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廖叔的骨科诊所门口。

    两盏白纸扎的大灯笼随风轻轻摇摆,诊所里面传来一阵阵悲锵的痛哭声,孩子的灵堂就设在诊所里面。

    我带着谭光辉走进诊所,首先看到廖叔佝偻着腰杆跪在棺材旁边,老泪纵横的往火盆里烧着纸钱,刘博生一身白色的粗布麻袍蹲在旁边不停的安慰着廖叔。

    望了眼棺材旁边供桌上的黑白相框,里面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年轻的脸庞。

    “唉..”我忍不住叹口气,冲相框鞠了三躬。

    随即我走到火盆旁边,抓起几张纸钱丢进火盆,小声安慰:“廖叔,节哀。”

    廖叔是外地人,在这边没有任何亲戚,几个哭丧的也全是花钱雇来的,可想而知老头此刻心底的悲凉。

    “谢谢。”廖叔一下子泣不成声。

    我舔了舔嘴皮道:“叔,我一个朋友找到点关于孩子发生意外的线索,我意思是咱们先把人抓到,然后顺藤摸瓜查出来他后面的乱七八糟关系,想报仇的话,我们帮你代劳。”

    廖叔拿手背擦抹一下浑浊的泪水后,眼圈泛红的望向我问:“消息准确吗?”

    站在我身后的谭光辉点点脑袋回应:“准确,我们查过你家孩子去世前,曾经被那个小混混殴打过,还带他去医院做过体检。”

    “难怪..难怪小勇的身上会有多条伤痕。”廖叔楞了一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沉默几秒钟后,长吁一口气道:“我和你们一块去,我一定要为小勇讨要一个公道。”

    常言道,父爱如山,子女可能就是这道山上最美的风景,风景不好了,山也就彻底荒芜了,我能感觉出来廖叔此时心底的死寂,恐怕他所有的生机已经全部随着孩子的远去,盖进了棺材里。

    “等晚上吧,晚上那个家伙肯定会回住所,而且咱们搞个突然袭击,他没有时间删掉通话记录什么的,咱们把握更大一些。”身为行家的谭光辉小声出主意。

    “谢谢。”廖叔微微点头,抽泣两声后,继续木然的往火盆里添纸钱。

    一阵凉风袭过,黑白相框前摆放的两根蜡烛火苗微微跳跃,英年早逝的孩子像是也在为自己的遭遇鸣着不平。

    刘博生咬着嘴皮,眼神凶狠的咒骂:“唉,卧槽特么的,这帮倒腾人命的挨千刀,就应该全部剁碎!”

    旁边的谭光辉听完以后,脸色微微一尬,不自然的退出诊所。

    我跟刘博生、廖叔寒暄几句后,也走出诊所,递给杵在门外发愣的谭光辉一支烟后,轻声道:“有什么感触吗?”

    谭光辉叼着烟卷苦笑:“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被害人家的丧事,心情说不出来..反正挺复杂得。”

    我吸了口烟道:“曾几何时,被你们祸害的人,其实也和我叔的情况差不多,几近崩溃。”

    “我们这种人确实该被枪毙,但真正的根源并不在我们身上。”谭光辉沉默一下后叹气:“说的俗套一点,没有买卖就是没有杀害,真正造成这种现象发生的还是那些家财万贯、怕死怕的要命的权贵,我仇富,同样也厌穷。”

    我嘬了嘬嘴角没有接茬,正如他说的那样,极端的贫富差距,让人们的心理变得越来越浮躁,社会的病态也越来越严重。

    有权有势的人们果腹山珍海味,然后呼吁平头百姓节约粮食,达官贵客们身着珍惜动物的皮毛出双入对,却在告诉上动物园都得掏门票的屁民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手握权财的大咖们任意妄为、无所忌讳,然后警示我们必须遵纪守法。

    现在孩子们的梦想不再是当科学家、当老师当警察,而变成了做网红、当明星,为什么?因为不管大人小孩儿都开始明白,没有钱,在这个现实到丑陋的社会里就没有丁点的话语权。

    为了暴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铤而走险,包括我们这些捞偏门的,端社会饭的,哪个不是在整日琢磨应该如何一跃成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老实实干活的会被人耻笑,偷奸耍滑的反而变成了王道,过程已经越来不被看重,笑贫不笑娼变成了一种有钱没钱的标榜。

    诚然,我们这样的祸害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有时候仔细想想,错的真得只是个别人群吗?

    “王老板儿,你信吗?”杵在我旁边抽了一根烟的谭光辉将烟蒂踩灭,笑了笑道:“没干这行之前,我是个木匠,出门进货都是让着别人,就算有人强行超我车,我也会减速让他走,不是我技不如人,而是我知道老婆孩子在家等我吃饭。”

    “后来呢?”我点点头问。

    谭光辉自顾自的从我手中抓过烟盒,点燃一支道:“孩子得病了,我脑瓜子都快磕碎了,可就是借不够钱,医院告诉我,没钱就准备后事,我继续给人磕头,继续到处借饥荒,但杯水车薪啊,后来我就和同村的一个族兄开始干这个行当,第一次干之前,我也在问自己,到底还有没有人性?我做的生意可全是自己的同类,可医院没留给我太多拷问自己的时间,呵呵..”

    “孩子老婆现在咋样了?”我愣了一下问。

    “孩子痊愈了,我和我婆娘离婚了,因为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个人,站在他们面前会抬不起头。”谭光辉咬着嘴皮道:“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我这样的人死八回都不足为惜,可这个社会,吃人的难道只有我们吗?”

    “呵呵,我是一坨狗屎,你可能连狗屎都不如,不过我们都是狗的排泄物,狗一样的人生狗一样的活着。”我自嘲的摇了摇脑袋道:“行了,不特么感春悲秋喽,做好自己,尽可能活的像个人点吧。”

    我俩就从诊所门前,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直唠到天黑。

    夜幕降临,谭光辉打车去蹲那个黄油仔的点,我则和刘博生一块将廖叔搀扶起来,招呼他吃了口饭,他岁数大了,一跪就是一整天,身体根本吃不消。

    捱到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谭光辉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黄油仔的落脚点。

    “走吧。”我朝着刘博生和廖叔招招手。

    我们仨开车直奔目的地,一间距离廖叔孩子学校很近的出租房。

    到地方以后,黄油仔指了指身后的防盗门低声道:“总共俩人,一男一女,应该全喝醉了,刚才还听屋里唱歌,这会儿估计全睡着了。”

    “哥们,这块没后门吧?”刘博生抽口气问。

    “没有,就后面有个窗户。”谭光辉笃定的点头。

    “成,你帮我们守着窗户!”刘博生吐了口唾沫,随即抬腿“嘭”的一脚将门踹开,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就跑了进去。

    一居室的屋里面一片狼藉,臭袜子、大裤衩扔的哪哪都是,屋子正当中摆着一张席梦思床垫,一个瘦瘦巴巴、赤裸着上半身的年轻小伙正抱着个姑娘旁若无人的呼呼大睡,身上弥漫着冲天的酒味。

    “草泥马得,给我起来!”刘博生冲进去,抬腿就是一脚踹在那个小伙的脑袋上,随即又薅住他的头发,原地提溜起来,啪啪就是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谁呀你?”挨了两耳光的小伙,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睡在他旁边的女孩吓得立马拿旁边的单子捂在胸前嗷嗷尖叫。

    “叫你麻得叫!岁数不大,咋特么丁点脸皮不要呢?”刘博生鼓着眼珠子,表情凶狠的呵斥一句女孩,然后扭头看向小伙厉喝:“你是黄油仔吧?”

    “我是,你们是干什么的?”青年顿时间吓得脸色惨白。

    “我是你爹!”刘博生脚腕往下一勾,将黄油仔“咣”的一下绊摔在地上,然后又抬腿“咚咚”就是几脚。

    “博生,你先别动他,让我问问。”廖叔走出去劝开刘博生,眼圈泛红的注视黄油仔:“你认识我儿子廖勇吗?”

    黄油仔楞了几秒钟,随即狂摇脑袋:“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

    “师叔,你起来,我跟他好好聊聊!”刘博生转动两下脖颈,抓起旁边的木椅“咣”的一下砸在黄油仔的身上,恶狠狠的咆哮:“来,我给你两分钟时间整理语言。”

    “认识,认识..”黄油仔抱着脑袋惨嚎:“廖勇跟我弟弟发生过矛盾,他出事前的那天,我打过他一顿,但是他的死,真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有人证得。”

    刘博生气急败坏的举起椅子,再次朝黄油仔连砸几下咒骂:“人证,我特么让你人证,好好特么跟我说!”

    黄油仔满脸是血的干嚎:“我真不知道廖勇是怎么死的..”

    “算了博生。”廖叔推搡开刘博生,掏出手机按下110,哽咽的出声:“孩子走的不明不白,我想让警方给我一个说法,哪怕为了警示其他父母也好,不要再出现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了。”

    刘博生恼火的出声:“师叔,这种事情得咱们自己查,警察..”

    “我相信警方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合适的交代!”廖叔擦抹一下泪眼婆娑的面颊,回头看向那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女孩道:“孩子,你还是学生吧?赶紧走吧,不然警察来了,你的名誉就彻底毁了,以后做什么事情想想父母,他们不容易。”

    即便五脏六腑此刻已经如火焚烧,廖叔这个可怜到极点的老人,终究还是愿意相信法律最公正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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