碌之辈,庸碌之辈可不计功过苟活于世。”

    “我荀攸虽智计不成,却终不想做那平庸之辈,背负那庸碌之名啊!”

    说完这句,他一脚向前迈去,湖水渐渐将其吞没。

    “公达!”

    他追了上去。

    众人也急赶过来,一阵忙碌,却未能在大水中将人捞起。

    “罢了。”

    挽留的人瘫坐在雨水中,苍凉一叹。

    冰冷的雨水浇灌下,让他脑海愈发清晰,也理解了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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